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后来。
留在焦土洛阳并无用处,诸侯的军队便陆续回国。
袁绍也集合兵马,暂时转移到河内郡(治所在今河南武陟西南)。但因拥兵甚众,军粮迅速告罄。
“连兵卒口粮供应也已经厉行节约了。长此以往,恐怕撑不了多久就会生乱,跑到民家抢掠。真要是这样,将军的兵马转眼就会变成土匪。昨天的义军主帅,也会被人民当成土匪头目。”
管军粮的部将忧心忡忡,屡次催促袁绍拿出对策。
袁绍如今也撑不下去,便要修书,道:“既然如此,就把情况告诉冀州(今河北中南部)牧韩馥,派人去借军粮之资。”
这时,一个名叫逢纪的侍将悄然进言,道:“大鹏当纵横天地。怎能告以区区穷策,仰仗他人之资。”
“是逢纪啊。哦,如另有他策,我也不想向韩馥借米。你有何良策?”
“当然。冀州乃富饶之地,且不说粮米,就是金银五谷都很丰富。当夺其国土,以为未来之地盘。”
“此我所望也。但何计夺之?”
“遣密使往北平太守公孙瓒处,就说请他攻打冀州,然后瓜分之。”
“噢。”
“公孙瓒肯定也会起贪心。这样,将军再暗通韩馥,说助他一臂之力。韩馥是个胆小鬼,一定会依靠将军。以后的事情便在掌握之中了。”
袁绍大喜,立即依逢纪所献之计行事。
冀州牧韩馥接到袁绍的信,不知何事,展开一看,却是忠言,道:
北平公孙瓒秘密召集大军,企图攻打冀州。备战不可懈怠。
韩馥当然不知道袁绍还在唆使公孙瓒,所以大惊,与群臣共商如何应付。
“忠言相告的袁绍正是先前十八路军队的主帅,而且是智勇双全、威望很高的人物。应赖此人之力,将他殷勤迎入冀州。听到袁绍来助,量他公孙瓒也不敢轻易动手。”群臣中的重臣都持此意见。
韩馥也就同意道:“可也。”
一个叫耿武的长史列举其非,愤然进谏。
但他的直言未被采用。商议陷入争议,认为耿武说法正确而离席的竟达三十人。
耿武得知自己的主张最终未被采纳,撂下一句“罢了”,当天弃官,销声匿迹。
可他是位忠烈之士,不忍眼睁睁看着主公灭亡,一直在等待时日,瞄着迎袁绍进冀州的机会。
很快,袁绍在韩馥的迎接之下,堂而皇之地引兵行进在冀州城内的街道上……当天,忠臣耿武在路旁树后握剑以待。
耿武已经做好准备,要挺身而出,在路上刺杀袁绍,解救主公与冀州的危难。
袁绍的队伍已经来到眼前。
耿武挥剑,一跃而出,大叫:“尔曹莫入吾境!”突然跳到袁绍马前。
“暴徒!”侍臣们一哄而上,进行拦阻。
大将颜良绕到耿武身后,大喝一声:“无礼之徒!”手起刀落,砍向耿武。
耿武怒视天空,道:“实在遗憾!”说着,把剑掷向袁绍。
剑没有刺穿袁绍,扎进对面的杨柳树干。
袁绍顺利进入冀州。太守韩馥及手下群臣、军队在城头插上旌旗,把他当做贵宾迎接。
袁绍刚刚坐进城府便道:“首先要行仁政,这是强国第一步。”
他封太守韩馥为奋武将军,自己则体面执掌藩政,实行赚取人气的政治,把自己的心腹田丰、沮授、逢纪等分别放在重要位置上。韩馥的存在完全被淡化。
韩馥追悔莫及,道:“啊,我错矣!现在才想到耿武的忠谏。”
但为时已晚。他日夜懊恼烦闷,终于出走陈留,投陈留太守张邈而去。
另一方面。北平公孙瓒因“曾有密约”,相信袁绍先前所言,引兵而来。但冀州已然落入袁绍之手。于是派弟弟公孙越为使,请求道:“愿如所约,将冀州领土一分为二,一半让于我方。”
袁绍答道:“可以。不过,瓜分冀州事关重大,公孙瓒亲自前来才好。我一定履行约定。”
公孙越满意而归,却在途中遭遇树林里射出的箭雨攻击,进退不得,中箭而亡,呜呼哀哉。
闻听此事,公孙瓒的愤怒自不待言。全族歃血,攻到磐河桥畔,摆出一副不砍下袁绍头颅决不再见家乡父老的架势。
冀州大军也夹桥防守。军中幡旗飘扬,历历在目,像是袁绍大寨。
公孙瓒骑马来到桥上,大叫:“不仁不义、不知廉耻的畜类袁绍何在?!若知羞耻,快快出来!”
