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伪汗国即将灰飞烟灭,英国人加快了斡旋的步伐。
当郭嵩焘识破阴谋,断然拒绝了英国的各种要求后,威妥玛秉承女王的指令,飞速赶往北京。
得到阿古柏服毒自杀的消息后,海古拉和海古尔·胡里统带部分兵丁飞速向库尔勒赶来。
到库尔勒的当晚,海古尔·胡里先拥戴海古拉登上汗位,然后才开始协助办理阿古柏的丧事;海古拉继登汗位的诏书也在同一天发往各统治区。
在库车驻守的阿古柏的长子伯克·胡里一见到诏书,登时在自己的王庭里疯狂地大叫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呀,您快睁开眼睛吧!伟大的父汗已经蒙冤了!哲德莎尔汗国最痛苦的时期到了!”
依着安集延人的规矩,海古拉先把阿古柏的尸体沉水中浸泡三日,三日后由水中将尸体捞出,再用香牛皮包裹。
海古拉将库尔勒一带防务交由海古尔·胡里料理,自己则带上父汗遗下的近百名宫女以及两千余名安集延人,用牛车载着阿古柏的尸体,离开库尔勒,向喀什噶尔进发。
喀什噶尔的王庭才是哲德莎尔汗国真正的王庭,海古拉只有住进喀什噶尔的王庭,才是真正的毕条勒特汗。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库车的时候,天近傍晚,一大团乌云正从天边漂来,仿佛正有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人间。
海古拉传令各部加快脚程,决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飞速穿过库车。
但海古拉的命令还是传晚了,几千兵马正焦急地等在他们的前面,海古拉休想绕过去。
阿古柏的长子伯克·胡里一身重孝,骑着一匹白马,挥着马鞭向海古拉行来。
伯克·胡里用马鞭指着海古拉大吼道:“父汗托梦给我,说是你这个混蛋害死了他!我已在梦里向父汗起了誓,决定用父汗生前赐给我的便宜行事的权力惩罚你!”
海古拉冷笑着说道:“王兄,你疯了吗?你难道没有收到诏书吗?寡人现在是继父汗之后哲德莎尔汗国至高无上的毕条勒特汗,你应该跪着同寡人讲话!”
伯克·胡里大叫道:“你这个混蛋!你还不带我去见父汗,你难道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话毕,伯克·胡里飞身下马。
海古拉听了这话先是一怔,不得不硬着头皮跳下马来。
海古拉在前,伯克·胡里在后,弟兄俩慢慢向尸车走去。
到了尸车近前,海古拉用马鞭指着尸车说道:“王兄,父汗就在这里安睡,你进去向他诀别吧,寡人在这里等着你出来后虔诚地忏悔!”
伯克·胡里推开车门抬腿登了上去。
阿古柏的尸车极其宽敞,中间放着阿古柏的尸体,四角还坐有四位阿訇在向亡灵祈祷。
伯克·胡里双膝跪倒在阿古柏的尸旁,口里忽然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出去!”
四位阿訇一见伯克·胡里发怒,慌忙鱼贯下车。
伯克·胡里怨恨地望了阿古柏一眼,便爬起身来,转身推开车门对着海古拉吼道:“你这个混蛋,你还想狡辩!你进来听听父汗对我说了什么?”
海古拉听了这话再次一愣,他不知车里发生了什么,急忙紧走两步登上车。
伯克·胡里见海古拉上了车,便一步跨到阿古柏的尸体前,把头贴着尸体停了一会儿,流着眼泪道:“父汗,您的话儿子记住了。”
伯克·胡里起身退后一步,对海古拉说道:“你这个混蛋,你还敢狡辩,你去听父汗说了什么?”
海古拉迟疑着走到阿古柏的尸体前,也学着长兄的样子,把头贴着阿古柏尸体的胸部,听了好一会儿,说道:“父汗什么也没说啊!”
伯克·胡里一步跨近前来,顺腰里摸出刀子,一只手摁住海古拉的脑袋,一只手把刀子对着海古拉的肚子扎了进去。
血从海古拉的肚子里喷了出来。
伯克·胡里恶狠狠地问道:“你这个混蛋,你难道还没有听到父汗的讲话吗?”
