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全部收复,俄国迫于清军的兵威,不得不硬起头皮就如何交还伊犁一事,同意与大清国举行谈判。
慈禧太后最信赖的外交老臣崇厚于是粉墨登场了。
崇厚的到来,让俄国上下一阵狂喜。
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四月初十的晚上,在乌什城外一百余里的阿他伯什一处密林中,十几堆篝火噼噼剥剥地燃烧着。篝火引出的烟幕冲天而起,把周围树木上的冰霜烤成濛濛水雾。
五十几位在这一带生活的布鲁特族猎人们,分别围坐在篝火的旁边,一边烧烤猎物,一边在大声商量着什么。
一个中年人对身旁坐着的一位须发皆白的年长者说道:“王爷,哲德莎尔汗国没有了,毕条勒特汗跑回安集延了,您重整旗鼓恢复祖业的时候到了。只要您愿意,我们可以联络所有的布鲁特人,把您送回到属于您的王庭里。”
须发皆白的年长者静静地坐在篝火旁,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的白雾,许久说道:“知恩图报的白山人,永远记着英勇顽强的布鲁特人收留布素鲁克的壮举。寡人在此以至高无上的新疆王的名义发誓:布素鲁克进入王庭的那一天,布鲁特人将会离开这片山林,去过安定的贵族生活。但圣明的先王又在梦里不只一次对寡人说,寡人虽然在这片山林里苟活了十几个年头,但还不到出山的时候,因为伯克·胡里和他的安集延军队还在。先王对寡人说,伯克·胡里在世上一天,俄国人就会帮他一天。先王又说,伯克·胡里有一天不在了,全疆将会一分为二:北疆将是俄国人的,南疆则是布素鲁克的。先王最后说,布素鲁克只有依靠强大的俄国人和英勇顽强的布鲁特人,才能恢复王业,才能在南疆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庭。”
一个声音悲哀地问道:“尊敬的王爷陛下,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看到您的王庭啊?”
须发皆白的老人很肯定地答道:“寡人满怀信心地告诉你,只要俄国人安于北疆的一切,布素鲁克的王庭就永远在南疆存在。”
说这话的正是布素鲁克本人,他隐藏在布鲁特人当中十几年,每日都在幻想中修筑着属于自己的那座王庭。他一直以为,新疆是他布素鲁克的,不是阿古柏的,他一定能重返王庭,他才是真正的新疆之王。
同一天夜里,蜗居在俄境的伯克·胡里的骑兵首领禀承考夫曼的命令,率领麾下八百余骑由边境突入乌什所辖之格尔品,对刚刚迁徙到那里的回、维吾尔各族百姓并刚刚到达的内地移民,进行大肆杀戮,对牛羊、农具等物疯狂抢掠,并挟裹大批青壮百姓向中俄边境移动。
刘锦棠得到军报,先遣余虎恩率两营快骑疾驰至格尔品边境,截断敌骑兵归路,又调黄万鹏三营快骑,走乌什正面迎战来犯之敌。
几乎在安集延骑兵进入格尔品的同时,考夫曼又命伯克·胡里率三千安集延精骑,由安集延边境进入玉都巴什,大行烧杀、掠、抢之事,并挟裹百姓。
刘锦棠立遣夏辛酉所部马队星夜赶往玉都巴什,会同当地防军张曜部两营步队剿之。
格尔品一战,安集延骑兵首领只率十几骑逃脱,却又慌不择路,窜入瘴气林里,最后总算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之下,保得一命,三人狼狈逃入俄境。
玉都巴什一战,伯克·胡里三千精骑被斩杀两千,另有三百安集延人成了俘虏。
伯克·胡里身中两枪,负痛率六百余骑逃回安集延老营。
清理战场时,官军从敌尸身上搜出了俄国土耳其斯坦总督府和俄国七河省,联合给来犯之敌发放的路票。
路票送到刘锦棠之手后,刘锦棠连夜提审抓获的俘虏,得知:伯克·胡里此次犯边,非为胆大妄为,实乃由俄国人所指使。
刘锦棠派员快速把几名抓获的敌军头目及路票送往肃州。
左宗棠见到路票,紧急把俘虏口供及路票送进京师总理衙门,以为交涉凭据。
此时的总理衙门,已正式照会俄国驻华公使馆,提出交还伊犁并交还逃入该国境内的匪酋伯克·胡里等人。
俄国驻华公使布策接到照会的第二天,便借口述职而离京回了国内,代理公使凯阳德以自己未接到国内指令为名,拒不对总理衙门的照会提出答复。
恭王自不肯就此罢休,连连派员到俄国公使馆去催办。
凯阳德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好书面答复总理衙门,道:“本代公使刚刚收到国内指令,伊犁一事我国现在不能办理,盖因为南路匪事未平也。”
恭王气急,亲自摆王驾来见凯阳德,据理力争。
凯阳德却振振有词道:“我国刚刚得到情报,格尔品、乌什、玉都巴什等边境一带,连续发生了数起规模浩大的战争。我国大皇帝早有旨意,南疆不靖,我国不能交还伊犁。”
恭王与凯阳德反复辩论,声称:南疆八城自收复以来极其平静,根本没有什么战事发生。
凯阳德却一口咬定:“南疆不靖,我国不能交还伊犁!”