“竟放何言?!”袁绍也拍马而出,立于桥上,“韩馥以自己不才,让贤于我袁绍,隐退到闲散之地去了。不知羞耻的是你!引狂兵入境,想掠夺吗?”
“住口,袁绍!昔日同进洛阳,奉你为忠义盟主。如今想来,天下人人感到羞耻。狼心狗肺的老狐狸!你有何面目立于太阳之下,老脸皮厚地口吐人言!?”
“一派胡言!有谁将他生擒,连根拔掉他的舌头?”
文丑号称袁绍旗下第一豪勇。他身高七尺,面孔赤黑如蟹。
听到大将袁绍之命,应声而出,纵马来到桥上,直奔公孙瓒挑战:“贱郎无礼!”
枪对枪,公孙瓒也毫无怯色,你争我斗,但终究不是文丑对手。
“我不敌也。”公孙瓒暗忖,随即拨马逃进桥东自家阵中。
“卑贱!”文丑冲入敌军阵中,紧追不舍。
“挡住他!”
“住手!”
见大将危急,公孙瓒旗下几员侍将上前抵挡,又把文丑重重包围,但都被踩踏而倒。尸体累累,一片惨状。
“可怕的家伙!”
公孙瓒吓破肝胆,跟着溃逃出来的手下尽皆跑散,剩他孤身一骑,奔逃在山间小道上。
这时,文丑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惜命者下马投降!现在尚能保你一命。”
公孙瓒胡乱扔掉手中弓箭,死马当成活马医,猛抽马屁股。马跑得太狠,绊在岩石上,折了前腿。
他当然跌下马来。
文丑转眼来到眼前。
“完了!”公孙瓒万念俱灰,闭上双眼,拔出宝剑,就要站起。
就在此时,悬崖上飞快下来一个壮汉,直取文丑,挡住去路,一言不发,挺枪猛战七八十合。公孙瓒暗道:“天助我也!”趁隙爬到山上,总算捡回危命一条。
听说文丑最后也断念撤走的消息,公孙瓒集合兵马,问部将道:“今日意外于险境之中救我一命者竟是何人?”并让他们在各自队伍中查找。
很快,此人出现在公孙瓒面前。他本非公孙瓒军中之人,只是行旅一个。
“足下这是打算回哪里?”公孙瓒问道。
“在下乃常山真定(今河北正定附近)人氏,叫赵云,字子龙,正要回故乡去。”
浓眉大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大丈夫。
赵子龙补充道:原在袁绍幕下,但见袁绍所作所为,渐渐觉得他并非自己将来可以长期侍奉的主君。便想索性回老家去,故来此地。
“原来如此。我公孙瓒并非智仁兼备之人,但足下如有意来投,则可协力一处,共救百姓涂炭之苦。意下如何?”
赵子龙听公孙瓒这番话,相约道:“权且留下,聊尽微薄之力。”
公孙瓒因此精神百倍,翌日再次来到磐河桥畔,用北国产的白马两千匹列阵,摆开巨大阵势。
公孙瓒之所以拥有大量白马,是因为前些年与匈奴作战时,曾用雪白一色的白马编成骑兵队,打败了北方胡族,之后提到他的“白马阵”,便天下闻名。
“嚯,相当壮观哪!”袁绍隔河立于对岸,把护手搭在额上,眺望敌阵道:“颜良、文丑!”
“在!”
