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百里奚和蹇叔给秦穆公定下的大政方针,秦国本应该是先发展经济,待到独霸西陲之后再去考虑称霸之事的。可是接下来晋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秦穆公的想法,让秦国的历史蓦然转弯。
公元前651年,是历史的转角。
这一年夏天,齐桓公在葵丘与各地诸侯会盟,达到了他霸业的顶点,也达到了他霸业的终点。
可以想见,这场规模盛大的葵丘大会,一定大大刺激了秦穆公的求霸之心。
另外,在这次大会上,重要人物晋献公并没有参加,因为这个以铁血无情著称的枭雄,其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
九月,晋献公病重将亡。没了主心骨,晋国乱了,秦穆公的心也开始躁动了。
按照晋献公的遗嘱,继承君位的是他最宠爱的美人骊姬的儿子,奚齐。不过他深知,国内有很多人,特别是三公子的余党,都十分反对骊姬母子。所以,他临死之前将奚齐托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荀息,对他说:“寡人想让奚齐继承君位,可是他还年幼,大臣们都不服,恐怕要起乱子,你能帮寡人保住这个弱小的孤儿吗?”
荀息说:“臣一定竭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
唉,傻荀息啊,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的,承诺了就得兑现,一不小心当真要丢了性命的,不过此时的荀息,应该早就有了杀身成仁的觉悟,这就是中国士大夫独有的“忠贞”,或者说“愚忠”。
献公闻听此言,知道荀息已将生命托付给了这个承诺,不觉凄然落泪。
数日后,献公含泪而终。
献公想得太美了,他以为重臣荀息能凭自己的威望压住乱子,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他刚死,未及下葬,连尸骨都还没凉透,祸乱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重臣没有国君做靠山,重臣也是个空架子,献公英雄一世,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发动祸乱的是前太子申生的余党里克和邳郑,不过他们还算厚道,在造反之前警告了荀息一次:“主公去世,重耳、夷吾都逃亡在外,你身为国家重臣,应该把长公子重耳迎回来做国君才对,怎么能立奚齐这个庶子做国君呢?如今三公子的余党想要做乱,他们外有秦齐邻邦支持,内有晋国百姓帮助,你孤身一人,能怎么办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放弃奚齐吧,他当真有那么稀奇吗?”瞧奚齐取的这名字!
荀息说:“我还能怎么办呢?一死而已。”
邳郑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啊,你死了有什么用,你以为你这样要死要活的我们就会怕了你吗?”
荀息说:“我知道这样没用,可是我不能违背对先君的承诺。”
二人见荀息这么不识相,气得拂袖而去:“那你去死好了!”
里克警告完荀息,就动手了,一个月后,他派人在守丧的地方杀死了小朋友奚齐。唉,这倒霉孩子。
荀息听说了这件事,便想兑现承诺自杀,骊姬赶忙派人阻止了他,说:“奚齐虽死,我们不是还有个卓子吗,你再立他为君吧!”
荀息只好再把年方九岁的卓子立为国君,总算是顺利安葬了献公。
里克心想,我管你桌子还是板凳,照杀!
又一个月后,里克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悍然杀掉卓子。又一个倒霉孩子!
