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关方面不断放出密探,侦察敌军动静。一次,有细作向李肃报告道:“最近孙坚寨中似无士气。奇怪的是兵站部没有炊烟升起。不会是饿着肚子打仗吧?”
李肃听后,次日又从别的方面叫来两个细作,问道:“最近敌军后方有何变化?敌军粮道如何?”
答曰:“一个半月来没有粮车通过。”
李肃点头,转向另一个细作问道:“敌军马匹可肥?”
“近来看上去瘦得蹊跷。”
“敌军都唱什么歌曲?”
“常唱思乡歌曲。”
“好了。”
屏退细作,李肃立即来见大将军华雄,献上一计。
“生擒孙坚的时机已到。今晚在下领一军抄近路绕到敌军后方,突然夜袭,以火为号,将军打开城门,从正面一举杀出。”
“有成功把握吗?”
“当然有。据在下探知,孙坚见疑,后方似已拒送粮草。孙坚首级如今唾手可得。”
“是吗?今晚月亮真亮!”
“难道不是绝好机会吗?”
“好,干!”
傍晚,定下密计。
是夜,李肃率一队奇兵借着月光抄近道,绕到以梁东为依托下寨的敌军背后,突然喊声大举:“喔——喔——”
李肃奇兵趁夜黑冲入孙坚寨中,四处放火,拉弓放箭,攻杀过来。
华雄看到梁东上空红色火光,便依计行事,命人把汜水关城门大开八字,道:“生擒孙坚!活捉孙坚,押到门前!”
说着,驱马万军之中,宛如峡谷涌出的山云,杀下城去。
梁东军如何抵挡得住,立时逃乱。
“顶住!”
“莫慌!”
孙坚手下善战,鼓动部下,但兵卒甚弱。
不知何故,后方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断绝军粮运输,以致兵卒心中不平,军纪不整,兵瘦马羸。
“无奈啊!”孙坚心想,无计可施。
手下程普、黄盖等人也已走散,孙坚只带了家丁祖茂一人,策马逃离惨败的营寨。
敌将华雄策马如飞而来,大叫:“孙坚,好不卑怯,哪里逃!”
“看你叫!”
孙坚回身,在马上弯弓搭箭,还以颜色,连射两箭,弓都瞄歪。他心里焦急,再搭一箭,用力过猛,弓断两截。
“糟糕!”
孙坚扔掉断弓,拍马逃入林中。
“主公,主公!”祖茂一边驱马紧随其后,一面对孙坚道:“请把头盔摘掉。头盔闪亮,红得扎眼,成了敌军的目标。”
“啊,对呀。”
孙坚方悟,难怪追兵的箭如此集中射来。他迅速摘下头上被称做“帻”的朱金襕头盔,挂在尚未烧尽的民家屋椽上,慌忙躲进附近密林。
观察片刻,果然敌军射来的箭雨点般飞向头盔。
但任你再射,头盔依旧亮光闪闪,岿然不动。敌军弓箭手心生疑窦,快步近前,骚动起来:
“啊呀,孙坚不在啦!”
“只有头盔耶。”
密林上空,月光煌煌。白影黑影,像鱼群游动一样寻找孙坚下落。
其中也有华雄的身影。
孙坚的家臣祖茂原来躲在大树背后,看到华雄,怒火中烧,大叫:“哼!董贼股肱!”
挺枪就刺。
华雄眼快,眼睛一瞟,雷喝一声:“败军匹夫!原来在此!”
声音简直就像利刃生风,直要把大树劈开。只见寒光一闪,祖茂头颅飞落。
华雄朝血雾后面的兵卒说了句:“让人把刚才的首级捡来。”
说完勒马,悠然向别处去。
“啊,真险哪。”
后来。孙坚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朝周围张望。他就屏住呼吸,藏在遗弃祖茂无头尸处附近的灌木丛里。
“祖茂啊……唉,惨哪!”
孙坚潸然落泪。想起祖茂平日的忠诚勤苦,他心中痛楚。
可是,尚在敌军重围之中。孙坚调整心情,想杀开一条血路。他忘记箭伤疼痛,步行两里多地。
孙坚很快召集起逃出来的兵卒,人数不足全军十分之一。此役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悲痛的黑夜逝去,天色已亮。
昨夜残月,好似败者伤魂,一片惨白。
“先锋全军覆没!”
“敌人大军正乘胜追来。”
后方大本营发生巨大动摇。
主帅袁绍、幕僚曹操,脸色大变。
先前。刚刚收到不利战报,称鲍将军胞弟鲍忠偷出营寨,人马损失颇大。现在又收到战报,说先锋孙坚遭到毁灭性大败。寨中诸将、全军兵士个个士气沮丧,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如此吗?束手无策吗?
以袁绍、曹操为首,十七镇诸侯当天在大本营齐聚一堂,召开作战会议,试图挽回颓势。
敌军昌盛,敌将华雄有万夫不当之威名。为其震慑,会议也委靡不振。
主帅袁绍阴沉着脸。忽地,他看见座上公孙瓒背后站立一人,嗤嗤发笑,便问:“公孙瓒,侍立在你身后的人是谁?”