海古拉挣扎了一下,终于有气无力地说道:“听到了!”
海古拉渐渐不再挣扎,慢慢声息全无。
伯克·胡里确信海古拉已经死亡后,这才拔出刀子,把血迹擦抹干净,然后便脱下海古拉那满是血迹的龙袍穿在自己的身上。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圣明的父汗啊,为了哲德莎尔汗国的将来,为了我们家族的千秋大业,您宽恕我吧!”
伯克·胡里大步跨出尸车,快步来到自己的马前飞身骑了上去,然后大声宣布道:“可怜的海古拉,寡人聪明无比的弟弟,他把汗位让给了寡人,已经孤身一人到天堂里去陪伴父汗了!”
两部人马一听这话,登时欢声雷动,庆祝哲德莎尔汗国又有了新特汗。
以上所述的这些情况并不被刘锦棠与左宗棠所知。
左宗棠在当日拜发的奏折中还这样写道:“据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供:愿遣人报知帕夏,缚送逆回,表归顺之诚,缴回南八城地方,再求恩宥。各胖色提同声代帕夏乞款。刘锦棠试令其归,向帕夏面陈一切。”
左宗棠还在折中极具幻想地写道:“以目前局势言之,南八城门户洞开,应即整旆长驱,以符‘缓进急战’之议。惟帕夏自去冬派其大通哈等守达坂城,海古拉守托克逊城,马人得守吐鲁番,原拟力抗官军,自居喀喇莎尔,为中权伸缩自如计。兹海古拉败蹙西逃,达坂城破而大通哈就擒,吐鲁番弃而马人得就抚,为帕夏计,如知去逆效顺,缚逆回,献南八城,固可不重烦兵力;否则,深沟高垒,先据形势,图我老师,则官军分道长驱,集粮转馈,事不容己,仍宜多方措置,劳与费不能惜也。”
左宗棠认为阿古柏极有可能在重兵压迫之下,当真听从爱伊德尔·胡里的劝告,主动交出南八城。如其不然,势必要继续推进。
折子接着写道:“官军由吐鲁番进喀喇莎尔,为程一千零二十里,由托克逊进喀喇莎尔,近一百八十里,水草虽可就便,而沿途产粮非多,仍需裹粮而行,一面由吐鲁番节节转馈而前,始免缺乏。吐鲁番产粮虽广,时值新谷未升,一时采运维艰,无可指成数;且官民驼只疲乏已极,又值歇厂,届期长途运脚无从雇备,势非仍由巴里坤、哈密转现粮,用车驮灌输吐鲁番不可。”
左宗棠最后才为三军请功:“此次大军约期三道并进,两旬之间,攻拔各要隘,迭复各城池,将领士卒持满而发,奸夷、逆贼应弦而下,斩擒以万计,受降以数万计。是皆仰赖圣谟广运于万里以外,情状洞瞩无遗。而诸军感荷皇仁,踊跃奋勉,迅赴戎机,其劳绩实有未可掩抑者。合无仰恳天恩,加之奖叙,以励前劳而策后效,庶边方蒇事有期矣。”
针对刘锦棠,左宗棠特别提出:“总理行营营务处总统马步全军、赏穿黄马褂三品卿衔、布政使衔骑都尉世职、法福灵阿巴图鲁、甘肃西宁兵备道刘锦棠,出奇决胜,每战身先,方略优娴,机宜允协,迭经奏请逾格优叙,此次仍如何奖励,出自天恩。”
当然,对其他出力各将弁,左宗棠也有请奖,此不一一。
从折中可以看出,不仅是刘锦棠等前方一班文臣武将对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劝服阿古柏一说抱有幻想,连钦差大臣左宗棠,也期望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一到喀喇莎尔,阿古柏便当真能息兵归降。
一月后,圣旨到达肃州及吐鲁番、托克逊、达坂城三地。
