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库车的占据,阿古柏认为立国称汗的机会成熟了。偏巧这时,他的政敌又把他的军籍开除了,这更加让他一阵狂喜。
哈比布拉与阿布拉毛的相继被杀,帕夏王朝的瞬间瓦解,使占据南疆东四城的热西丁和卓大为恐慌。
热西丁和卓很清楚,阿古柏既不允许哈比布拉存在,也不会允许他的存在。
热西丁和卓原本是南疆最有实力和地域最广的割据王,他占据俗称南路东城的库车、乌什、阿克苏、喀喇沙尔。
他拥兵两万,分驻四城,他则住在库车,那里建有他的王庭。
热西丁和卓起事初,原本对金相印和哈比布拉是不大放在心上的;但自从布素鲁克带着浩罕汗国的帕夏阿古柏进疆后,形势便发生了变化:阿古柏现在无论从兵力上还是地域上都已超过了他。
热西丁和卓现在已经敢肯定,阿古柏帕夏正在为他热西丁和卓所占据的东四城做着攻击前的准备。
热西丁和卓把四城守城的将领们召集到库车王庭,他宣布道:“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寡人,浩罕汗国的帕夏阿古柏是个疯子,他比大清人更凶猛,更诡诈。我们现在的威胁不是大清人,而是疯子阿古柏。寡人命令你们,为了我们的王国,为了我们的幸福,请守住我们的城池,不给敌人任何进攻的缝隙。”
一位官员说道:“万能的王啊,如果您此时主动去结交布素鲁克,也许,布素鲁克会让那个帕夏阿古柏不再做出攻击我们的蠢事。浩罕汗国的火枪杀伤力极强,我们的火绳枪和弓箭打不过他们啊!”
热西丁和卓故作神秘地说:“凭安集延人的反常行为寡人感觉出,布素鲁克已经成了阿古柏的阶下囚,他和天堂之间只隔着一把不太锋利的刀。我们和安集延人只能是敌人,不能成为朋友。寡人再次命令你们,请守护住我们的牛羊和粮食,它是我们战胜魔鬼的唯一法宝。”
这次会后,库车等四城戒备森严,军兵们修城墙的修城墙,挖城壕的挖城壕,仿佛大战在即。
热西丁和卓紧急备战的消息传进喀什噶尔王庭,阿古柏意料之中般地微笑了。
他把金相印传来,吩咐道:“热西丁和卓是个魔鬼,他日夜备战希望我们现在就去攻击他。金相印大人阁下,敌人已经戒备我们了,我们此时怎么做才能让我们的对手放松警惕呢?我知道,您读过大清国的兵书和战策。”
金相印兴奋地说道:“阿古柏帕夏,我的确读过兵书。这部兵书不同于其他的兵书,它叫《孙子兵法》,很少有人能读懂它,但我却读懂了它。”
阿古柏一听这话当即一愣,许久才挥起手来一拍金相印的肩头说道:“金大人,您是天山的骄傲,您实在太伟大了!我知道您的孙子才十几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便能写出兵法,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金大人,您还是回到叶尔羌去吧,我不会再向您请教兵法了。您和您孙子之间交流兵法的行为令我很吃惊,也很害怕。”
金相印被阿古柏瞬间的变化给弄得莫名其妙,他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您把我紧急传来,难道就为了能看我一眼?”
阿古柏沮丧地一屁股坐下去,许久才说道:“金相印大人,您最近胖了,我放心了。”
金相印狐疑地退出王庭。
阿古柏确信金相印走出王庭之后,这才嗷地蹦起来,大骂道:“愚蠢的金相印,他竟然连十几岁孩子的话都信!”