“你二人分成左右两路,形成两翼保护。再以鞠义为大将,领强壮射手千余骑,布下射阵。”
“领命!”
下过命令,袁绍令旗下千余骑、弓弩手五百、枪戟步兵八百余,把幡、旗、大旆等插成正圆,巩固中军。
隔河对阵,战机渐次成熟。东岸公孙瓒看到敌军动向,以手下大将严纲为先锋,打一面大红圈金线绣“帅”字旗,来势汹汹,直逼河边,高喊:“谁敢出战?!”
公孙瓒虽然觉得昨天救自己一命的赵子龙是个非凡人杰,但对他的内心深处还不能充分信任,所以才以严纲为先锋,只让子龙带兵五百,去守后寨。
两军对阵,从辰时直到巳时,只听得河水泛波,水声汩汩,却是战端未开。
公孙瓒回头看着自己的军队,一声号令,道:“僵持无休无止,想来敌军布阵也是虚张声势。一口气射垮敌军,踏过磐河桥去!”
一时间飞矢向敌阵倾泻而去。
看到时机合适,严纲在阵前率领东岸的军队越过桥去,一下子冲到敌军先锋鞠义的阵中。
鞠义不事声张,点起狼烟为号,与颜良、文丑两翼力合一处,迅速将来军包围,把大将严纲斩落马下,夺得“帅”字大旗,投入河中。
公孙瓒内心焦急,道:“不许退!”
尽管他跃马苦战,却不敌鞠义凶猛之势。且颜良、文丑二将又瞅准他,道:“那正是公孙瓒!”和严纲一样,封住口袋,直取他来。公孙瓒咬碎钢牙,混在溃不成军的兵卒当中大败而逃。
“仗,打赢啦!”
袁绍得意忘形,在颜良、文丑、鞠义诸将冲出去之后,自己也跟着越过磐河桥,在敌军中乱冲乱杀。
公孙瓒的军队败得很惨。第一阵被破,第二阵溃败,中军被冲得支离破碎,四散而逃。可是,殿后的部队却不可思议,宛如森林,岿然不动,悄然无声。
他们约有五百兵力,主将正是昨日来投的客将赵云。
鞠义率兵前来冲阵,根本没有留意,道:“踏平此阵!”突然,五百精兵宛若莲花开放一般刷地展开阵形,说时迟那时快,就像手握物件一样包住敌人,从四面八方射箭刺杀。赵子龙见鞠义仓皇拨马,正欲回撤,便立即拍马奔来,一枪将他刺死马上。
白马毛皮染血,宛如红梅落英。这是公孙瓒昨日作为谢礼赠与他的骏马。
子龙继续前进,去冲文丑、颜良二军。二将想迅速撤到对岸,可只有磐河桥一条退路,士卒坠河而死者不计其数。
袁绍还不知道深入敌军的部队已经被赵子龙粉碎。
他拔寨前进,越过磐河桥,布置旗下三百余骑和射手百人左右守备,与大将田丰并辔而立,道:“怎样,田丰?公孙瓒也不像嘴上叫喊得那样厉害吧。”
“是啊。”
“白马两千匹列阵,确是天下奇观,可真的一冲,也不堪一击。大旗扔到河里,大将严纲被斩,多无能的将军啊!我以前有点高看他啦。”
正说话间,敌军的飞箭阵雨般朝他身边射来。
“呀……呀……呀……”袁绍慌张道,“哪里射来的敌箭?”他急忙后撤,想要跑进盾墙。
“斩杀袁绍!”