旨曰:“左宗棠奏官军攻克达坂城及托克逊坚巢,并会克吐鲁番满、汉两城,请将出力各员弁奖恤一折。关外各军自上年克复乌鲁木齐后,逆贼帕夏尚敢偷息于达坂、托克逊两处,添筑城垣,负隅死守。本年三月间,经左宗棠督饬道员刘锦棠派军进剿,于初七、十三等日将达坂、托克逊各城隘一律荡平,并驰会提督张曜、徐占彪克复吐鲁番满、汉两城,擒斩逆贼万余人,受降以数万计。左宗棠自督师以来,屡克名城,调度有方,实堪嘉尚。刘锦棠出奇决胜,允协机宜,着加恩赏戴双眼花翎。提督谭上连、余虎恩、谭拔萃、谭和义,着加恩均赏给骑都尉世职;黄万鹏着赏给云骑尉世职;陶生林等,均着赏穿黄马褂;席大成等,均着交部照头等军功从优议叙;汤仁和等,均着赏给头品顶戴;章洪胜着赏换鉴色巴图鲁名号。”
圣旨随后又对副将胡登等一班中、下级武官进行一番奖赏。
对嵩武军统领、广东陆路提督张曜,蜀军统领、提督徐占彪等两路人马的奖赏,则由第二道圣旨叙及。
第二道圣旨这样写道:“左宗棠奏官军会克吐鲁番城详细情形一折。本年三月间,提督张曜等会师进剿,督率各军由哈密、巴里坤分道疾驰,夺据贼垒,攻拔七克腾木及辟展等城,乘胜复将连木沁,胜金台等处次第攻克,擒斩甚多。贼众不支,由西北窜向吐鲁番城,官军会合剿击,马步并进,当将吐鲁番满、汉两城同时克复,收托降回,均令各安生业。左宗棠筹画调度,均合机宜;张曜等迅赴戎机,剿办得手。此次出力员弁,自应量予奖励。广东陆路提督张曜,着赏给一等轻骑都尉,仍兼一云骑尉世职。提督徐占彪、孙金彪,均着赏给头品顶戴;宋贤声、何玉超,均着赏穿黄马褂……”
从两道圣旨中可以看出,得重奖的是刘锦棠。
如何赏戴了双眼花翎便是重奖呢?关于这一点,读者可以从左宗棠随后给刘锦棠的信函中便可看出。
左宗棠在信中这样写道:“双眼花翎,国制非贝子、贝勒不能戴用,而两曾(曾国藩、曾国荃)克复金陵,弟(左宗棠本人)克复嘉应,发逆结局,均以督抚忝膺异数,和甫以将军得之,则丰镐旧族也。阁下虽阶止监司,而受恩与督抚无异,朝廷眷注之隆,为二百年虽未有,异时宠命频颁,非寻常意想所到,而在阁下则只在意中耳。理宜具折叩谢天恩,如以体制暂宜从缓,由弟代奏亦无不可,幸酌度示知。”
其实,就算左宗棠不写此信,刘锦棠也知道,双眼花翎非贝子、贝勒以及督抚不得擅赏,所以接旨的当日,左宗棠的信尚未递进军营,他就已提笔给左宗棠写了一信,请其代奏具折叩谢天恩。
花翎乃清代官员的冠饰,用孔雀翎饰于冠后,以翎眼多者为贵。一般是一个翎眼,多者双眼或三眼。清初时惟有大功勋及蒙特恩者,方得始戴。咸丰后一眼花翎渐趋泛滥,凡五品以上,虽无功勋亦得由捐纳便可赏戴。但对双眼花翎的要求仍很严格,非贝子、贝勒以及有特恩或立有大功的大臣(督、抚)则不能擅赏;三眼花翎更严,只有宗臣如亲王、贝勒等方始赏戴。
金顺得赏双眼花翎,是因为他是宗亲,是朝廷“丰镐旧族”;刘锦棠既非贝子、贝勒,亦非督、抚,只是一名三品京卿衔的西宁兵备道,竟然也能赏戴双眼花翎,这就很难得了。左宗棠于是才发出“阁下虽阶止监司,而受恩与督抚无异,朝廷眷注之隆,为二百年虽未有”的感叹。
大清国这边圣旨迭传,大颁奖赏,已来到喀什噶尔王庭的伯克·胡里,却正带着文臣武将大行举哀,同时,又把英国驻哲德莎尔汗国的公使罗伯特·沙敖请进王庭,密商国事。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五月十二日,英国都城伦敦的王宫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异常诡秘的会议。
会议由女王亲自主持,参加会议的人员都是各部的主要官员,外务大臣格兰佛尔和驻华公使威妥玛唱的是主角。
