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胡华的居所后,关羽一行推着那辆破盖残帘的车驾,日复一日地在秋风中持续不断地行走着。
不久,在去洛阳的路上,他们遇到了第一座关口。
这座关口由曹操的部下孔秀率领的五百骑兵牢牢地把守着。
关羽心想:“这儿是三州的第一要害,我们首先要争取平安地通过。”
于是,他命人停下车驾,自己单骑率先赶到关口下面,高声喊道:“我们是去河北的商旅客人,请允许通过关口。”
少顷,孔秀手提利剑站在他们面前。问道:“将军是否就是关羽?”
“对,我就是关羽。”
“你们推二位夫人的车驾要去哪儿?”
“这个就不必细说了,你刚才也听到我说过去河北。我们要去投奔故主刘玄德,正巧路过此地。”
“那你是否有曹丞相的公文?”
“因为事情紧急,我忘了带丞相的公文。”
“将军想必也知道,如是普通的商旅客人,一定要有关所的符契。若是因公通关,则必须持有公文。”
“我和丞相之间事先有过约定,如果到了回归之日,我一定要回去的。怎么,你非要照章办事不可吗?”
“不,不,因为河北的袁绍是曹丞相的大敌,所以,凡是去敌区的人,未经允许不可擅自通关。……这样吧,你们暂时在关口外逗留几天,我立刻派人去京城请示相府的命令。”
“我等此次急着赶路,不能在关口外白白等着你派人往返京城。”
“你再怎么说也没用。在接到丞相的命令之前,你们不能通过本关口。再说,现在正是战乱之时,所有的边境线都须严加控制。你们凭什么罔顾国法呢?”
“曹操的法令是对他治下的百姓和敌人制定的。我是丞相的客人,不是他的百姓,也不是他的敌人。如果你强行不让我过关,那我只有自己破关而行。这样反而会给足下带来不利。还是赶快让我们过关吧。”
“你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真是个啰唆的家伙。要是你把车驾留下,随从人员也全部留在这儿当人质,那我允许你一个人过关。”
“我不同意这样做!”
“那么,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你为何要这样做?”
“别再啰唆了!”
孔秀撂下这句话后,命令部下紧闭关门。
关羽愤怒地扬起双眉,拿出青龙偃月刀,对准孔秀的胸口,喝道:“你这个瞎子,没见过这个吗?”
孔秀蛮横地一把握住了关羽的刀柄。他是个鲁莽的将军,即不熟悉关羽,又不掂量自己有多大本事。
“不要装腔作势了!”
孔秀一边骂道,一边大呼自己的部下,命令他们赶快来抓捕这个举止粗暴的家伙。
“来吧!”
关羽举起了青龙偃月刀。
只听得“啊!”的一声,握住关羽刀柄的孔秀一不留神,被关羽的大刀挑离了马鞍。他正想用一只手去拿佩剑时,关羽一声怒吼,挥刀把他劈成两半。随着一腔血花的飞溅,他的身体被斩落马下。
孔秀一死,他身后的士兵们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关羽挥刀纵横战场,驱散了那些企图顽抗的士兵。待二位夫人的车驾和随从们过关之后,他对那些败退的士兵们大声说道:“霸陵桥上我向丞相告了假,白天通过这儿,你们为何不让我过关,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过错吗?事后,你们可以把我关羽今日过东岭关的事向京城报告。”
那一日,天上降下了白色的小冰雹,乒乒乓乓地掉在车驾顶盖上,但关羽一行仍马不停蹄地急急赶路。
已经能远远地看到洛阳的城门了。
那儿当然也在曹操的势力范围内,现在由他麾下的一名太守韩福守备着。
郊外的函门从昨晚开始突然戒备森严。除了那些常备的守军之外,又增加了千余名强悍的骑兵,他们悄悄地埋伏在附近的山坡和洼地里。
关羽破了东岭关,斩了孔秀,且正朝这儿过来的消息早有飞报传入洛阳,引起了洛阳守军的一片恐慌。
关羽并不知情。所以到了函门不久他像寻常那样站在关口前大声喊道:“我是汉寿亭侯关羽。现在要去北边,请开关让我通过。”
守城的士兵一听到关羽的声音,紧张地互相转告道:“哎呀,他真的来了!”