从此以后,多疑的阿古柏果然不敢再重用金相印了。金相印渐渐失宠。
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初,浩罕汗国摄政王阿里姆·库里向国内外宣布,鉴于汗国帕夏阿古柏护送新疆王布素鲁克久去不归,已无法担负起应有的责任,经与各大臣商议,决定革除阿古柏的帕夏职务,帕夏一职由阿里姆·库里兼任。以后,汗国内的所有军队的调动,均须摄政王阿里姆·库里签字后才能生效。不久,阿里姆·库里又毅然决然地将阿古柏的军籍开除。
阿里姆·库里果断地斩断了阿古柏与国内的所有联系。
阿古柏想回国已找不到任何理由——阿里姆·库里身边来自阿古柏的威胁至此全部化为乌有。
浩罕汗国王庭里的阿里姆·库里开心地笑了。就在他大笑的同时,身居新疆喀什噶尔回城王庭里的阿古柏竟然也笑了。阿里姆·库里做梦都没有想到,因为他的冷酷无情的决定,加速膨胀了他的政敌阿古柏在新疆称汗称霸的野心。
以后的阿古柏不用再为称王时找不到理由而苦恼了。
一个阴冷无比的早晨,西北风卷积着沙尘包裹着喀什噶尔回城。
一队军兵跟在一辆马车的后面无精打彩地走着。
布素鲁克神色黯然地坐在马车里,他勾着头,缩着肩,一面诅咒这可恶的天气,一面对前景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
马车缓缓地走进了喀什噶尔回城,布素鲁克胆战心惊地踏进王庭的大门。
阿古柏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着他;内庭里,不时传来王妃们放肆的笑骂声。
布素鲁克的心一阵抖动,双眼一阵发酸。
阿古柏斥退护兵,微笑着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的到来让鄙人这个远离国土家园的人感到了春天般的温暖。鄙人看到您,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以为呢?”
布素鲁克颤抖着身躯低头嗫嚅了半晌才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也一样!”
阿古柏却忽然疯了一般吼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可能还不知道,本人因为护送您而被可恶的阿里姆·库里开除了军籍!您知道吗?堂堂的浩罕汗国帕夏要无家可归了!”
布素鲁克惊呆了,他不明白仁慈的摄政王阿里姆·库里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阿古柏在新疆的所作所为让他震怒了吗?
布素鲁克扑通跪倒,仰面道:“圣明的幸运之神呀,您快降福给可怜的阿古柏帕夏吧。他被他的国家开除了军籍,浩罕汗国的军队已不再听他的指挥。他护送寡人来到了新疆,而新疆,偏偏又不是他的家园!您总不能看着他冻死在戈壁滩上啊。”
阿古柏接过话茬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是新疆之王。而鄙人,就要变成天山脚下的流浪汉。从此后,鄙人会为了一块无人问津的骨头而与野狼厮打,鄙人会为了不被冻死而要与羚羊争窝。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说,无家可归的阿古柏该怎么办?”
布素鲁克按捺住满心的欢喜,起身侃侃而谈道:“寡人现在以至高无上的新疆王的名义向您发誓,寡人会向幸运之神祈祷,寡人会给摄政王阿里姆·库里写信。寡人会让阿里姆·库里改变主意,让他宽恕您曾经犯下的罪行,让他重新恢复您帕夏的职位。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呀,寡人向您保证,在阿里姆·库里对寡人的请求没做答复之前,寡人会把英吉沙尔回城那间寡人住过的土窑赐给您居住。那间土窑冬暖夏凉,它能为您遮风挡雪,它能使您在狼的嚎叫声中安然入睡,并且夜夜有好梦。”
布素鲁克话毕,昂然向一把木椅子走去。他对着木椅子用嘴象征性地吹了吹,然后坦然地坐上去。
布素鲁克望着发呆的阿古柏道:“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呀,王庭里已找不到您合适的位子。在寡人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您还是赶快去英吉沙尔吧。寡人喝奶茶的时候不希望看到第二个人在场。”
阿古柏陡然收起冷峻,放出微笑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您除了英吉沙尔您曾经住过的那间土窑,再没有别的赏赐了吗?比方说王位——”
布素鲁克嚯地站起身,大声怒斥道:“你放肆!你这个无赖,你这个无家可归的野狼!寡人的王位乃先父王所赐,任何人都别想打它的主意!你还不快乖乖地滚出王庭到英吉沙尔去!”
阿古柏一步跨到布素鲁克的面前,飞起一脚把布素鲁克踢翻。
阿古柏微笑着坐到椅子上,拔出腰刀边欣赏边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呀,一位天使对鄙人说,您是天堂里的一只雄鹰,到天堂里去翱翔是您永远不放弃的梦想。这位天使被您的执著所感动,他恳求鄙人帮着您实现梦想。鄙人有天胆,也不敢违背天堂使者的意愿啊!”
布素鲁克趴在地上才猛然惊醒,他大声说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只要您保证不送寡人去天堂,寡人可以和全疆的子民商量,把王位禅让给您。但这需要有足够的时间。”
阿古柏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过早已替布素鲁克拟好的禅位诏书,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笔和墨,这才微笑着走到布素鲁克的身边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鄙人在浩罕汗国做帕夏时,就知道您的签名不仅潇洒而且漂亮,尤其是您摁的手印,简直就是天山的缩影。”显然,阿古柏不想给布素鲁克任何时间,他也没有耐心去等。
布素鲁克痛苦地爬起来,他用颤抖着的右手拿起笔来,犹豫了一下才蘸上墨。
阿古柏这时说道:“鄙人好幸运呐,鄙人终于能够看到布素鲁克王爷陛下的亲笔签名了!”