格兰佛尔的声音显得极其苍凉、无奈。
格兰佛尔说道:“尽管阿古柏已经死去,但我国在他那里的既得利益却不能轻易放弃,我国应尽一切可能保持那里的现状。”
威妥玛这时说道:“格兰佛尔先生所言极是,虽然阿古柏死了,但伯克·胡里已经继承了汗位。这就是说,我国帮助阿古柏建立的那个哲德莎尔汗国还在。只要这个国家存在一日,我国就不能放弃我们为此作出的种种努力。我个人的意见是:我们还要和大清国继续谈下去,我们可以想方设法先让大清国承认伯克·胡里继承特汗的合法性。我们还要立即通知罗伯特·沙敖先生转告那个伯克·胡里,关于阿古柏已不在人世的消息,要严加封锁,起码不能让大清国的刘锦棠和左宗棠知道。罗伯特·沙敖来文言称,刘锦棠和左宗棠已经将阿古柏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放归喀什噶尔,让他去说服阿古柏向大清国缴械投降。这就是说,大清国并没有放弃议和这条道路。”
格兰佛尔这时接口说道:“罗伯特·沙敖那里我已经作了相应的部署,我相信,罗伯特·沙敖此时正在按着外务部发给他的指令,一面监视俄国人的动向,一面在帮着伯克·胡里稳定因阿古柏的死亡所造成的混乱局面,并试图恢复秩序。但伯克·胡里并不是个听话的人,他一到喀什噶尔便同俄国人打成一片。这一点,很让人忧虑。”
威妥玛这时说道:“我个人以为,罗伯特·沙敖有能力把伯克·胡里控制在我们手里。如果伯克·胡里还不听话,我国就要给他一些相应的打击,让他绝了投靠俄国人的念头。”
威妥玛加重语气对女王说道:“陛下,我国在阿古柏那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并得到了利益。我国为此作出的一些努力是值得的,我们不应放弃。”
女王忧心忡忡地答道:“你说得对,对伯克·胡里那里,我们不应该放弃。威妥玛呀,你可以在这里先同郭嵩焘谈一谈。如果他做不了他们朝廷的主,你就马上返回北京去找他们的总理衙门交涉。只要他们肯承认伯克·胡里的继承权,我们就有办法。我们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会后,威妥玛紧急约见郭嵩焘,声称:“受本国女王委托,正式出面斡旋大清国与阿古柏之间关于新疆南路的争端。”
郭嵩焘鉴于上次的经验教训,未敢做丝毫承诺,但答应向本国朝廷请旨。
当日午后,郭嵩焘回到使馆,即将威妥玛欲出面替阿古柏斡旋的话电告给李鸿章。
李鸿章将郭嵩焘的电报译出,在递往总理衙门的同时,又附信谈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云:“左帅已有明确表示,安酋向官军投降一事,不须英国插手,威使所议尚无庸议。”
总理衙门采纳了李鸿章的建议,很快回电着郭嵩焘转告威妥玛:“安酋投降之事,左帅已悉交刘锦棠全权与安酋议办,不须威公使费心。”
显然,大清国尚未得到阿古柏的死讯。
威妥玛收到郭嵩焘的答复,当晚便禀承女王的旨意,登船赶往北京,要和总理衙门亲自商谈。
威妥玛一行人在大洋海面漂荡的期间,在喀什噶尔王庭的伯克·胡里,已对英国人的斡旋不抱有任何希望,决定正式投靠俄国人,希望自己的哲德莎尔汗国能在俄国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下去。这个寻找新主人的使命由刚刚来到喀什噶尔的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