语气不悦,溢于言表。
袁绍一问,公孙瓒约略回顾身后,道:“啊,他呀。”
他借机向满堂诸将正式介绍。
“他是涿县楼桑村人,是在下少时朋友,叫刘备,字玄德。前几天还在平原当县令。请各位将军关照!”
曹操瞪大了眼睛,道:“噢,就是那位黄巾之乱时,曾在广宗平原和颍川地方,率领无名义军大振武名的那位吗?”
“正是。”
“难怪似曾相识。……是的,是的,颍川会战中在旷野包围火攻贼兵时,我们曾在阵前互相打过招呼。已经很久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袁绍也释了起初的疑心,为无礼的质问道了歉,道:“早就听说楼桑村有名门子孙。这位玄德,就是汉室宗亲。给他让座!”
一位将军腾座,让道:“请坐。”
刘备这才第一次开口,道:“不不,我一个小小县令,不比各位将军,身份不同,岂能与诸公同座!站立即可。”
他坚辞不坐,还像原来一样侍立在公孙瓒身后。
袁绍摇头,道:“无须客气。又不是给你的公职让座。你的祖先是前汉皇帝一脉,于国有功,所以聊表敬意。不必客气,就座就是。”
公孙瓒也一同道:“好意难却,就领情吧。”
众将军也都劝座。于是玄德道:“那就领受了。”
拜谢堂上众人后,这才坐下。
于是关羽、张飞挪动脚步,改在玄德身后侍立。
正在此时。早上开始的大战已经持续半日,渐战渐酣。
先前的胜利让华雄军很骄傲,纷纷道:“逆军号称十八路诸侯十七镇大军,看来也是乌合之众。没啥了不起。”
他们举洛阳精兵踏平孙坚一阵,乘势出得汜水关。而且已经像风卷树叶一般杀出数十里,鼓声响彻云霄,喊声撼动山川,早已攻到这里革新军首脑所在地的近旁。
“我军第二阵已被攻破。”
“第三阵也被攻破。”
“遗憾!中军已经大乱,看来危险。”
战败的报告一个接着一个。
传令兵说:华雄敌军把孙坚的红色头盔挑在长竿上,叫骂袭来,势如洪流。
接连不断的战报说的都是革新军方面的危机,以主帅袁绍为首,满堂诸将也都失色,沉不住气。
“如何是好!”
曹操道:“狼狈亦是无奈。此时更需鼓足勇气。”
他回头命侍立一旁的部下道:“拿酒来!”
“是。”
各位将军的几上都放上酒杯一只。曹操举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喔——”
“啊——”
喊声如百雷炸响,大地隆隆轰鸣。又有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来到堂前阶下,大叫:“顶……顶不住了!”
言毕气绝而亡。
很快第二骑、第三骑来报:
“中军已被敌人铁骑蹂躏,兵卒四散,防备也已薄弱。”
“大本营紧急转移,否则危险,将被包围。”
“啊呀呀,那边莫不是敌军先锋……”
报来报去,此处大本营也成了立在暴风中心的一棵树,枝震叶颤。
曹操让部下斟酒,稳稳端坐,但脸色越醉越苍白。
“一旦被围……”有人已经早早地悄悄议论大本营的撤退。
哪里还能喝酒,诸将半数以上都已面如土色。
万丈黄尘,遮天蔽日,山川草木,处处喋血。
这时,突然有人从座上站起,道:“我军无可再言。既如此,我愿前往,打乱敌阵,一举挽回我军颓势。”
声如咆哮,拔剑嗖嗖。
此人便是大将俞涉,乃袁绍将军宠将,骁勇之誉颇高。
“快去!”
袁绍递过酒杯,与他壮行。
俞涉一口气喝完,道:“我去也。”
遂引兵直驱敌阵中央。眨眼工夫,手下兵卒大败而回,道:“俞涉将军在乱军中与华雄相遇,战六七合,被斩于刀下。”
满堂诸侯众皆惊吓,起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太守韩馥道:“不必惊慌。我有一勇将潘凤,身经百战,奋勇当先。如果他去,定取华雄,易如反掌。”
袁绍大喜,道:“此人何在?”
“大概在后阵右翼。”
“速传他来。”
“是。”
潘凤应召而来,手提火焰巨斧,骑黑马,飞奔来到大本营阶下。
“好一个可靠豪杰!立即杀将进去,取敌将华雄来!”