一时间,铁门和铁甲的声音铿锵作响。
洛阳太守韩福一见关羽,就全副武装地骑着马从士卒中挺身而出,一开始就挑战似的对关羽说道:“要过关必须让我看到公文。”
关羽回答没带公文。韩福立刻毫不客气地放出大话:“如果没带公文,那我就认定你是逃出京城的逃犯。若不返回,只能拘捕。”
韩福傲慢无礼的态度,令关羽大怒,他公然坦言自己先前斩杀孔秀的经过,并且声色俱厉地威胁道:“难道你也是个不顾惜自己脑袋的人吗?”
关羽的话音未落,四周就响起了铜锣的声音。紧接着山地的低洼处又金鼓齐鸣。
“原来你已设下计谋,等着要包围我吗?”
关羽说着,骑马往后退去。
韩福以为关羽要逃跑,一个劲地对众多士兵喊道:“活捉他!不要让他溜走!”
士兵们立刻蜂拥而上地追击关羽。
关羽猛地调转马头,手起刀落,只见碧血红浆迸飞,大地都为之变色。韩福手下有一名部将孟坦,是一位勇猛的战将。他也站在关羽的前面迎战,但只见他像螳臂当车般顷刻而亡。
“孟坦被杀了!”
怯战的士兵们一边口中叫着,一边没命地逃入函门内。
太守韩福骑马站在关门边气得直咬牙,他看到关羽像一只追赶群雀的猛鹫飞驰而来,突然张弓向关羽放出一支冷箭。
箭矢射中了关羽的左臂。
“你这个混蛋!”
关羽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到了韩福的身影。
赤兔马张嘴嘶鸣着如旋风般冲来,韩福害怕地突然骑马向关内逃去。就在这时,赤兔马就像咬住对方马鞍后部般一下子追上了韩福的坐骑,出现了两马并行的情景。刹那间,只听“砰”的一声,韩福的人头就掉落在砖地上了。
周围的韩福部下们吓得心惊胆战,在赤兔马铁蹄的追赶之下争先恐后地四散逃命。
“喂,我们赶快趁这个间隙过关!”
关羽一边浴血奋战,一边向停在远处的车驾大声喊道。车驾从鲜血淋漓的战场中间穿过,吱呀吱呀地颠簸着进了洛阳城。
刚进城时,一度发生敌军从暗处向车驾频频施放冷箭的情况,但随着太守韩福被斩杀、勇将孟坦殒命的消息传开后,整个洛阳城充满着恐怖气氛,无人再敢前来拦截。
穿越洛阳城,车驾再次进入山野之中。由于时间紧迫,关羽一行连晚上都不休息,护卫着车驾继续急速地赶路,坐在车中的二位夫人在这一昼夜间就像茧中的蚕蛾那样,互相拥抱着,眼神里充满着恐惧。
这样连续过了几天,他们白天躲在深林和溪谷的背阴处睡眠休息,一到晚上就推着车驾迅速赶路。当他们到达沂水关时,已是夜半时分。
镇守此关的守将名叫卞喜。他原是黄巾的贼将,后来投降了曹操。
山上有一座建于汉明帝时期的古刹,叫做镇国寺。
那晚,卞喜正召集部将在镇国寺里商议,万一关羽来的话,该如何应对。
夜晚,狂风劲吹,满山阵阵的松涛声更显得夜阑山静。星星在天幕上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正在这时,镇国寺里响起了悠远的钟声。
“来了!”
“已经来了啊!”
从镇国寺的山门方向飞跑而来的两名士兵在回廊下面大声地报告。
在讲堂中议事的卞喜和他手下十多个勇将和谋士闻讯后一窝蜂地走出来,在红色的烛光映衬下,伫立于栏杆之前。
“静一静,不要大声喧嚷!”
卞喜小声地责备着那两名大嗓门的士兵,同时和他的部属们并列地站在回廊的栏杆前凝望着山门的上空。
“来者就是关羽和二位夫人的车驾吗?”
“是的。”
“那山脚下的关卡什么都没问,就让他们过关了?”
“我们遵照大将您亲自下达的命令,把他们放行了。”
“这是为了充分麻痹关羽。洛阳和东岭关的守将只是一味地把他拒之关外,反而遭到杀身之祸。在这儿,我们已经定下计谋,一定要把他生擒活捉。……好,我们这就去迎接他吧,叫寺里的僧人和我们一起出门相迎。”
“刚才钟声已经敲响,他们应该已经在外面集合了。”
“那好,走吧!”
