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王句践拼了命地积蓄力量的时候,吴王夫差的眼光却移向了长江以北,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眼皮底下的越国,正磨刀霍霍朝自己缓缓逼来。
本来嘛,攻打越国只是为了复仇,当大仇得报,熊熊的野望就开始在夫差心中慢慢滋生。
事实上,称霸中原,才是夫差的终极目标,小小越国,只不过是拦在他面前的一块小石子儿罢了。
夫差的野心,是整个天下,他要让天下间所有人都臣服在自己脚下,包括强大的齐晋两国在内。
吴王夫差的第一个目标,是江淮各国,那些曾经臣服在他父亲脚下,现在又因为楚国的复兴而背叛自己的两面派。
就在吴国干掉越国的那年(前494年),吴王夫差率大军攻打陈国(今河南淮阳县城关一带,楚国的小弟),理由是当年阖闾灭楚时陈怀公没有来交保护费。
揍完了陈国,夫差很快又去找蔡国的麻烦。
在“柏举之战”期间,蔡国本来一直都是吴国的盟友。当楚国复国慢慢恢复元气后,就开始疯狂地报复蔡国,他们趁着吴国用兵越国的时机,约合随、陈、许三国大举向蔡国进攻。经过几场激烈战斗,蔡国的城池、疆土大部分落入楚军手中,最后,国都蔡城被四国联军包围。蔡军一面坚守国都,一面派人到吴国求援。可是,吴国适时正在夫椒与越国大战,无力援助。蔡昭侯无奈,只得投降楚国,楚国答应退兵,条件是蔡国必须举国迁到江、淮之间,以便加以控制。这时吴王夫差已搞定越国,兵强马壮,志得意满,当然不会让楚国的如意算盘得逞。于公元前493年冬天,吴国派大将泄庸去蔡国进行国事访问,在蔡昭侯的协助下趁夜偷偷将军队开进蔡都。第二天,吴军杀死蔡昭侯的政敌亲楚派头目公子驷,逼蔡东迁至离吴国更近的州来。州来因在蔡故都上蔡的下游,故又称下蔡(今安徽凤台县境)。
到了吴王夫差七年(前489年),夫差自认为已将越王句践修理成功,遂将其放归越国,而放心大胆地再次伐陈,美其名曰“复修旧怨”。
小弟有难,大哥怎可坐视,楚昭王当即“御驾亲征”,率军救陈,并于当年七月赶到楚陈边境的重镇城父,与吴军对峙。楚昭王当时虽然自认实力不会比吴国差多少,但毕竟“柏举之战”惨败的阴影太大,对即将和吴国发生的正面对决心有余悸。在这种情况下,楚昭王决定让太卜算一卦来预测吉凶。
可是算命的结果让楚国君臣大失所望:卜战,不吉;卜退,亦不吉。
进退两难,如何是好?
关键时刻,楚昭王表现出了难得的英雄气概,他说:“战也是一死,退也是一死。左右都是一死,不如跟吴国人拼了!战死沙场,总比窝窝囊囊的死要好!”
于是,这一年7月16日,楚昭王在确立好自己的继位人选后,与吴军在大冥(今河南周口地区项县境)拼死一战,结果不幸重伤。在他临死之前,天上的云彩好像一群红色的鸟,夹在太阳两边飞翔,一连三日,都是如此。太史对他说:“这个天象告诉您,只要您祈求上苍把灾祸转移到您的令尹、司马身上,您就不会死了!”楚昭王不忍心这样做,遂慨然而死,昭王之子熊章继位,是为楚惠王。
楚军退后,陈国见机便反水投入了吴国的怀抱,死心塌地地当起了吴国的小弟。
如今就连大家都看好的楚昭王都死在自己手里,吴王夫差更加得意了,也更加相信:自己就是上天所认定的天下霸主,谁想要跟他作对,都不会有好下场!
“气吞宇宙真豪杰,谁似我崔嵬功业,便是再出世的桓文也让些!哈哈哈哈……”夫差站在姑苏台上,看着碧波万顷雪浪翻空的太湖,放声大笑。
搞定了南方诸国,吴王夫差又开始进攻山东半岛,找齐鲁二国的麻烦。适时,齐国的中兴之主齐景公已于齐景公五十八年(前490年)秋病逝,其幼子太子荼被公子阳生和田氏家族联手杀死,公子阳生即位,是为齐悼公。适时,田、高、国、鲍、晏等五大家族争权夺利,斗争达到白热化,尤其是实力最为雄厚的田氏家族,其欲取齐而代之的野心已然半公开化;而鲁国的情况更麻烦:三桓专权,内斗不休,唯一的大贤人孔子又被赶出鲁国,不得不在卫国寄人篱下,只有一个子贡(名端木赐,字子贡,卫国人,孔子高徒,时任季氏宰),苦苦地支撑着风雨飘摇的鲁国——他是孔子在鲁国政坛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后的希望。
夫差的野心开始无止境地膨胀了,现如今秦晋无能,楚越俯首,齐鲁大乱,唯我吴最强——如此有利的国际局势,不正是寡人蚕食山东称霸天下的大好机会吗?看来,就连上天都要寡人成为霸主,寡人又怎么能客气呢?
好,就拿最弱的鲁国第一个开刀吧!