潘凤奉袁绍之命,当即杀入乱军之中。但不久有人来报,潘凤也被华雄所斩,首级在敌军的凯歌声中被敌兵当成沙袋掷玩。听到来报,满堂再次鸦雀无声,看来斗志已经丧失殆尽。
袁绍击股叹息。
“啊,惜哉!早知如此,把我的臣下颜良、文丑两员大将带来就好啰。”
他起身离席,捶胸顿足,又回到席上,继续嗟叹。
“颜良、文丑二人为了准备后续兵员,特意留在了封地。此二人但凡有一人在此,战敌将华雄真手到擒来。可……”
满座默然。只有袁绍的责备声越来越高。
“各路诸侯也都在此,可手下众臣竟无一员大将能敌华雄。岂不为天下耻笑!?难道要把耻辱留给后代吗?!”
说归说,主帅尚已悔不迭地怒叱,为焦躁所驱,满座诸侯更是无话可说,人人低头。
这时,有人打破沉默,高声道:“谁说此处无人?!在下愿领命。转瞬取来华雄人头,献到诸侯几下。”
诸人惊愕,道:“谁?”
朝阶下望去。此人身长好似巨松,髯长垂到剑柄,卧蚕眉,丹凤眼,疑是天上战神突然降临大地。
“此何许人也?到底是何人手下大将?”袁绍问。
公孙瓒答道:“他是在座玄德的义弟关羽。”
“哦,玄德的义弟啊。官任何职啊?”
“在玄德手下,听说是马弓手。”
一听此话,袁绍非常生气,低眼瞧着关羽,大声呵斥道:“退下!汝身份轻微,却在诸侯面前肆无忌惮,视若无人,大言不惭。军中大忙,还有这等狂人添乱……来人,将此丑陋骗子轰将出去!”
这时,曹操谏道:“请稍候。都是自己人,不必动怒。既然在列位诸侯面前口吐狂言,我倒觉得他并非在打诳语。不妨一试,让他前去应战如何?如果打败逃回,再行惩罚。”
“不,曹操所言不无道理。但如果让卑微的马弓手出去迎敌,会被敌将华雄耻笑,送他一个绝好笑柄,一旦传到洛阳……”
“要笑且让他笑。依我曹操看,此人虽身为马弓手,但面相却世所罕见。……快,敌军已经攻到眼前,再晚大本营必遭蹂躏。必行的军法可战后再行。……关羽,关羽,一口气饮下此酒,即刻出阵,速速迎敌!”
曹操斟酒递来。关羽望着酒杯,再拜道:“谢谢好意!酒且存你处。待我走一遭,提华雄首级回来再饮。”
说着,横着号称八十斤的青龙大刀,牵上一匹拴在阶下的马,刷地飞身坐上马鞍,黑髯在脸上一分为二,飘扬生风,转眼消失在战尘之中。
关羽挥舞青龙刀,所向之处血喷万丈,碧血走虹。
他把自家军队远远甩在后面,驰入敌军当中,大叫:“华雄何在!敌将华雄在哪里?怕我雄姿躲起来了吗?出来接招!”
猛虎驱赶羊群,数万敌军浪打四散。
喊声惊天动地,鼓声响成一片,山川为之动摇。
“战况如何?”
此处,充满战败气氛的大本营里,大家都对关羽的挑战抱有一缕希望,以袁绍、曹操为首,各路诸侯全都站起身来,从帷幕里边望着战斗的天空。
须臾。敌方、我方尽皆忘却呼喊,安静下来。刹那间,关羽骑在蹚过血河一样的黑马上,静静地,乜斜着眼望着数万敌军,回到袁绍、曹操诸将跟前。
他滚鞍下马,道:“来,请诸侯查验。”
说着拾级而上,把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放在中央的大几上。
那是敌军大将华雄的首级。满堂诸侯、阶下兵卒看得入神,道:
“哦,是华雄!”
“斩了华雄首级!”
大家不约而同,高呼万岁。全军和着呼声,一齐发出胜利的吼声。
关羽上前几步,站到曹操面前,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取过暂存的酒杯,道:“这酒,领受了。”
说着,挺起胸膛,一饮而尽。酒尚温热。
曹操以他多劳,亲手拿着酒坛,道:“干得漂亮!我为你再斟一盏。”
“不,独独赞誉在下一人,对不住人。请用此盏为全军干杯!”
“是啊。真是……那就三呼万岁吧。”
曹操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胜利吼声再度爆发,掀起狂澜。
这时,有人从玄德身后叫道:“哎,哎,现在陶醉于胜利为时尚早。既然二哥斩了华雄,我也得露一手。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当全军推进!我当先锋,即刻攻陷洛阳,生擒董相国,献于诸侯阶下。”
众人扭头去看,那人正是竖着丈八蛇矛侍立在玄德身旁的张飞。
袁绍的胞弟袁术不快地瞟他一眼,叱道:“少说没用的废话!诸侯高官、各国名将尚且谦逊不语,各自静处。量你一个县令手下,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僭越的家伙!闭口!”
曹操劝慰一番,袁术犹然不悦,愤然道:“若用此等轻贱之辈,与我等一视同仁,我且集合军队,自回领地去。”
事情愈发复杂,曹操便对公孙瓒说,让玄德、关羽、张飞退席。
当晚,曹操暗送酒肴到玄德寨中,安抚三人,劝其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