布素鲁克的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
阿古柏忙道:“尊敬的布素鲁克王爷陛下,如果您高贵的泪水滴在了诏书上,那您去天堂的决心可是太大了!”
布素鲁克吓得慌忙落笔,又按着阿古柏的吩咐,摁了手印。
阿古柏把诏书收起来,一边微笑一边对布素鲁克说道:“可怜的布素鲁克呀,您把祖传的王位让了出去,您以后可怎么办?到哪里去呢?”
布素鲁克哭着说道:“寡人可以按着您的吩咐到英吉沙尔的小土窑去。那里冬暖夏凉——”
阿古柏笑着说道:“可怜的布素鲁克呀,您难道忘了吗?——您不是把英吉沙尔的小土窑赐给鄙人了吗?尊敬的布素鲁克呀,您曾经是全疆无可替代的王爷,您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您的臣民当作圣旨一样传颂!”
布素鲁克神色大变,他大叫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呀,寡人已经把王位禅让了出去,您为什么还要把寡人往天堂里赶呢?”
阿古柏说道:“尊敬的布素鲁克,您错了,天堂里暂时还没有适合您的位置。因为您让出了王位,又把英吉沙尔的小土窑赐给了别人,天堂里的那位使者于是对您失去了兴趣。”
布素鲁克忙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永远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寡人向您宣誓,寡人从现在开始,永远做您的好臣民。听您的指挥,受您的驱使,寡人将无怨无悔。”
阿古柏笑道:“可怜的布素鲁克呀,天堂里没有您的位置,新疆也没有您的位置呀!”阿古柏忽然提高了音量说道:“来人!”
两名安集延军兵应声出现在门口。
阿古柏命令道:“布素鲁克王爷将王位禅让给本帕夏,本帕夏现在以新疆王的身份命令你们,布素鲁克是一只雄鹰,他要到新疆以外的天空去展翅翱翔。请你们现在就执行新疆王的命令,把布素鲁克送出新疆,越远越好。”
布素鲁克大叫道:“不!寡人不能离开新疆!新疆是寡人的家园!”
两名军兵不容他再说下去,便粗暴地扭住他的两支胳膊,把他生拉硬拽了出去。
布素鲁克被安集延人一直送到万山丛沓的布鲁特人游牧区方才罢休。
得知布素鲁克已进入布鲁特人的游牧区,阿古柏当夜便让人把布素鲁克两个儿子的脑袋砍掉,并把头颅送到布素鲁克之侄艾克木汗的手上。
艾克木汗一见到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当即便抖作一团,他连夜赶进王庭,颤抖着身躯来见阿古柏。
艾克木汗跪倒在阿古柏的脚前,一边流泪一边宣誓道:“我不只一次对手下人说,阿古柏帕夏是浩罕汗国飞来的雄鹰,是拯救天山南北万千生灵的救世主,他是全疆的大救星啊!艾克木汗以幸运之神的名义在这里起誓,他会永远跪倒在您的脚下,做您终身的奴仆!他希望您能宽恕他啊!”
阿古柏笑了。他虽然把布素鲁克赶走了,但他还要利用艾克木汗来安抚当地军兵的心。他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送走艾克木汗后,他很快把长子伯克·胡里、次子海古拉、大通哈爱伊德尔·胡里以及金相印等守城各将召集到喀什噶尔回城王庭,通报布素鲁克禅让王位的事。
艾克木汗从此后把仇恨深埋在心底里,他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亲自手刃阿古柏这个侵略者。
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初,得意洋洋的阿古柏认为立国的时机成熟,于是决定在喀什噶尔回城王庭宣布成立“哲德莎尔汗国”,自任“毕条勒特汗”(又译作“巴达吾来特汗”或“巴达乌勒特汗”),宣布由爱伊德尔·胡里出任“大通哈”,总揽国事;金相印为兵马大元帅,管理当地军队。
“毕条勒特汗”是浩罕语,意即“洪福之汗”或“幸运之汗”。
“大通哈”也是浩罕语,意即大总管,地位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宰相。
兵马大元帅不用解释,明显是军队的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