荀息再没有倒霉孩子可立了,只好兑现了自己先前的诺言,自杀了。
白珪有了斑点,还可以磨亮,这话要是说错,就不能挽救了。荀息遵守了自己的诺言,貌似一个君子,但他的诺言却伤害了整个国家,那也只是一个迂腐的君子而已。
美人儿骊姬没了靠山,也只好投水而死,至此,晋国群龙无首,谁来当国君收拾这个烂摊子,这是一个大问题。
按照政变首领里克的意思,他想让重耳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因为重耳是长子,可惜重耳不肯蹚这个浑水,何况这个里克心狠手辣,不像是个靠得住的人。
重耳不肯蹚浑水,他弟弟夷吾想,不过他也怕权臣里克加害于他,于是他想在国外找一个靠山来帮忙,夷吾和他的首席谋臣吕甥商量了半天,决定找他大姐夫秦穆公帮忙。
要别人帮忙就得送礼,这个社会没有好处,谁也不会去做活雷锋。天生的大阴谋家夷吾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便派他的第二号谋臣郤芮带了厚礼去贿赂秦穆公,并跟穆公约定:“我如果真能顺利登位,愿意割让晋国的河西五座城池给秦国。”另外夷吾还给里克和邳郑各写了一封信,答应事成之后给里克汾阳之地,给邳郑负葵之地。
秦穆公早就有帮晋国平定内乱的心思了。
一直以来,秦穆公的理想就是称霸中原。但是东邻晋国却如一块巨大的屏障挡在东方,绕不开,吃不掉,穿不透,严重阻碍着秦国的东向发展。如果能得到河西五城,就可将秦国的势力扩展到黄河沿岸,并能借助夷吾参与中原事务,最终打开扼住秦国咽喉的这只巨手,东进争霸,指日可待。不过秦穆公这么做不光是为了得到这五座城池,也是为了完成上天交给他的使命,原来,秦穆公即位后,曾经病卧五日不醒;而当他醒后,就说梦见了上帝,上帝命他平晋乱(《史记·封禅书》)。
于是,秦穆公爽快地答应了夷吾,不久就命令公孙枝带领战车三百乘,护送他回国继位,这就是晋惠公了。
大功告成,公孙枝便依约向晋惠公索要河西五城。
没想到惠公这个当口却想反悔了,他找来了自己的几个谋臣前来商量此事:“秦国的使臣找我们要地了,我想给却又实在舍不得,你们怎么看。”
头号谋臣吕甥说:“舍不得就不给了,怕他怎的,主公你现在已经是晋国的老大了,秦国又能拿你怎样?”
二号谋臣郤芮也说:“没错,河西之地乃是先君一枪一炮辛辛苦苦打来的,就这么便宜了秦国,我们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这俩小子翻脸真比翻书还快,一旁的里克打心里鄙视他们,说:“既然如此,你们先前干吗答应人家,现在答应了又不给,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郤芮大声说:“主公你不要听这家伙的,此人阴险至极,他是怕主公不给他汾阳之地,所以才这么帮秦国讲话,哼,我还不知道你!”
里克真是有理难言,当场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晋惠公找大家来商议,并不是讨论给不给的问题,而是讨论用什么托词来回复穆公,因为,他压根儿一个城池都不想给秦国,于是他说:“既然大家都同意不给,那么吕甥,你为寡人想些词句写封信来推托秦国吧,要好好注意用词,千万不可惹恼了秦君。”
吕甥身为惠公的首席谋臣,笔杆子当然有一套,他的信是这么写的:“当初我是把河西地许给您,才有幸回国立为国君的,不过大臣们都说:‘土地是先君留下来的,你逃亡在外,凭什么擅自许给秦国呢?’我力争也无用,所以向您道歉,请您一定要原谅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好一个外交辞令,吕甥确实有些歪才,可惜用错了地方。
信写好了,谁去送呢,这时当初政变的二号人物邳郑急急忙忙跳了出来:“我去我去!”
邳郑的心里很清楚,惠公既然不给秦国城池,又怎么会肯给他和里克封地,到时一口气把他俩都给干掉,就什么都不用给了,所以他想还是赶快借机跑了吧,也好趁此机会向秦国投诉一下,让秦国老大给他们主持主持公道。
于是邳郑跟着公孙枝离开了晋国,临走之前,他看了里克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朝议散了,里克闷闷不乐地往家里走,他心里想,我当初应该坚持让公子重耳来当国君才对啊,这个夷吾,出尔反尔,不但所许之田分毫不给,还任用吕甥、郤芮等一班私人,把我们这些旧臣一概疏远,端的是可恨(谁叫你是申生党人,不防你防谁)。朝议的时候我劝他要守信把城给人家秦国,分明是公道话,郤芮这小子却硬说我这是在为自己说话,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行,夷吾这个人太危险了,我得学邳郑赶快跑路才对。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准备赶快回家收拾行李逃跑。
他到了家里,马上叫一家老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一吃完晚饭,就立刻走人。
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门外一阵乱响,接着只听得哐的一声,大门被人撞开,郤芮带着几十个如狼似虎的甲兵冲了进来,一时间鸡飞狗跳,大院里乱作一团。
里克的小儿子害怕地跑到他的身旁,呜呜地哭了起来。
里克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不要怕,没事的。”然后强作镇静,对郤芮说,“郤大夫来我家做客,也不用带这么多人吧!不好意思啊,我家没做那么多饭菜,只好请您一个人吃了。”
郤芮大大咧咧地坐到了里克的对面,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你自己慢慢用吧,放心,我会让你吃完这最后的晚餐的。”
里克便不再理他,默默地在众人的注视下将碗里的饭扒了个底朝天,然后将碗一扔,盯着郤芮道:“哼,编我的罪名浪费了你们不少脑细胞吧!说吧,我倒要听听看,你们是怎么胡诌的。”
郤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又马上恢复了平静,他说:“里克大夫,你听好了,主公有句话要我问你。”
“不要拐弯抹角了,什么问题,说吧!”