吴王夫差八年(前488年),夫差收到了越国数量惊人的贡品,自认为越国已经完全臣服在自己的脚下,不足为虑,遂恢复了越国大部分的地盘,并放心大胆地亲自率军北上攻打齐国,兵至缯邑(今山东枣庄),召见鲁哀公并向其索要保护费“百牢”。
所谓百牢,就是指一百套用于祭祀的牢具,每一牢为牛、羊、猪各一头。周朝礼制明确规定,天子十二牢,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可现在吴王夫差居然指明要求一百牢,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鲁国大夫子服景伯无奈,只好跟吴王讨价还价:“老大,一百牢实在太多了,能不能少点?”
吴王说:“有啥多的,去年宋国人也交了这么多。你们鲁国比宋国还有钱,怎么能少?再说你们鲁国给晋国六卿的保护费都超过十牢,难道我吴王还不如晋国的六卿吗?”
子服景伯接着叫苦:“君王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当小弟的吧!您我们惹不起,晋国人我们也惹不起,但是按照周礼,十二牢的保护费是最多了,所以我们才给了晋国人十一牢的保护费。这样吧,我们给您十二牢的保护费,不能再多了,周天子的待遇也不过如此。”
吴王夫差不听,开始耍赖:“我们吴国是蛮夷,不懂得周礼那一套,别跟寡人讲那些没用的,快点交钱……哦,不是,交畜生!”
这可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鲁国人再怎么能说会道,碰上夫差这样的流氓大王,也只好乖乖交出“百牢”,免得这些“蛮夷”一生气,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吴王夫差得了便宜,又大出风头了一把。吴国的太宰伯嚭眼馋了,他也想占鲁国人便宜,他也想出风头!
于是伯嚭写了封信给鲁国实际的掌权者季康子,叫他也来缯邑跟自己会面,顺便索要些好处,发笔小财!伯嚭那点小九九,深谙权谋之道的季康子焉能不知,他不舍得出血,也不想丢面子,于是派自己的得力手下子贡前去打发伯嚭。
对于子贡的能力,季康子是绝对有信心的,这位被孔大圣人誉为“瑚琏”(古代宗庙盛放黍稷用以供神的祭器。俗话说某人能成大器,而这瑚琏就是所谓大器中的大器)的政坛新星,拥有非凡的辩才,那个只善夸夸其谈的伯嚭,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伯嚭一看季康子没来,不高兴了,他对子贡说:“本大人远道而来,你们老大却连个面都不露,太不给面子了吧!你们身为礼仪之邦,可不能这么不讲‘周礼’!”
嘿嘿,真好笑!吴王夫差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蛮夷,不用管“周礼”那一套,如今伯嚭这个吴国臣子却突然跟鲁国人讲起“礼”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子贡于是回答:“岂敢岂敢,我们老大季康子一向是很讲周礼的。只是我们听说你们吴国自太伯起就断发文身,自称蛮夷,从不遵从‘周礼’那一套。所以我们小国决定向你们大国学习,从今以后也不再讲究什么狗屁‘周礼’了!”
没想到秀才也有耍无赖的时候,伯嚭没辙了,只好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
吴国的这次外交活动,本来可以以胜利告终,偏偏伯嚭这个草包得了便宜还卖乖,想再捞点好处顺便羞辱一下鲁国人,结果却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被羞辱了一番,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而这也给季康子一个感觉,吴国人貌似强大,其实草包不少,没啥了不起的,好像也不用怎么怕他们。
季康子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何必低声下气地给他们那么多猪牛羊,亏了!
他越想越气,遂决定对吴国还以颜色,去攻打吴国的小弟邾国(在今山东邹城市)——这也是他老早就想干的事情了。邾国虽是鲁国的附庸,但自从投靠吴国这棵大树后,越来越不把自己这个正牌老大放在眼里,这还得了!
这一年(前488年)秋天,鲁军伐邾。都兵临城下了,邾国国君邾隐公还在优哉游哉地听小曲。邾国大夫茅夷鸿进谏道:“老大,别听歌了,鲁国的兵已经杀到城门外了,咱们快点去找吴国救命吧!”
邾隐公醉醺醺地说道:“把酒当歌,人生几何。反正吴国远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渴。寡人还不如及时行乐,快活一会儿是一会儿,明日愁来明日忧!”
茅夷鸿仰天长叹:我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呀,怎么摊上个这么没用的老大!算了,我走人好了,没必要陪着你这个倒霉鬼一起死!
就这样,茅夷鸿不战而逃,鲁国人遂轻易地攻进了邾国国都,邾隐公逃到绎山(今邹城市峄山镇一带)。鲁军在城内疯狂抢掠了一天一夜,最后才攻入绎山抓住邾隐公,并将其囚禁在负瑕(今山东兖州县西二十五里)。
与此同时,邾国大夫茅夷鸿已经带着五匹帛四张熟牛皮来到了吴国,对吴王夫差说:“鲁国仗着他们人多欺负大王您的小弟我们,您可要替我们出气呀!”
夫差可看不上茅夷鸿那点儿寒酸的礼品,不过鲁国夏天还对自己服服帖帖,秋天就开始不听话了,这还得了,揍他们!
唉,为了自己的面子问题,季康子错误地估计了形势,终于彻底惹上了吴王夫差这个流氓老大。从此,鲁国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