恭王被凯阳德搅得无法可想,只好返回总理衙门。
不多几日,恭王竟当真收到了左宗棠与刘锦棠分别发来的伯克·胡里率众犯边的奏报。
恭王于是感叹:“想不到,俄国的情报竟这般准确无误!”
恭王叹过之后猛然发现附在奏报后面的路票,这才知道发生在格尔品、乌什、玉都巴什等地的战事均系俄国人所指使。
恭王一时气急,马上携上路票二次乘轿来见凯阳德。
凯阳德一见到路票,面皮登时有些见红,不得不道:“容本代公使发电国内,问清事由后再给贵国答复。”
俄国的皇帝亚历山大二世收到凯阳德的电报后,眼见唆使伯克·胡里等人犯边的阴谋被大清国戳破,只好让外务部电告凯阳德,让凯阳德转告总理衙门,同意与大清国就伊犁一事进行谈判,请大清国派人到俄都圣彼得堡举行会谈。俄国同意就如何交还伊犁与大清国举行谈判,的确是迫于规疆清军的强劲兵威。
大清国朝廷收到凯阳德的照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作出了反响:诏授吏部侍郎署奉天将军崇厚加内大臣、左都御史衔,出任赴俄谈判大臣,驰赴俄都圣彼得堡就接收伊犁一事与俄国进行谈判。
清廷不久又发布圣谕:实授崇厚驻俄公使馆头等公使、接收伊犁一事钦差大臣、谈判全权代表。
朝廷为此专给左宗棠发了道密旨。
旨曰:“前因新疆戡定,伊犁未复,派崇厚充出使俄国钦差大臣,谕令相机办理。该大臣现由海道前往,年内可达彼都。伊犁在昔为西路第一重镇,今为俄人占据,形势变迁,交还以后如何防守,尤应审时度势,先事图维。伊犁九城,纵横相联,大城西、南、北三面旧有卡伦,距俄境若干道路?其东面,俄人有无布置及俄军驻扎至何处?一切情形,该督务当详加探防,庶知己知彼,措置不至乖方。金顺现驻库尔喀拉乌苏,其前队西至何处?该督不可因崇厚已使俄国,稍涉株守。郡县之制,以民为本。现由嘉峪关而乌鲁木齐,至库尔喀拉乌苏迤西,商户、回户各存若干?由吐鲁番至南八城缠头回共存若干?除旧有各厅、州、县外,其余各城改设行省,究竟合宜与否?何以迟未奏复?倘置郡县,有无可治之民?不设行省,此外有无良策?固不可因陈奏在先碍难变计而默尔以息,尤不可因时势所值不易措手而隐忍以待,总宜于万难措施之中求一可进可退之计。该督力顾大局,素矢公忠,西陲形势瞭如,想早胸有成算。”
圣旨先通报了崇厚出使俄国的事情,然后便详细地向左宗棠探询新疆的实际地理、人口及防守情况,并进一步询问:“倘置郡县,有无可治之民?不设行省,此外有无良策?”