“主公要我跟你说:‘如果没有您,寡人就做不了晋君。尽管如此,可您杀了两个国君一个大夫,做您国君的人,岂不也太难了吗?’”
里克一声冷笑:“果然是胡诌,我不杀他们,他夷吾能当上国君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夷吾小人,我总算看明白你了。”(成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典出此处。)
郤芮当然明白里克说得没错,换做是惠公和他们在国内的话,当时也会杀掉稀奇和桌子这两个倒霉孩子。可是里克必须死,这就是政治,没有什么大道理可以讲的。于是郤芮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既然什么都明白,我也就不用废话了吧,你是要这么死呢还是这么死呢还是这么死呢?”
里克也是条硬汉子,只见他刷地一声拔出佩剑,跳在院中,仰天长啸:“老天,你看好了,这就是忠臣的下场,呜呜呜,死若有知,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荀息啊!”
郤芮不耐烦地说道:“自杀就自杀,表演那么多干什么,这又不是连续剧,快点死吧,麻利一点儿!”
里克气得全身发抖,他用剑指着郤芮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你们这些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在黄泉底下等你们来报道!”
郤芮挥了挥手:“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您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里克又看了自己的家人最后一眼,然后大哭三声,自刎而亡。
郤芮冷笑一声,走上前捡起里克的头颅,转身对随从们说:“我去跟主公复命了,你们把这里处理干净,记住,一个都不准留。”说着头也不回地登车而去,在他的身后,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和怒骂声,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但见火光冲天,映红了天边的晚霞,景色美极了。
那边身在秦国的邳郑很快得知了里克的死讯,心中害怕极了:夷吾果然心狠手辣,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可恶,我还没来得及安排我的家人逃走呢!
于是他赶紧找到秦穆公,把惠公的信交给他,说:“河西五城吾主不打算给君王您了,所以特派我来给您道歉。”
秦穆公飞快地看完了信,气得拍案大骂:“寡人早就知道夷吾不是个好人了,但没想到他这么耍赖,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邳郑说:“吾主不但赖掉了您的城池,还赖掉了我和里克的封地,不仅如此,他还杀了里克,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找他要土地。而这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吕甥和郤芮这两个小人给他出的鬼主意。君王您不如派我用金钱和谎言把他们两个给骗到秦国来宰了他们,然后我们里应外合,君王派兵送重耳来晋国,我自率领国内的反对势力赶走夷吾,这样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秦穆公心想,还是你们晋国人懂得怎么搞阴谋诡计啊,寡人自愧不如,于是他说:“好主意,就这么干!”
于是,邳郑领着秦国使者大夫冷至一起回到了晋国,见了晋惠公,送上了国书和重礼。
惠公展开国书,只见上面写着:“咱们两国是老交情了,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东西,所以河西之地给不给其实也无所谓。你的大臣们如此忠心耿耿,寡人真是为你高兴啊,所以想请吕甥、郤芮两位大夫来我们秦国进行国事访问,以促进两国睦邻友好关系。”另外,在书尾还附了一行小字:“原地券奉还。”
惠公面带喜色地对秦国使者冷至说:“秦主真是大方之人啊,不但归还了地券,还送了这么多礼给寡人,这叫寡人怎么好意思啊!寡人即刻就派吕、郤二位大夫准备重礼回访贵国,具体事宜,待我们君臣商议一下再定,邳大夫,你先带冷大夫去使馆休息吧!”
邳郑见自己得计,便开开心心地领着秦使冷至下朝去了。
待到邳郑和冷至都走了,惠公突然沉下脸来,冷笑一声说:“哼,秦君和邳郑当寡人是三岁小孩吗,这样子就想骗得了我,真是太天真了!”论玩阴谋诡计,大阴谋家夷吾可当得上是天下第一了,邳郑也是个精明之人,不过和夷吾比起来就差得太多了,简直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郤芮说:“主公说得没错,秦国没得到城池,不但不生气,反而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其中一定有诈。”
吕甥附和说:“哼,不错,我看一定是邳郑向秦国出卖了我们。我们如果傻乎乎地去了,那就死定了。”
惠公冷笑着说:“好,邳郑,你要玩,那么寡人就陪你好好地玩上一玩,郤大夫,你派人去监视邳郑,而吕大夫你,就去找屠岸夷谈谈吧!”
