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全久驻新疆,官拜伊犁将军;金顺是乌里雅苏台将军,率军进疆是助剿阿古柏侵略军,是真正的客军。但金顺出关后,钦差大臣景廉却密保其出任帮办大臣,是目前新疆的二把手。景廉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把荣全赶出新疆。荣全自恃劳苦功高,根本没把景廉放在眼里。景廉不服输,一篇参折飞速递往京师。
在朝廷的一再督促下,金顺终于率军出关了。
金顺此次出关,共统带步队二十营,马队十营,人数约在一万五千人左右。为防饿饭,他特奏请朝廷命左宗棠为他多筹备了一个月的粮草、五万两饷银;为防驻扎在北路的阿古柏部半路拦截,他特意飞函哈密的张曜和塔城的荣全二部,提前派出人马接应自己。
消息传到兰州后,左宗棠不由对饶应祺叹道:“金顺久经战阵,常驻边关,他不该吓成这样啊!”
饶应祺四外看了看:“老爵相,金将军常驻边关不假,但好像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阵啊。他征山东、援湖北、攻宁夏,哪次不是偏师?他久经战阵?鬼都不信!”
左宗棠:“满人都是怕死的。像金和甫那样,就已经不错了。——鬼信不信无所谓,只要朝廷相信就可以了。对满人啊,我们还是少议论的好。”
饶应祺把左宗棠看了又看,忽然一笑:“爵相,下官发现,自打您老拜相以后,说话办事真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啊。莫非人一拜相,性情就变了?”
左宗棠眯起眼睛,用手捋了捋胡子:“拜不拜相都没什么打紧,关键是跟头摔多了,人的心眼也就多了。子维呀,你说,景廉这么急着向南路出兵,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呀?他不怕阿古柏断他的后路?”
饶应祺沉思了一下:“依下官想啊,景都护是立功心切呀。”
左宗棠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没了后路,这仗还怎么打呀?——朝廷为什么同意了他的计划呢?——大军孤悬塞外,没有粮草,没有后路,一旦失利怎么办?几万条人命,不是小事啊!”
饶应祺:“老爵相,您老这话,为什么不说给朝廷呢?您老现在可是我大清的堂堂协揆呀。”当时人们习惯把协办大学士称作协揆。
左宗棠苦笑一声:“老夫连帮办都不是,你让老夫说什么呀?——换言之,就算我说了,朝廷就能听我的?”摇了摇头:“满人都是很自负的,景廉又是个很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有些话,还是看看再说吧。景廉、荣全、金顺,老夫一个都惹不起呀。”
同治十三年二月(公元1874年),也就是金顺大军顺利抵达古城的第三天,一道圣旨分别递到景廉、金顺、荣全、张曜、额尔庆额之手:照景廉所请,金顺帮办新疆军务;荣全毋庸帮办新疆军务。
左宗棠见到圣旨后不由连连苦笑:“朝廷如此办理,新疆可有热闹看了。这三个满贵大员,哪个是省油的灯啊!——这都是谁给上头出的主意啊!”
金顺到古城的第三天便和景廉见了面。在与金顺会面的同时,景廉急函荣全、张曜和额尔庆额,命三人速到古城商议军务。荣全和额尔庆额如期赶到古城,但张曜却以哈密干系太重不可擅自离开为由,拒不应命。景廉气得暴跳如雷,但私下一想,张曜说得却又合情合理。景廉怀疑是左宗棠暗中给张曜出的主意,心里自然对左宗棠又多了几分愤怒。
得知张曜不来古城后,荣全却道:“张朗斋不来古城,我们正好独享大功。这是好事啊。”
金顺用鼻子哼一声道:“好事是好事,可吐鲁番怎么办?我们三路人马加起来才多少人马?如果再分出一路进规吐鲁番,如何够用?——景钦帅,您老到底查清阿古柏的底细没有?他现在南路有多少人马?我们不能盲目出兵啊!”
景廉搬了搬指头:“大概不下十万吧?如果把北路的人也算上,没有二十万,十五万总是有的。但他们都是不经打的。”
荣全皱了皱眉头,很是吃惊的样子:“有那么多吗?这个数字,您老是如何算出来的?——我得到的数字可没这么多!就算加上当地的百姓,南疆一共才多少人哪。”
景廉知道荣全对自己有气,但考虑到出兵在即,关系闹得太僵不好,就强压住怒火,笑道:“本钦差三次派人去南疆密访,数字大致是不会错的。荣通侯,您老认为阿古柏应该有多少人啊?”
荣全一声冷笑:“您老倒是会问!我认为顶什么用啊,我又不是阿古柏!”
额尔庆额小心地问一句:“他们有多少马队呀?我们要不要再从吉林、黑龙江调一些马队过来?”
景廉:“本钦差已经奏请了,但因为粮饷转运太过艰难,朝廷恐未必能答应。——张朗斋到了新疆,竟然敢不听调遣,本钦差恐怕得给朝廷拜个折子。上头着我统筹全局,新疆的事,我得负起责任。荣通侯,本钦差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妥吧?”
荣全:“景钦帅,要参谁要保谁,那是您老分内的事。您老觉着能参动就参,若参不动呢,自然就不要去碰钉子。本爵来到古城想知道的是,此次向南路进军,您老是怎样布置的?想分几路?本爵走哪一路,金都帅走哪一路,您老走哪一路?额副帅是单独一路,还是和我们同行?本爵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我们坐在这里东扯西拉,南疆何日收复?朝廷可是等着捷报呢!”
景廉气得胡子乱动:“侯爷,您老这说的什么话?本钦差昨儿梦里还在和阿古柏对打,这怎么是东扯西拉?不计议妥当便贸然出兵,一旦吃了败仗怎么办?”
