各州的漂泊人士对曹操的评价颇好:“近来兖州曹操频频招贤募士,优待有能之士。”
一传十,十传百,多有勇士学者立志前去兖州。
山东地界暂且还算清净,但自去年起,帝都长安的骚乱屡屡有所传闻。
“听说这回李傕、郭汜左右了兵权、政权啦。”
“西凉军一败涂地,不会东山再起啦。”
“李傕也要操纵朝廷,看来是个不亚于以前董卓的家伙。”
惟其大国,连谈论都城的动荡也都是具体事件。
不久,青州地方黄巾贼再次蜂起。中央一乱,草贼马上就会骚然而起,像是回应。
朝廷给曹操下令:“予以讨伐!”
最近以来,曹操对身在朝廷肆意调兵弄权的新朝臣们,心里并不买账。
但看在是朝廷的名分上,他服从此命。而且他想,不管利用什么机会调动自己的兵马,都等于向前迈进一步,所以欣然奉命。
他的精兵不日扫灭地方鼠贼。朝廷嘉奖其功,封其为“镇东将军”。
但是,与此次封爵的恩典相比,他获得的实利要大得多。
讨伐作战百日,得贼军降兵三十万,又选领地内强壮青年,总共新增军队近百万。当然,济北济南乃肥沃之地,养兵的粮草财货绰绰有余。
时为初平三年十一月。
就这样,各地贤才勇士不断云集到他门下。
荀彧就是此时来投靠曹操的。曹操见此人物,赞许道:“你便是我的张子房!”
荀彧年仅二十九岁。他的侄子荀攸也一同来投,兵学之才得以施展,被任为行军教授。此外,从中山招来的程昱、隐居山野的大贤人郭嘉等,皆为笃礼之士。曹操周围人才济济,宛若灿烂星汉。
尤其是,陈留的典韦率豢养武士数百人来投,愿为官以仕。此人身高近丈,眼若百炼明镜,常双手各使重八十斤的铁戟出战,杀人如同薅草,却为人忌惮,不出豪言。
“虚言耳。”曹操不信道。
“既如此,可请观之。”典韦跃马施展,一如所言。碰巧这时大风骤起,刮倒营寨大旗,数十兵卒一齐去撑旗杆,仍不敌强风之力,众人骚然。典韦见状,道:“全部躲开!”说着跑上前去,一只手握住旗杆,任凭烈风劲吹,撕裂大旗,却始终未再使用另一只手。
“噢,真不逊于古时恶来。”
曹操惊叹不已,当场将他召入帐下,赠白金襕战袍和名马。
恶来,乃古殷纣王臣下,以力大无双著称。曹操称赞典韦胜过恶来。恶来便成为典韦绰号。
一日,曹操忽然道:“时至今日,我不曾孝敬双亲。”
当时,老父已不在故乡陈留,曹操只是听说他隐居在一个叫琅琊的偏僻乡下。
曹操在山东一带打下地盘,安下身来,便想,不让老父前来共享,有悖孝道。
“把我严父接来。”
他遣泰山太守应劭为使,即赴琅琊。
有人来迎,曹操的父亲曹嵩欢天喜地,以为是梦。同时,他又向左邻右舍炫耀儿子,道:“看到了吧!曹操少时,叔父和亲戚们都说他不好,说是不良少年,前途堪忧。只有我原谅他,说他也有他的好处。还是我没看走眼啊。”
遣散闲杂人等,曹嵩一家尚有四十余口,用人也有一百来人。他们把家财用品装满百余辆车,急急忙忙朝兖州进发。
当时正值仲秋。他们的旅行一如南画作品《枫林停车》画题所表现的那样。老父时常让车停在红叶之下,感兴一番:“我作了一首诗,怎样啊?见到曹操,就让他看。”
一行在途中来到徐州,州牧陶谦特意亲自来到郡界迎接,道:“今晚务必进城过夜……”
他把一行迎进徐州城中,一连两日热情款待,视为上宾。
“一州州牧,不当如此款待老朽。这是因为曹操伟大。想起来,我真是有个好儿子啊!”
曹嵩在城里也是每天炫耀儿子。
事实上,此地州牧陶谦仰慕曹操盛名已久,一直希望有机会结交,却没有合适的机会。此次听说曹操的父亲举家迁往兖州,路过自己领地,道:“天赐良机!”便亲自出迎,让一行宿于城内,倾力接待。
“陶谦好人啊!”曹操的老父对陶谦人品深有感慨。
陶谦乃温厚君子。对此,不仅曹嵩,世人亦皆认可。
第三天早晨,老父一行谢恩,从徐州出发。陶谦特拨五百兵马给部下张闿,吩咐道:“沿途相送,不得有误!”
来到华费山中,易变的天气突然阴沉,暗云满天。
白色电光闪过,大雨哗哗骤降。树叶被山风卷起,峰谷被浓雾掩藏,天气变得格外恐怖。
“有座庙。山寺的门……”
“到寺庙里躲躲!”