惠公的这些权谋之术都是吕甥从小教大的,身为师傅的他怎会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当即心领神会,跑去找屠岸夷谈话了。
这里要插播一下屠岸夷此人的背景资料了。
屠岸夷,是个据说能够背负三千钧绝地狂奔的牛人,也是骊姬党手下的第一武林高手,此人对“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理解得十分透彻,所以在骊姬党失势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反水投靠了申生党首领里克,为帮助里克剪除骊姬党党羽,发动政变立下了汗马功劳。
惠公最清楚这种人了,因为他和自己都是一类人,都是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人,在这种人的眼里,没有真正的敌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服务,忠贞和情义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堆狗屎罢了。所以他很有信心,屠岸夷一定会投身到自己这边来,因为也只有他这种冷血无情的主子,才能真正控制屠岸夷这种无情冷血的奴才。
吕甥于是找到屠岸夷,沉着脸对他说:“组织派我来跟你谈话,要你交代清楚你的历史问题!”
屠岸夷一听事情如此严重,吓得脸色苍白,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从前确实是骊姬党人,不过我早已弃暗投明,把问题交代清楚了啊,我现在只忠于主公一人。”
吕甥一声冷哼,面沉似水地说:“哼,你忠于的人恐怕另有其人吧,可惜你的老主子里克已经因罪伏诛了,主公怕你心里不好受,所以特意叫我来慰问一下你。”
屠岸夷一听此话,连忙抱住吕甥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吕大夫,你一定要救一救小人啊,小人就是一把刀子,刀柄握在谁手里就帮谁杀人,其实老实得跟块石头一样,心里啥都不懂的啊!”
吕甥心中一声冷笑:“别装了,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懂得,不然也不会一叛再叛!”不过他当然不会说破,而是一变脸露出了个温暖的笑容:“屠壮士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最清楚啦,不然也不会跑来跟你说这么一大堆,只要你从此以后保证对主公忠心耿耿,不但从前的事既往不咎,而且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屠岸夷一听大喜,当下也不废话,干脆地说:“说吧,你们要我杀谁就杀谁!”
吕甥一笑:“屠壮士还真是个明白人啊!”说着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然后悄然离去了。
与此同时,邳郑也找来了申生党的重要骨干“七舆大夫”(申生曾做过晋下军统帅,手下有副车七辆,每车一大夫主之,谓之七舆大夫),每夜密谋驱赶夷吾迎回重耳的造反大计。
这天晚上,邳郑和七舆大夫商议刚散,正要睡觉,仆人突然来报说有个叫屠岸夷的人来访,说有要事相见,邳郑害怕在这个关键时刻横生枝节,便传话说自己喝醉了不能相见,但屠岸夷等在门外一直到半夜还赖着不肯走,邳郑无法,只好放他进来。
屠岸夷一进门就跪拜在地,痛哭流涕地说:“大夫救我一命!”(好演技!)
邳郑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原因。
屠岸夷说:“主公怀疑我是里克一党,说要杀了我,呜呜呜,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周岁小儿,邳大夫,你要救救我啊!”
邳郑听了不动声色,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便说:“唉,我现在自身难保,怎么救得了你啊,现在吕甥和郤芮当权,你应该去找他们帮忙才对。”
屠岸夷说:“里克全家就是被他们给杀的,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现在又跑去找他们求饶,岂不是自寻死路?”
邳郑还是不肯相信,便装模作样地问:“话虽如此,可是我也帮不了你啊,你说是不是?”
屠岸夷说:“大夫您当然能帮我,现在秦国看重公子重耳,请你写一封信给公子重耳,我逃出去亲自交给重耳,让他会合秦国和翟国一同打进来,大夫您则召集故太子之党,咱们里应外合,杀死吕、甥二人,赶走夷吾,让重耳回来当国君。”
邳郑心想,如今正缺一个给重耳送信的人,屠岸夷武艺高强,正是上佳人选,可是屠岸夷这个人能信得过吗,现在这个当口还是要小心为上啊,于是他又试探地说道:“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们怎么能这么做呢?”