荣全把奶茶往外推了推:“钦帅所言甚是,是本爵该打。好吧,那就计议吧。俄国兵屯在塔城的周围,我是真怕这些畜生突然开起大炮啊。”
金顺:“侯爷说得对。钦帅,我们计议正事吧。”
景廉自负地摸了把胡子,口里忽然迸出一句:“来!”
话音刚落,一名师爷两手托着一卷地图走进来。师爷把地图铺在桌上,又有一名师爷把景廉画好的路线图送进来。
两名师爷走出去后,景廉站起身,把头贴近地图看了许久,这才用手指着一处道:“就是这里了。这个地方盛产盐,当地人故称此地为盐池。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从哈密走直道,估计也只半日的行程;如果骑马,自然半日也用不上。庆额老弟是马队,可以走这一路。马队快呀,不延误时间。荣侯爷由塔城跟进,两路人马可在吐鲁番会师。”
额尔庆额一愣:“我自己走这一路?我只有不足五营马队呀。卑职记得您老上给朝廷的折子里,这一路由张朗斋负责,卑职接应后路。您老变得也太快了吧?卑职还没有把地形踏查熟啊!”
景廉:“老哥只想问老弟一句话,如果张屠户死了,我们就吃带毛猪吗?没有张朗斋,我们就不收复新疆了?——老弟这一路就这样定了。和甫老弟就近取古牧地,免除后顾;玛纳斯怎么办呢?就交给克都林札布、锡纶二人。乌鲁木齐由老哥我负责。三路同时行动,让匪酋首尾难顾。”
荣全:“张朗斋呢?我们在前面拼命,他张朗斋干什么?”
景廉眼露凶光:“老哥把他参回家去!他统带的嵩武军,直接调到古城会攻乌鲁木齐。”
金顺:“钦帅,嵩武军调到古城,哈密、巴里坤怎么办?那可是我们的屯粮重地呀。别的地方出闪失都不打紧,哈密和巴里坤可不能出任何闪失啊!”
景廉捋须一笑:“这点不用多虑。老哥计议已定,这两个地方,就交给常顺、多布沁、札木楚、文奎四人,由常顺统筹后路粮运全局。只要我们把古牧地收复,巴里坤和哈密就算放几只羊看守,也会稳如泰山的。”
荣全鼻子一哼:“钦帅,您老以为,古牧地会很容易收复吗?——这次群匪围攻巴里坤和哈密,带队的可就是替阿古柏匪酋守古牧地的马明啊!若不是张朗斋率嵩武军及时赶到,现在的巴里坤和哈密怎么样,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了。”
金顺:“侯爷所言甚是,巴里坤和哈密,的确不可大意呀。”
这时,一名军兵手捧一封密函走进来,冲着景廉施了个礼:“钦帅,这是打兰州转过来的圣谕。”
军兵把密函递给景廉便又走出去。
景廉狐疑地拆开封套,扫了两眼便站起身来:“金顺、荣全接旨!”
金顺、荣全慌忙面东跪倒。
景廉看了看荣全:“本钦差代为宣旨:奉圣谕:俄军占据伊犁,荣全身为伊犁将军,责任非轻,不可大意。荣全毋庸帮办军务。新疆军务着金顺帮办。”
荣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景廉把圣旨放到桌上,起身扶起荣全:“看样子,上头对侯爷是另有任用啊。伊犁才是大事啊。”
荣全起身气呼呼坐下后,景廉又把金顺扶起来:“上头着金将军帮办军务,老弟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南疆能否如愿收复,可就看老弟的了。”
金顺望了望满脸通红的荣全,转身对景廉说道:“钦帅,您老言重了。帮办是什么?说的好听一点,是副大臣;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打小旗的。您老才是收复新疆的主帅呀。侯爷,我说的对吧?”
荣全起身走到桌前一把抓过圣旨,只看了两眼便冷笑一声对景廉说道:“钦帅,朝廷着您老代为宣旨,您老不该掐头去尾呀。‘照景廉所请’这几个字,您老可没宣读啊!——和甫将军,您听到这几个字了吗?”
金顺茫然的望着景廉。
景廉一笑道:“伊犁干系太重,老哥是怕侯爷顾此失彼呀。何况,老哥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啊!”
荣全不及景廉把话说完便两手一拍:“钦帅,可误了大事了!明儿是卑职与俄国科大人会面的日子,这可是太后特意交代的,马虎不得。对不起了各位,本爵现在就得赶回大营。那个狗娘养的科大人,脾气可是大着呢!”
荣全话毕,也不等景廉开口,转身便走了出去。
景廉愣了许久,嘴里忽然迸出一句:“我连他一起参!”
景廉口里的他指的自然是荣全。
景廉说到做到,五天后,一篇参奏张曜与荣全不听调遣的折子飞速递往京师。
他决定凭借着手里的权力,和张曜和荣全比划比划了。
哪知道,景廉的这篇参折一去便再没有回头。
景廉糊涂了,他不知道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给自己的靠山醇王和宝鋆各写了一封快信,向他们打探京师的情况。一月后,宝鋆信到。阅过信后,景廉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大清国会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情:日本国于无声处舰发台湾,将台湾占领了!
莫非是小日本早就与阿古柏、英国人、俄国人串通在一起,就是要赶在这个时候给大清国出难题?如果是那样,情况可就复杂了。
景廉一边在心里暗自揣度,一边耐下性子等京里的消息。
日本国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兵发台湾呢?莫非当真是与阿古柏、英国人、俄国人早就串通好了的?这也太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