这时,赵云手下五百人像从地下涌出的一样,前后夹攻而来。
田丰猝不及防,害怕敌军神速的迫力,道:“太守太守!留在此地不是被流矢射中,就是被活捉,逃不过灭亡。退到那边磐河桥悬崖下面,暂时躲避为好。”
袁绍回头看看身后。身后也是敌军。而且敌军的箭矢纵横交错。
“现在,”他准备决一死战,奋然脱去身上铠甲,丢弃在地,叫道,“大丈夫战死疆场乃是所愿。躲在物后被流矢射中,岂不为人耻笑?!最后关头,不求生还。”
一身轻装的袁绍,率先跃起决死的战马,冲入敌军之中,大叫:“去死吧!去死吧!”奋力拼杀。田丰跟随其后,其他士卒也都狮子奋起般拼杀。
这时,溃逃而来的颜良、文丑二将跟袁绍兵合一处,危急关头,激战拼杀,再次挽回混乱之势,追击四周敌军,进而乘势迫近公孙瓒大寨。
这天。两军交战,激烈拼杀,真个是胜负参半。一会儿进攻,一会儿被攻,尸横遍野,鲜血染红大河。从黎明到午后,一片混战,难分胜负。
现在由于赵云的作战,公孙瓒的部队似乎占有优势。他在大寨里刚刚喘上一口气,袁绍便领头率军,跟田丰、颜良、文丑诸将一齐怒涛般冲来。公孙瓒拍马便逃,别无他策。
这时,一股狼烟轰然而起,震天动地。
只见一抹狼烟掠过碧空,磐河边上满是袁绍大军旗帜,击鼓声声,喊声大振,从四面八方挡住公孙瓒逃路。
他愤不欲生。
二里……三里……拼命奔逃。
袁绍乘势转入急速追击。追了五里来地,突然山峡间杀出一彪人马。
“袁绍!我在此恭候你多时啦。我乃平原刘玄德!”刘备通报姓名。
“速速投降!”
“取死还是投降?”
从平原日夜兼程赶来的关羽、张飞等人一齐大吼。
袁绍大惊,道:“啊呀呀,又是那个玄德吗?”众人争先恐后,往回就逃,人马相踏,身后刀鞘、铠甲、枪戟等物,散落一路。
战斗结束。
公孙瓒把刘玄德迎进大寨,深深谢道:“今日之危,得捡一命,全仰足下。”接着又道:“此前我也身陷危急,适有一大丈夫救我一命。他与足下当两心相契。”说完差人去请赵子龙。
子龙片刻即到,道:“有何贵干?”
公孙瓒把子龙介绍给玄德,道:“就是他!”并极口称赞子龙的人品和在今日激战中表现突出、用兵高明。
子龙十分害臊,谦逊道:“太守,您把在下召来,却在生人面前如此调侃在下。在下恨不能地上有个洞钻进去。”
他星眸阔面,看上去威容堂堂,俨然一个大丈夫,却也有童心般的羞涩。看着他,玄德不禁微笑起来。
看见玄德微笑,赵子龙也赧然笑道:“啊呀!”
玄德柔和的眼眸。子龙清澄的目光。两人初次见面,相视而笑。
公孙瓒指着玄德道:“此乃刘备,字玄德。今日从平原驰来救我,恩人哪。以前我们就有交情,是互帮互助的朋友啊。”
公孙瓒告诉赵子龙此人姓名。赵子龙非常惊讶,道:“这么说,你就叫刘玄德,与关羽、张飞二位豪杰是结义兄弟咯……这可没想到,机缘巧合啊。”
他为有此缘分而高兴。
“我乃常山真定人氏,名赵云,字子龙。因故留在公孙太守寨中,虽立微功,却还只是个年轻的武人而已。将来请多多指教!”言辞低调,招呼周到。
玄德也道:“不不,你客气了,不敢当!我也是时势风云中的一介武夫,是一个除了一片丹心,没有半寸封地的年轻人。我才该仰你的高谊啊!”
二人相见的一刹那,就有十年知己的感觉。
玄德心中信赖,暗忖:“此人定是优秀人物,绝非寻常武夫。”
赵子龙亦然,心里满怀尊敬:“此人年纪尚轻,却远胜传闻所言。这位刘玄德才是人杰,前途无量……要奉主公,非此种人莫属……”
玄德、子龙两人都是客将身份,公孙瓒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但既然把二人拉到一起,他在一旁也感到高兴。
他约定日后必赏玄德,又把自己银毛雪白的爱马赠予子龙,勉励他协力再战。然后各自别去。
子龙跨上受赠的白马回到寨中。然而,心里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公孙瓒的恩赏,而是玄德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