屠岸夷心中暗骂了一声:老滑头!你还非逼我出绝招不可吗?
念头一转而过,屠岸夷刷地站了起来,用力咬破手指,举起手对天发誓说:“我所说的都是真的,若有二心,当使合族受诛!”(后来其子屠岸贾被“赵氏孤儿”赵武灭族,果应其誓,只是报得晚了些。)
邳郑见他立下如此毒誓,不信也不行了,于是和屠岸夷约定明日三更再来这里和大家一起共商造反大计。第二天,造反派果然群贤毕至,大家先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迎新仪式,接着由邳郑手书给重耳的信(催命信也),大家依次签下自己的大名,最后再郑重其事地交给新伙伴屠岸夷,让他逃出城去交给重耳。屠岸夷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宝贝放在内衣袋里,向大家拱拱手,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次日早朝,百官行礼已毕,惠公突然问邳郑道:“你为什么要把寡人赶走让重耳来当国君,请问寡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啊?”
邳郑一下子懵了:糟糕,事情败露!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呢,或者是我们中间出了叛徒?不管,来个抵死不认,没有证据,谅他们也不敢当朝杀了我。
“主公你说些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邳郑装傻说。
“装,你就装吧!”惠公冷笑,“郤芮,说给他们听!让他们死个明白!”
郤芮大声喝道:“你派屠岸夷给重耳送信,算盘打得不错,可惜吾君洪福齐天,那屠岸夷昨晚已经被我们在城外擒获,现如今屠岸夷全都招了,你还装什么傻,不觉得可笑吗?”
邳郑面如死灰地软倒在地,心里那个恨哪:屠岸夷这个没用的家伙,还以为他多厉害,这么容易就被人抓了,可恶!(不是屠岸夷没用,而是压根儿就没给你用过。)
郤芮鄙视地看了地上的邳郑一眼,接着开始念信上的签名,并命武士抓人。那一个个名字,就像死亡丧钟一样敲打在众人的心头,造反派们面面相觑,有口难开,只好一个个乖乖地跪到惠公面前,耷拉着头,唉声叹气。
惠公喝道:“全都给我押出去砍了,一个不留。”
这时里面突然有人大叫:“我对国家有过大功,我对主公有过大恩,你们不能杀了我!”
惠公抬头一看,只见那人正是贾华,不由一愣,想起了旧事。
原来当年晋献公听了骊姬的谗言,认为惠公想造反,于是派了贾华去杀他,贾华当时好心放了惠公一马,算得上对惠公有活命之恩。
吕甥大声道:“先君叫你杀主公,你干吗不杀,真是大逆不道,现在你又私通重耳,罪加一等,如此反复小人,不但不应该免死,还应该双罪并罚,死两次!”
大家忍不住小声笑起来了,死两次,亏你讲得出来,你死两次给我看看。贾华却没心思笑,他心里郁闷极了,他妈的,我放了你还有罪,早知道不放你了!
惠公白了吕甥一眼,大声道:“好了,不要笑了,这是在杀人呢!贾华,你放心地死吧,我会怀念你的,你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贾华心里骂遍了惠公祖宗十八代,谁要你这家伙怀念了,还要活在你心中,我还不如赶快死了算了,省得被你恶心,到黄泉路上还要吐个不停。
“列位大夫,我可是真心的啊,你们咋就不相信呢?”惠公接着恶心大家。
“啊……求求你不要再恶心啦,我们不想活了!”造反派众大夫们疯了般大叫着爬起来,撞墙的撞墙,自刎的自刎,上吊的上吊,朝堂上一塌糊涂。
惠公一声冷笑:“哼,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儿。”说着起身向外边走边对吕甥说道,“等他们都死干净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派人去到他们家里把他们一家老小全都给干掉,一个不留!另外,屠岸夷这个人心狠手辣,很对我的胃口,你把他叫来见我,我要封他做中大夫,并把原先答应要给邳郑的负葵之田赏给他。”
吕甥心里也暗自抖了一下,赶紧躬身道:“是!”
这时候,晋都全城都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原先跟三公子有关系的那些大臣纷纷逃到翟国去投靠重耳,只有一个人,他独自跑到了秦国去找秦穆公,因为他认为,只有秦穆公才能帮他杀了惠公夷吾,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这个人,就是造反派首领邳郑的儿子,继公孙枝、百里奚、蹇叔之后秦穆公的第四位人才:邳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