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一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翟国,朝梦想之地齐国进发了。可是他们的厄运还远远没有结束。走到半路,为重耳掌管盘缠行李的内竖头须(内竖,官名,指未成年的侍卫之臣)居然一个人卷款逃跑了(看来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啊),众人没了盘缠,饥困交迫,实在走不下去了,只好借道卫国,想在这儿打点秋风,也好接着上路。
众人一路辛苦终于来到卫国城下的时候,已经风尘仆仆,狼狈不堪了,一个个面黄肌瘦活像逃难的灾民一般。守城门的人见他们如此,便拦住他们,问他们是哪里来的,赵衰说:“车上坐的是晋国公子重耳,要到齐国,请开门借个道儿。”
守关将领本来不相信,可是看到重耳标志性的双瞳眼,还是派人飞马快报了卫文公。自从十二年前卫国被狄人攻破之后,卫文公虽励精图治,埋头苦干,但实在家底不富裕,再加上今年人狄族与邢国屡次侵扰,扰得文公苦不堪言,所以变得越来越小气起来。他知道晋国人是逃难来的,个个饿鬼一般,进来还不把我卫国的小家底吃空啊,于是吩咐守门的将领将重耳拒之门外,还说:“卫国新难,社稷幸存,地主家里也没余粮啊,公子还是换别家去蹭饭吧!”
魏犨是个暴脾气,他生气地说:“卫毁(卫文公名)如此无礼,公子宜临城责之!”
赵衰叹息道:“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还是咽了这口气吧。”
重耳无奈,只好兜了个大圈儿绕关而行。
卫文公犯了大错误,他实在不应该这么小气,为了一点接待费而得罪重耳,后来重耳当了晋君后,讨伐楚国时,顺道就把卫国给揍了一通。
重耳一行被卫侯拒之门外,只好忍饥挨饿绕道接着走,眼看已经中午了,骄阳似火,仿佛要把原野上的一切都烤焦了似的,就连风,都凝成了固体,他们有气无力地挪着步子,没有人说一句话,因为他们要节省说话的力气,用来走路。
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因为在前面一大片广袤的庄稼边,有一群农夫正蹲在田埂上狼吞虎咽地吃午饭。这一幕,彻底地摧毁了他们的胃神经。
重耳吞了口口水,对狐偃说:“你去跟他们要点吃的来吧,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这都好几顿了,再没东西吃就要饿昏了。”
狐偃觉得自己身为大官,去跟人家讨饭,实在不合体统,可是经不住肚子叫唤,只好厚着脸皮走到那群农夫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是从晋国来的……车上坐的那个是我们的主公晋国公子重耳。……我们远道而来,粮食吃完了,你们,你们能不能分给我们一点儿啊……”
农夫们看了看这群眼里冒着饥饿寒光的贵人,不由乐了,好哇,你们这些大官也有今天啊,哼,看我们这次怎么捉弄你们,于是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你看我们都是些种田的农夫,吃饱了还要干活呢,哪有多余的分给你们吃啊!”
狐偃说:“不给饭吃,就把碗借给我们用一下好吗?”这句话我就搞不懂了,莫非狐偃饿糊涂了?没有饭,要碗何用!难不成他也要学曹操来个“望碗止饥”?
农夫说:“倒是怪可怜的,好,那我就行行好吧!”说着他就捧过一块土坷垃来,笑着说:“给你们吃这个!”
众农夫大笑。
狐偃顿时石化。这是啥意思,难道这位农夫就是传说中的后现代解构主义大师?太高深,太高深了,礼乐求于诸野,此之谓也。
狐偃正陷入沉思中,大师们却指着面面相觑的重耳等人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暴脾气魏犨可一点都不欣赏他们的幽默感,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土块扔在地上,挥起老拳就要揍人,狐偃突然一拍天灵盖,从后拉住魏犨,捡起地上的土块满脸喜色地说:“得饭易,得土难。土地,国之基也。天假手土人以土地授公子,这可是大喜啊!公子应该快快拜受才是。”
看来狐偃真的饿昏头了,明明被这群农夫给调戏了一番,却认为这是大喜的兆头,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摇起头来,可惜附近没有精神病院,否则非送他去检查一下不可。
可是我们的重耳却并不缺乏阿Q精神,他居然郑重其事地下车跪在了土块前,大家见状,也纷纷跪了下来,虔诚地对着那土块膜拜起来。
大师们哭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经病……”
重耳当然不是神经病,更加不是饿昏了头,怎么说呢,他这可以算是一种行为艺术,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因为,沙漠里的人需要一滴水,而困境中的人需要一个希望。
而他们的希望,就是这一块土坷垃。
你想想看,他们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身体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的极限,现在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精神的力量,理想、信念和希望是支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动力。不管这块土坷垃能不能给他们好运,但是他们宁愿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所以,一顿饭也许能暂时解决他们的肚子问题,可是这一个土块却能真正给他们力量和希望,这让他们坚信,不管经历多少苦难,总有一天他们会回到自己的祖国,成为那片土地的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