显而易见,朝廷已将新疆设立行省一事纳入议事日程。
左宗棠眼见自己的提议开始被朝廷重视,心里的喜悦自是无以言表。
他把文案传来,吩咐把圣旨誊抄三份,分送负责北疆事务的金顺、负责南疆事务的刘锦棠、张曜二人。
左宗棠又分别给三人写信一封,征求一下对新疆设立行省的看法。信同圣旨一并送出。
金顺很快复信,提出:“新疆设立行省,机制可仿照四川办理,设总督于巡抚之前,以示边关与内地的不同。”
金顺同时提出:“新疆总督可例兼伊犁将军。”
很显然,金顺在打新疆总督的主意。
刘锦棠与张曜二人的回文也很快送到。
张曜对新疆改设行省一事也是举双手赞成,但他又提出自己的看法:“边关非同于内地,巡抚一职非文武全才又熟悉边陲情形者不能放任。”
张曜的野心没有金顺大,他只想过把做巡抚的瘾。
刘锦棠的回文最是干净利落,除了将南疆八城的百姓户数及现有人丁逐一写明外,对边境线上的卡伦也都标明了所在位置及守哨兵额;对新疆设立行省一事,却只字未提。
显然,刘锦棠对新疆设立行省还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尚未思虑成熟,故未提起。
左宗棠当日却手举着刘锦棠的回文对幕僚们笑着说道:“毅斋这个龟儿子,他不说老夫也知道,他这是对崇侍郎能否要回伊犁信心不足呢!——毅斋是多虑了!俄国是大国,他们只是替我们代收伊犁,何况他们又早就有言在先:全疆平靖之日,便是交还伊犁之期。俄国反复延宕,不肯好好交还伊犁,不过是想多索些兵费罢了。”
崇厚此次奉使与俄交涉,究竟能不能如愿收回伊犁呢?俄国反复延宕,是不是当真只想多索些兵费呢?
崇厚是满洲镶黄旗人,完颜氏,字地山。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举人,咸丰十年(公元1861年)底出任三口通商大臣,旋兼署直隶总督。后创设北洋机器局,曾在天津组织洋枪队,由英人薄郎任领队,在烟台和减地河北岸,与捻军对抗。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天津教案发生,中法关系紧张,任出使法国大臣,赴法“谢罪”。回国后,授吏部侍郎署奉天将军。
崇厚素以知洋人、懂洋务著称,是清政府比较倚重、信赖的外交能员,是慈禧太后眼里无人能比的红人。崇厚其人,媚夷有术,捞钱亦有术。他出任三口通商大臣十余年,没见为国家干过什么好事,却为洋人谋了不少福利,许多洋大人都喜欢他。
清政府发表他为钦差大臣、交收伊犁的首席谈判代表后,俄国朝野竟然一片欢腾。为了使崇厚按着自己的意愿办事,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精心策划了崇厚到俄后的接见仪式,决定破格“优礼相待”。破格一:布置隆重的仪仗队,让崇厚一到俄地便受宠若惊;破格二:按接待国王的方式接待他,“以六马公车迎迓”,给崇钦差一个额外的惊喜;破格三:由沙俄亲王亲自引导他进入宫殿,使崇大人永远记着俄国人的好。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俄国可谓煞费苦心。
光绪五年八月十七日(公元1879年10月2日),崇厚经与俄国外务大臣格尔斯、驻华公使布策等人在历经十个月的谈判之后,在黑海岸边的里瓦基亚,擅自与俄方代表签订了让大清国朝野为之失色的《交收伊犁条约》、《瑷珲专条》和《兵费及恤款专条》。同日,双方还签订了《陆路通商章程十七条》。
《交收伊犁条约》共十八条,主要内容包括:1.中国仅收回伊犁城,但割让伊犁西面霍尔果斯河以西、伊犁南面特克斯河流域和塔尔巴哈台地区斋桑湖以东的土地给俄国;2.俄国可在蒙古及新疆全境免税进行贸易,通商路线扩大为三条:除原有从恰克图至库伦,经张家口、通州到天津外,增加尼布楚至库伦;从科布多至归化,经张家口转天津;从新疆经嘉峪关、兰州到汉口。开放松花江,俄商可行船至吉林的伯都讷贸易。俄国在嘉峪关、乌鲁木齐、哈密、吐鲁番、古城、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七处增设领事;3.中国赔偿兵费五百万卢布(折合白银二百八十万两)。
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若按照此条约办理,除却增辟通商路线姑且不论,但就伊犁来讲,已经变成一座三面临敌、险要尽失的孤城,实际和放弃此地一般无二。
显然,俄国反复延宕,一次又一次拒绝交还伊犁,其用心并非是要多索些兵费,而仍是想长期将伊犁霸占。
《交收伊犁条约》的签订,预示着俄国的这一目的终于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