卞喜对左右的随从们看了一眼后,率先走下了台阶。
那天夜晚,关羽一行顺利地通过了山脚下的关口后,来到镇国寺的山门口准备向寺里的僧人借宿。但正在这时,寺里响起了钟声,僧人们全部出来迎接,这使关羽颇感意外。
镇国寺的长老普净和尚跪在二位夫人的车驾前叩拜道:“贵客们经过长途跋涉,一定非常劳累了。敝寺虽然简陋,仅能遮蔽雨露,但尽可安心休息。”
长老说毕,立刻向车帘中的二位夫人敬献香茶。
对于长老的这番好意,关羽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不胜喜悦。
他谦恭地向长老施礼答谢。长老怀旧似的问关羽道:“将军,你离开家乡蒲东有几年了?”
“哦,将近二十年了。”关羽爽快地回答。
长老又道:“那么,请将军不要忘记我啊,我也出生于蒲东,和将军是同乡,我的家和你家乡的旧居只隔着一条河……”
“噢?长老也出生于蒲东吗?”
正说着,只听得一阵佩剑叮当作响的声音,卞喜等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对普净和尚责备道:“为何还不把客人迎入讲堂,却在这儿喋喋不休?这对贵宾不是很失礼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多疑的目光看着关羽,亲自引导关羽向讲堂走去。
这时,普净和尚颇有意味地向关羽使了个眼色,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关羽恍然大悟,立刻在心中有了主意。
果不其然,卞喜虽然花言巧语说自己如何佩服关羽的人格,特备酒宴为他接风洗尘,但是在回廊外和祭坛背后,无不透着一股杀气。
卞喜佯笑道:“啊,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欢愉之夜了。我对将军的忠节和风范倾慕已久。怎么样?请一起干一杯吧。”
卞喜的眼中充满着凶恶的戾气。关羽对于这头佞兽丝毫没有大意,他也快言快语地说道:“只喝一杯酒是不够的,还是让你喝这个吧。”
说着,关羽猛然拿起靠在墙上的青龙偃月刀,未及卞喜反应就把他劈成了两半。
在血腥中屋内的灯烛愈加昏暗。关羽一脚踹开门扉,一跃身,站在回廊上大声高叫:“你们这些急于找死的人,还不快快报上名来,让我关羽见识见识!”
关羽的声音如洪钟大吕般地威震四方。
那些慑于关羽神威的敌兵看来都已逃散,四周又恢复了宁静,除了松涛声之外,再也没有异动的声响。
关羽守护着二位夫人的车驾,未及天明就急着离开了镇国寺。
临别前,关羽又谦恭地向普净和尚施礼致谢,并衷心祈愿他和镇国寺都平安无事。普净长老坦然地说道:“我已经决定收拾衣钵不再留在镇国寺了,最近就准备云游四方。”
关羽怜惜地叹道:“为了我,长老也不得已离寺而去。如果他日再次相逢,我一定回报长老的救命之恩。”
普净呵呵一笑,说出了一段偈语:“‘停岫也是云,出岫也是云。相会也是云,告别也是云。人世无定期,何必费心思’。再会,再会。”
全寺僧众都跟随着普净长老目送关羽的车骑离去。
天亮时分,关羽已经出了沂水关(洛阳郊外)。
荥阳太守王植虽然早已接到探马的急报,但他特意打开城门,亲自出城相迎,并且郑重其事地把关羽一行引入客舍。
傍晚时分,有一使者来到客舍对关羽说道:“我家主人王植略备薄酒以慰将军旅愁,望将军随我赴宴。”
关羽正在和随从们一起喂马,他以自己一刻也不能离开二位夫人身边为由,婉拒了王植的邀请。
王植听说关羽不肯赴宴,心里反而高兴。他叫来了手下的从事官胡班密授计谋。
“我一定按计行事!”
半夜三更,胡班率领千余人马暗中远远地包围了关羽下榻的客舍。
他只等客舍里的人员全部就寝后,就向客舍四周投掷大量准备好的火炬,同时还运来了许多掺入火药的干柴,堆积在客舍的栅门内外。
胡班一心等待着时机的到来,时刻准备发出信号。但是,客舍中有一间客房始终亮着灯光。胡班碍于此事,迟迟不能动手。
“那个一直不想睡觉的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胡班悄悄地走近客舍,透过窗棂窥视房内的情况。
他看到房内有一个面如重枣、长髯细黑的汉子,极具高士的风度。此时,汉子将胳膊肘支在几案上正认真看书。
“啊?!这人该是关羽吧?啊呀,他就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不是世上寻常的将军,而像天上的武神。”
胡班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走进关羽的房中,双膝跪在地上。
关羽突然看到有人进来,只是轻轻地责怪道:“你是谁?”