马、车、人统统在雨淋之下遁入山门。
不久夜幕降临。张闿命兵卒道:“今晚留宿寺中,去和寺僧谈谈,把大殿借下。”
看上去他平时不受部下拥戴,淋成落汤鸡的兵卒个个表情不平。
秋雨冰冷萧条,一直下到半夜。
睡在阴暗廊下的张闿心生一计,把兵卒小队长叫到无人处耳语,道:“晚上兵士们个个面带不平啊。”
“没办法。平日军饷少得可怜,又被派上这种烂差。谁都知道,就算把那个糟老头子送到兖州,也立不了什么功。”
小队长叹道,以为要挨训斥。不料张闿道:“嗯,说得是啊,难怪的。”接着他又煽动道:“反正我们原来都是黄巾贼一伙的,活得自由自在,想干啥干啥。被陶谦讨伐,没办法才跟他干的。当个小小官差,饷钱少得可怜,日子穷得叮当响,兵士们报怨不平,也是无奈……你看,干脆把以前的黄巾扎在头上,再次暴动,到自由天地里去如何?”
“话虽如此,都这个时候了,为时太晚了吧。”
“哪里哪里,只要有钱就行。走运的是,我们护送的糟老头子一家好像有很多钱,家财装了一百多辆车。我们抢了他,自立山寨去!”
曹嵩不知毒计已经商定,跟肥硕的爱妾在寺庙房里呼呼大睡。
夜半三更时分。突然寺庙周围喊声四起。
“咦,怎么回事?”曹操的弟弟曹德睡在老父隔壁,穿着睡衣,跑到廊下,没等开口,就被张闿一剑劈下,当场斩杀。
“哇——”哀鸣遍地。
“呀,杀人啦!”曹嵩的爱妾绝望大叫,试图翻过围墙逃命。可是肥胖的身体跌落下来,被张闿的手下用枪刺死。
卫士变成悍匪,杀戮随心所欲。
老父躲进茅厕,被人发现,剁成肉酱,一命呜呼。其他家人和仆人共百余口,尽皆葬身血泊之中。
曹操派来接人的使者应劭,闻此凶变惊慌失措,只带随从数人逃脱危难。但因只有自己活命,恐有后难,便未回主公曹操处,投靠袁绍去了。
令人酸鼻的一夜过去。
蒙蒙秋雨之中,山寺被放火烧掉。张闿一伙凶兵,跟百余辆装满财物的车辆,连个影子也没有留下。
兖州的曹操闻变震怒,裂眦吼道:“陶谦杀我老父和全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把杀父之罪算在陶谦头上,怨恨不已。
曹操年轻时因谬判误杀吕伯奢一家却不以为然。而今天,类似的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他却不能不痛恨其残暴。听到惨状,他痛哭不已。
“讨伐徐州!”
大军动员令即日发出。全军上空,飘荡着书有“报仇雪恨”的大旗。
曹操动员复仇大军进攻徐州的消息传遍各州。这时,寨门前有人来访曹操,道:“我要见曹操。”
来人是陈宫。
陈宫乃曹操旧知,曾在曹操从都城落荒而来的途中,共吐心声,盟誓未来。后来,在旅途中了解到曹操德行,识破其人,暗忖:“此人不是真正守王道忧国家的英雄,却是扰乱国家,最终陷国家于祸乱的奸雄。”便怖其为人,后弃他而去,不知踪迹。
“你现在做什么?”曹操问道。
陈宫羞怯,答道:“在东郡做小役。”
曹操露出讥讽的笑容,早已读懂他的来意。
“如此说来,你与徐州陶谦关系亲密咯。你大概是来为这位知己劝我的吧。我觉得,你的恳请大概不能解我曹操的怨恨与愤怒。呃……你游玩一番就可以回去了。”
“我来的目的如你所知。小生所知的陶谦乃稀世之仁人君子。令尊遭此惨难,完全不是陶谦之罪,而是张闿所为。小生眼见无端战乱将使仁人君子遭受痛苦,同时有损将军声望,不能不悲。”
“休得胡言!”曹操把刚才的微笑变成了怒叱道,“为父亲和弟弟报仇,怎么会有失声望!你不就是在逆境中弃我而去的人吗?!你觉得你有资格游说别人吗?!”
陈宫赧颜辞别。他没有勇气向陶谦复命游说失败,就此径投陈留太守张邈而去。
就这样,“报仇雪恨”的大旗,卷着曹操的愤怒,向徐州城下进发,大有不挖陶谦之胆、不食其肉决不罢休的气势。
这支凶猛的军队,所到之处挖掘百姓坟墓,无情斩杀疑似通敌之人,弄得民心极端恐惧。
徐州老州牧陶谦,集合诸将,道:“曹操大军不可战胜。受他怨恨,皆因我无德所致……我想自缚,甘愿将头颅献于其愤怒的刀下,以乞百姓和城中将士之命。”
但大部分将军道:“不可。岂能看着州牧被杀,自己活命!”大家商议计策,紧急遣使,前往北海,向孔子二十世孙泰山都尉孔宙之子孔融求援。
碰巧黄巾残党再次集结,在各处闹事。北平公孙瓒也向边境讨伐而来。他旗下刘备忽然听说徐州兵变,出于义字,向公孙瓒提出想前去救援颇有仁人君子之名的陶谦。
公孙瓒不赞成,阻止道:“作罢如何?你与曹操并无怨恨,陶谦又于你无恩。”
但玄德认为,当今义字衰微,现在正是示义之时。于是硬请下假来,借得幕僚赵云,共率五千人马,突破曹操包围,终于进入徐州城。
州牧陶谦迎接玄德,手拉着手,热泪盈眶,道:“当今之世,再无玄德这样的大义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