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师要回郿坞。
消息传来,长安大街上挤满了跪拜的市民和前来送行的朝野贵人。
“咦,这是?”吕布在家,打开窗户,望着街道上边的天空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李儒不是说送貂蝉过来吗?”
大街上传来车驾的口音和马蹄的声响。街头传言不像是空穴来风。
“喂,把马牵来!马!”吕布一边跑向马厩,一边叫道。
他飞身上马,也不带武士,只身一人,快马加鞭,来到长安城边。这里已经靠近郊外,但听说太师要路过,菜园的老媪、田里的农民、路上的小贩和行旅卖艺的人,尽皆跪伏路旁,形同茅草。
吕布在小山脚下勒住马,躲在树后,伫立不动。不久,车驾的行列蜿蜒通过。
眼看着,一辆金花车盖、珠帘摇响的车辇通过。透过四面的翠纱笼屏,看得见里面坐着一位如画美人。那人正是貂蝉。她看上去失魂落魄,容貌呆滞。
忽然,她的双眸朝小山脚下望来。吕布就站在山脚下。他不顾一切,“哦”的一声,就要飞奔过去。
貂蝉摇头,脸上闪着泪花。前后兵马的马蹄扬起田间的尘土,很快掩住貂蝉的身影。
“……”
吕布茫然目送。他终于明白,李儒的话竟是谎言。不,李儒并未说谎,是董卓紧抓貂蝉不放。他想。
“哭了……貂蝉也哭了。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郿坞的啊!”
他双眼血红,简直要发疯。沿途的农民、小贩、旅客走过,都会回头盯着他看。
“哦,将军!……在这里发什么呆啊?”有人下得白马,从后边拍他肩膀。
吕布两眼空虚,回头望去,看见来人面孔,这才回过神来,道:“哦,是王司徒啊?”
王允微微一笑,道:“为何一副意外的表情?这里可是我家别馆竹里馆门前啊。”
“哦,原来如此啊。”
“听说董太师回郿坞,站在门前送送,顺便过来绕一圈。将军呢?你来做甚?”
“王允,‘做甚’这话可太无情啦。你不该不知我的苦闷啊。”
“啊呀,你的意思是……”
“你不会忘记吧。你可是曾经约定要把貂蝉给我的呀。”
“当然。”
“貂蝉被老贼抢去,至今让我深深烦恼。”
“原来是为这件事啊……”王允突然垂下头去,像病人一样叹息道,“太师所为禽兽不如。近几天来,太师每次看到我,总说要把貂蝉送到吕布那里,都快成口头禅了。可是,至今也没做到。”
“岂有此理!貂蝉现在还在车上哭泣呢。”
“总之,这里是路边……对了,请到附近我家别馆来吧。我有事要跟你好好商量商量。”
王允安慰一番,骑马先行。
这是长安郊外一处幽邃的别馆。
吕布应王允之邀,被让进竹里馆一室。酒杯摆出,他却垂头沉郁,愤恚难解。
“怎么样,来一杯?”
“不了,今天。”
“是吗?那我不劝你。心情不好时饮酒,真是苦在口中,烧在心中。”
“王司徒。”
“哎。”
“你一定要理解我……吕布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万念俱灰。”
“真是绝望啊。可是,我的苦衷也不亚于将军。”
“主人家也有烦恼?”
“岂止是‘有’啊!难得许配给将军的养女被董太师玷污,对你欠下了‘义’。而且,世人指着将军,在背后议论说将军老婆被人抢走,这可比我自己身受诽谤更加痛苦。”
“你是说世人嘲笑我?!”
“董太师也会成为笑柄。但失去守约之义的我,还有将军,更会成为天下人嘲笑羞辱的对象……可是,人们会想啊,我一个糟老头子,已经无可救药。而将军却英雄一世,又值壮年,肯定会被世人说成一个没有出息的武人……请恕我之罪!”王允道。
“不,不是足下之罪。”吕布愤然起身,把地踏得山响,“王司徒,等着瞧!我发誓杀死老贼,一雪耻辱。”
王允故作惊讶,道:“将军,不可出言冒失!一旦外泄,不光有杀身之祸,更有灭三族之灾。”
“不!我已经忍无可忍。大丈夫岂能一生郁郁屈于老贼膝下。”
“哦,将军,请恕我刚才僭越谏言。将军真乃稀世英雄。在下常常窃睹将军风采,觉得胜古之韩信百倍,甚为仰慕。就是韩信,也被封王,怎会一直屈居区区丞相府一旗之下……”
“嗯,可……”吕布咬牙切齿沉吟道,“事到如今,我真后悔听信老贼花言巧语,与董卓相约成为养父养子。设若无此约定,即刻就能举事。但因有养父之名,我才压着怒火。”
“哦……将军原来是害怕遭此非难啊。世人对此可是一无所知啊……”
“此话怎讲?”
