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年纪尚轻,何太后整日哭泣。两人一起,被深深地幽闭在冷宫永安宫。春来空虚,花月徒增伤悲。
董卓严令冷宫卫兵:“监视不怠!”
卫兵放哨,犯起春困,打起哈欠。忽听幽楼上传来哀伤的歌声,便有意无意地竖起耳朵。
嫩草绿凝烟
袅袅双飞燕
洛水一条青
陌上人称羡
远望碧云深
是我旧宫殿
何人仗忠义
泄我心中怨
卫兵听罢,写在纸上,密告相国:“相国,废帝弘农王作这样的诗歌吟唱。”
董卓看诗,叫道:“李儒在否?”给李儒看诗,吩咐道,“你看这个。身在幽宫,还写如此怨诗。让他们活着,必为后患。何太后和废帝都交给你处置吧。把他们杀了。”
“领命。”
李儒原本就是猛兽爪牙,无情可言。他即刻带十余强悍兵卒,飞奔永安宫而来。
“弘农王何在?”
他噌噌噌地上楼。弘农王跟何太后正在楼上沉浸于春天的忧伤,兀见李儒身影,大吃一惊。
李儒笑道:“不必大惊小怪。相国赠酒,让汝等安享春日,我特来传。此为延寿酒,乃延年百岁之美酒。来,喝上一盏吧。”
说着,李儒取出一壶酒,硬把杯子塞到废帝手中。废帝紧皱眉头,含泪道:“这是鸩酒吧。”
太后也直摇头,道:“相国怎肯给我们延寿酒!?李儒,如果非鸩酒,汝先饮一杯。”
李儒怒目,道:“什么,不喝?是要此二物咯。”
说着递上白练和匕首。
“啊……是叫我们死吗?”
“汝等可任选一样自己所喜之物。”李儒冷漠恶毒地道。
弘农王含泪悲歌:
天地易兮日月翻
弃万乘兮退守藩
为臣逼兮命不久
大势去兮空泪潸
歌罢哭倒在地,垂死挣扎。
太后瞪视李儒,道:“国贼!匹夫!尔等灭亡指日可待!……啊,我兄何进愚蠢,竟引如此禽兽进入都城!”
太后疯骂。李儒嫌闹,一把抓住她的后颈,从高楼栏杆上扔下楼去。
“如何啊?”
董卓边酌美酒,边等李儒佳音。
不久李儒回来,袍子上血污片片,冷不丁递上两颗人头,道:“相国,遵命办妥!”
乃弘农王与何太后头颅。两颗人头,眼睛紧闭。但在董卓看来,那些眼睛,个个怒睁,急欲蹦出,砸向自己。
他皱起眉头,道:“那玩意儿不给我看也罢。去城外埋了吧。”
从此以后,董卓日夜狂饮,不管禁中内官还是后宫女官,不顺眼者,当场斩杀。每到夜晚,他就横卧天子榻上,贪享春眠。
一日。他出得阳城,醉醺醺地假扮御者,用驷驾马车,载众多美人,在城外梅花盛开的梅林作逍遥游。
当日乃村社祀日,毫不知情的农民男女盛装而归。
董相国见状,在马车上突然大怒,道:“身为农民,大好晴天,却不下地,盛装打扮,到处乱跑,简直是不懂礼仪的懒鬼!”
年轻男女突然被相国兵丁追赶,哀号着四散而逃。逃得慢的,被兵卒抓来。
相国气焰嚣张,命道:“牛车裂尸!”
于是,兵卒便用绳索捆住村人手脚,分别绑在两头牛身上,鞭打壮牛,朝东西两个方向狂奔。村人手脚撕脱,鲜血把梅园大地染得片片猩红。
“哈哈,比赏花有趣多啦!”
黄昏时分,马车向阳城归去。
这时,在一个巷子口,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逆贼!”冷不防朝马车扑来。
美女悲鸣,马儿受惊,引起一场意外混乱。
“干什么?!来人!”
相国躯体肥大,动作不敏捷,但力大惊人。
刺客是一个精悍男子。只见他登上马车,拔出短剑,朝相国的便便大腹猛力刺去。董相国打落短剑,紧抱刺客。刺客动弹不得。
“歹人!何人指使!?”
“遗憾啊!”
“报上名来!”
“……”
“必与谋叛之徒一伙。快说,何人指使?!”
此时,刺客痛苦,大叫:“叛逆乃臣下背叛主君。我不记得是汝臣下!我乃朝廷之臣,越骑校尉伍孚!”
“斩了他!”
董卓一脚把他踹下马车,武士们无数刀枪,当即刺在伍孚身上,把他捅成马蜂窝。
逃出都城后,袁绍被封为遥远渤海郡的太守。后来,每闻洛阳形势,均感胸中郁闷。终于忍无可忍,暗地传书,言辞激越地敦促身在洛阳的同志、位列三公的王允举事。
可是,王允收到书简,也只日夜内心煎熬,毫无讨伐董相国的良策。
因此,王允虽然天天上朝,处理政务,却无精打采,独自一人,心中郁郁寡欢。
一天,碰巧前朝旧臣同处一室,与董相国鼻息相通的高官并无一人。王允暗自高兴,心中暗忖:“天赐良机!”急忙邀请在座各位,道:“今天是在下生日,请诸位一同枉驾在下别馆竹里馆如何?”