此时,胡班既不想逃跑也不想隐瞒,他对关羽恭敬地说道:“我是王太守的从事官胡班。”
“什么?你就是胡班?”
关羽从书籍中取出一封书简给胡班看,并问道:“你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吗?”
“啊,这是家父写给我的信。”
胡班接到信后心中大惊。他仔细地看了父亲的来信后,沉吟了半晌,如释重负般地长叹道:“如果今晚没有看到父亲的亲笔信,我也许就会杀害了天下的忠臣。”
于是,胡班立即向关羽揭发了王植的阴谋诡计,催他赶紧离开这儿。
关羽听了也大吃一惊,立刻匆忙地收拾行李,让二位夫人坐上车驾悄悄地从后门溜走。
果然,当匆忙出走的车驾刚发出车辙碾压的声音,骤然间,四面八方的火炬就朝客舍密集地投来,一下子就点着了堆积在客舍四周掺入火药的干柴,于是一起轰然爆发起火。熊熊的烈焰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关羽行进的道路。那天深夜,王植虽坐镇城门严阵以待,却最终领受了关羽愤怒的一刀而死于非命。
为了造成追击关羽的假象,胡班故意领兵追到城外十余里的地方,待东方既白,他才远远地张弓放箭,以示与关羽惜别。
几天之后,关羽一行终于进入了滑州城(黄河的河港)。
太守刘延带着弓枪队在街上列队迎接关羽一行。
刘延试探着问道:“前面就是黄河,将军打算靠什么渡河呢?”
“当然是靠船渡河。”
“黄河渡口是由夏侯惇的部下秦琪防守的要害之地,他一定不会同意借船给将军渡河。”
“我想借足下的船一用,请你为我们调用一艘便船吧。”
“船是有很多,但借给将军的船却没有,因为没有曹丞相的指令。”
“真是无用之人。”
关羽轻轻自语着一笑了之。
于是,他率领随从们推着车驾直接向秦琪的阵地走去。
在河港的入口处骑马伫立着一位指挥着勇猛兵士的粗鲁武将。他生得虎面犬牙,面目狰狞。
一见关羽等人,他立刻大声喝道:“停下,停下,你们是什么人?”
“足下就是秦琪吗?”
“正是。”
“我是汉寿亭侯关羽。”
“你们要去哪儿?”
“去河北。”
“让我看看公文。”
“没有公文。”
“如果没有丞相的公文就不能通过。”
“曹丞相是汉之朝臣,我也是大汉臣子,我的行动为何要等曹丞相的通知呢?”
“除非你插翅飞渡黄河,否则我绝不能让你这种吹牛的家伙轻易地从这儿通过。”
“秦琪,你大概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你要明白这样的事实,凡是在途中阻拦我通行者,无不身首异处。像你这种无名的末将还想超过颜良、文丑等一代名将?不要白白地送死,快离开这儿!”
“住口,我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身手。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秦琪嗷嗷地狂叫着,立刻挥舞着大刀纵马攻来,跟随他的兵卒们也围在关羽前后大肆鼓噪。
“啊,你这个无可救药的小人!”
关羽举起青龙偃月刀再次龙虎生威,降下一团血雾。秦琪的首级顷刻间掉落在地上。这颗首级经过赤兔马的践踏和他手下逃兵们的乱脚踩踢,很快就沾满了鲜血和砂土,变成了一颗黑乎乎的泥球。
于是,关羽破坏了码头上的护栏,占领了船坞,又追杀了那些负隅顽抗的残兵,终于夺得一艘装饰华美的木船。关羽和随从们将二位夫人乘坐的车驾移到船上,然后迅速地解缆起航。
木船张起风帆,行驶在波浪滔滔的黄河之上。
终于离开了河南的岸边,北岸就已经是河北的境域。
关羽凝视着黄河,仰望高空,舒心地发出一声回肠荡气的长啸。
回顾此行,豪气陡生。
自从离京以来,已经突破了五个关口,斩杀了六名守将,一路踏破襄阳、霸陵桥、东岭关、沂水关、滑州。
“到此为止,竟然走了这么多地方,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关羽这样想着,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然而,前面还有多少山山水水在等着他艰苦跋涉,欢聚之日何时才能到来?这些至今还全然是个未知数。
但是,和关羽一起站立着的二位夫人却是另一番感受。她们觉得既然已经来到了这儿,夙愿将要实现,所以心里就不断地想象着马上要和刘玄德团圆的情景,出神的明眸入迷地痴望着滚滚东流的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