“你看你看。将军姓吕,老贼姓董。听说在凤仪亭,老贼夺戟投刺。可见并无父子恩义。尤其是老贼至今不让你随了他的姓氏,就是因为他只是想以养父养子之名束缚骁勇的将军而已。”
“噢,原来如此!我是多么缺少智慧啊。”
“不,那是因为将军被义字束缚的缘故。如今,若能斩杀天下共憎的老贼,匡扶汉室,施善政于万民,将军不仅能够名垂青史,还能成为不朽忠臣。”
“好!一言为定!我必斩老贼之首!”吕布拔剑,刺破自己小臂,用淋漓的鲜血向王允起誓。
吕布要回,王允送出门外,悄悄耳语道:“将军,今日之事可是两个人的秘密啊。不可向任何人泄露!”
“当然。可仅靠你我二人,难成大事……”
“可向心腹之人透露。不过,今后我会悄悄见你,再行商量。”
吕布跨上赤兔马,打道回府。
“正中下怀!”王允目送他的背影,暗自窃笑。
当晚,王允立即叫来平日里志同道合的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二人,挑明自己的想法,并问计道:“我的计谋是通过吕布之手杀死董卓。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我有一个好主意。”士孙瑞道,“可矫诏遣使前往郿坞城,就说天子日前龙体欠安,近日终于痊愈。”
“哦,派假敕使?”
“为了天子,当无责怪。”
“那如何说法?”
“以天子的语气,就说‘朕病弱,欲禅让帝位于董太师’。矫诏召他。他必大喜,即刻觐见。”
“这就似让饿虎见活食。他必立即扑将上去。”
“事先在禁门多多埋伏大力武士,把他的车辇团团围住,不容他言语,即行诛戮。如让吕布执行,绝无万一之忧。”
“派谁当假敕使?”
“李肃当可胜任。他与吕布同出一郡,我亦知他秉性,即使挑明大事,亦可不必担心。”
“是骑都尉李肃吗?”
“正是。”
“他以前可侍奉过董卓呀。”
“不过,他最近遭到贬斥,离开董卓,不再扶持,寄身在我家里,且对董卓似有不满,每日怏怏不乐。所以,他定会欣然前往。董卓也会因为以前见过他,听说他当上敕使,必定放松警惕,听信他的说法。”
“如此甚好。快快通知吕布,让他与李肃见面。”
王允第二天晚上叫来吕布,详述计策。吕布听完,道:“李肃我也很熟。当初把赤兔马牵到寨中赠给我,使我斩杀养父丁建阳的,也是这个李肃。如若李肃敢说不愿前往,看我一刀斩了他。”
深夜,王允和吕布避开人们耳目,来到士孙瑞宅邸,与寄身在那里的李肃相见。
“啊,好久没见!”吕布先开口道。
李肃见到不速之客,惊讶之余,哑然无语。
“李肃,你不会忘记吧。很久以前,我与养父丁原一道大战董卓时,就是你送我赤兔马和金钱,叫我背叛丁原,杀死养父的。”
“啊,已成往事啦。可究竟为了何事,今夜突然光临?”
“想请足下再次受托,充当使者。不过,此次是我派你为使前往董卓处。”
吕布凑到李肃跟前,然后让王允细述计策。自己则悄悄紧握宝剑,只要李肃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当场斩杀。
听了二人的密谋,李肃拍手,道:“承蒙明说计谋,太好啦!我想杀董卓久矣,只恨无人可以诉说心声。善哉善哉!此乃天助也!”
李肃欣喜,当即起誓,承担下来。
三人当下密商诸事。两天后,李肃领二十骑赴郿坞城,向城门报道:“天子命李肃为敕使前来。”
董卓不知何事,即刻放他相见。
李肃恭恭敬敬,拜道:“天子常常龙体欠佳,终于决意要将帝位禅让于太师。愿太师为天下计,速领大统,登九五之位。今日敕使,特传皇帝内诏。”
李肃说着,凝视董卓。
董卓喜色难掩,老脸飞红,道:“哦……此诏令人意外。可朝臣的意向……”
“此乃百官咸集未央殿,商议已毕,异口同声,三呼万岁,形成决议的结果。”
听完此话,董卓终于眯缝起双眼,道:“司徒王允如何说来?”
“王司徒不胜喜悦,筑起受禅台,早早地就在等待太师即位啦。”
“事情如此之速,让我吃惊。哈哈哈哈……难怪我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此话怎讲?”
“方才做了一梦。”
“做梦?”
“嗯。梦见巨龙腾云下凡,缠绕我身,方才醒来。”
“此乃吉瑞!窃以为,您当尽快备车,上朝领诏。”
“此身若即帝位,当提拔你为执金吾。”
“我发誓效忠!”李肃再拜。
董卓命侍臣准备车骑行装,然后朝貂蝉居住的闺阁飞也似的奔去。
“我对你讲过,我若即帝位,立你为贵妃,让你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这一天终于来了!”董卓快言快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