“一定前往,为公贺寿!”
称不便者,竟无一人。人人心中郁闷,不约而同地希望避开董卓爪牙,说说心里话。
王允先赴竹里馆,悄然准备宴会。不久,前朝公卿们便在夜晚悄悄汇集而来。
这是不得时运的失意大臣秘密聚会,宴席气氛显得沉郁。劝酒伊始,王允就望着冰冷酒杯发愣,泪水扑簌簌地掉落。
有位客人看不过去,道:“王公,难得生日宴会,理当高兴才是啊。你又为何落泪?”
王允长叹一声,道:“咳,如今这般,哪里有心祝寿?!不才自前朝以来,忝列三公之位,承办政务,却对董卓势力束手无策。耳听万民嗟怨,眼见汉室衰亡,如何还能醉于寿宴!”
说着,用手指揩拭泪眼。
闻听此言,满座皆叹,道:“啊……生不逢时啊。昔日汉高祖提三尺之剑斩杀白蛇,平定天下。尔来王统四百年。怎料我等却生在如此末世!”
“遇到如此时势,我等命真不好啊。”
“……话虽如此,谁敢出声批评董相国及其同党,人头不保啊……”
大家纷纷落泪抱怨,烛光为之黯淡。这时,末席突然有人击掌大笑:“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公卿们惊讶,扭脸朝末席望去。那里有一位年轻朝臣,独自举杯,面孔白皙,泛着红潮。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看着大家啜泣抱怨,甚觉可笑。
王允责他无礼,道:“我想是谁呢,那不是校尉曹操吗?为何发笑?”
“哦,对不起。但实在忍俊不禁。大家都是朝廷大臣,从晚上哭泣到拂晓,从早晨悲伤到黄昏,横竖就是个哭。照这样,天下万民也得哭着过日子啦。何况这还是生日,特意相聚而来,却又是如此比着哭泣……哇哈哈哈……失礼失礼,实在可笑,止也止不住。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啰唆!你本是相国曹参的后代,四百年来代代受汉室大恩,对当今朝廷的情形,难道就不悲伤吗?!我们的忧虑就那么可笑吗!?回答!答得不好,决不饶你!”
“这顿火发得意外……”曹操略微认真起来,摆出一副老成样子,接着道:“在下笑得并非毫无道理。大家都是时下大臣,却像女孩子家似的白天黑夜只顾悲叹抽泣,说到诛伐董卓,竟无计策。……如此没有出息,莫如休要慨叹时势,去给美人当坐椅,听听胡琴,淌淌感动的泪水,岂不更好?!如此想来,岂不可笑?!”
对曹操的讽刺,以王允为首的一干公卿人等,个个面露愠色,酒席一片冷场。
“你既口吐狂言,有何诛杀董卓的良策?莫不是自信满满说大话吧?”王允再次紧逼,责问道。
人们屏住气,都把眼光集中到曹操白皙的脸上,看曹操如何回答。
“怎可无计!”他扬起眉毛,毅然道,“小生不才,但如交给小生,定斩董卓首级,悬于洛阳城头,请诸位拭目以待!”
说得直白。
王允对他充满自信的话语反倒喜形于色,道:“曹校尉,如你刚才所言不假,简直就是天降义士于大地,救万民于苦痛。快快讲来,你有何妙计?我等愿闻。”
“如此我愿道出。在下之所以经常接近董卓,表面上谄媚侍奉,不瞒诸位,是因为内心早已发誓,一旦有机可乘,当下杀死老贼。”
“呃!……如此说,你早有如此决心啦?”
“若非如此,如何敢在诸位面前大笑,口吐狂言呢?”
“啊,天下果有如此义士吗!?”
王允深为感动,大家也放下心来,满脸喜色。
这时,曹操道:“在下对王公偶有所求。”
“你有何求,不必客气,但请讲来。”
“不是别的。在下常听人说,王家自古有镶嵌七颗宝石的稀世名刀传家。为了刺杀董卓,小生愿借名刀一用。”
“如果你能达到目的……”
“此事定要办得漂亮。董相国最近宠爱在下,完全把在下当做心腹。所以接近他,一念之下斩杀他,并不费事。”
“噢。只要行动顺利,可谓天下之大幸。一把传家名刀,何足惜哉!”
王允当即命家臣取来秘藏七宝刀,亲手交到曹操手中,道:“不过,如果失手,事情败露,非同小可啊。须十分小心从事。”
“请放心!”
曹操收下宝刀,当晚宴会也已结束。他英姿飒爽,踏上归途。七宝利刀宛如夜光珠带,在他腰际灿灿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