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丢帅保车 一、永历帝给吴三桂写信

经历了近两个月的颠簸,仍然没有到缅甸使节所说的风水宝地,永历帝心中开始疑惑了。永历帝问:“缅甸国王为朕所建的宫殿到底在哪里?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

小太监说:“也许那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怎么还没有到呢?”

其实小太监已经知道皇上是被押到云南的,其他人也都知道这回事,但所有的人都不忍心告诉永历帝。虽然他们在离开永历帝时都变得悲悲戚戚的,但一旦与永历帝相处,大家便又变得欢欢喜喜的。仿佛永历帝真是要到那快乐的老家去一般。

所以,受蒙蔽的便只有永历帝一人。

永历帝说:“早知道如此,倒不如不离开理草殿的好!免得这样颠来颠去的,皇太后怎么受得了。”

小太监说:“理草殿虽然好,但毕竟是异国他乡!”小太监是脱口而出的,但说完之后,他便后悔了。

永历帝似乎没有觉察到小太监的弦外之音,抱怨地说:“这样颠来颠去,不照样是到异国他乡去么?”

小太监突然来了感情,战栗地说:“皇上,奴才想问你一句话,不知行不行?”

永历帝有些奇怪地看着小太监。他今日是怎么啦?平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今日怎么变得畏畏缩缩了?永历帝说:“你什么时候说话请示过朕,你说吧!”

小太监怔怔地看着永历帝,欲言又止,然后又怔怔地看着永历帝。

永历帝见小太监吞吞吐吐的,不知他心中有鬼,以为他突然变得啰嗦了,便怒道:“你有话快说!别让朕难受!”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皇上愿意回到大明去么?”

永历帝哈哈笑道:“废话!朕怎么不愿意回大明呢?朕做梦都想回大明来!”

小太监说:“如果皇上回来不是来做皇帝的,皇上还愿意回来么?”

永历帝笑道:“蠢话!朕本来就是皇帝。朕回大明来不做皇帝做什么?”

小太监突然不忍心再看到永历帝那种毫无城府的神态,便别开眼睛看到一边。

永历帝突然预感到什么,人惊呆了,笑容僵在脸上,永历帝的脸于是变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怪脸。

小太监与永历帝都不开声。

天沉默着,地沉默着,风沉默着,雨沉默着,一切都沉默得凝固起来。

唯有永历帝坐着的马车碾压在凸凹不平的山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声。

小太监突然觉得这种气氛压抑得人难受,他想说话打破这种沉默,但他努力了几次,终于没有说出口。

永历帝似乎在对某种东西进行思索。突然他发出阵阵刺耳的笑声。

小太监实在忍不住了,心不在焉地说:“要是天能下场雨该多好啊!”

永历帝依然没有理睬他。

小太监从没有见过皇帝这样地笑,所以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他朝车外看,想向别人求援。可是,他突然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路上的行人虽然很多,但是却像没有人听到皇帝的笑声一样仍无动于衷地走着。

永历帝突然止住笑,问小太监:“你们都知道了这事?”

小太监只得点点头。

永历帝又说:“唯独没有告诉朕?”

小太监仍然只得点点头。

永历帝说:“你们是怕朕受不了?还是想多给几天快乐?”

小太监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永历帝戏弄自己说:“这么说来,你们是怕失去我这个皇帝!你们比朕更怕朕不当皇帝!”然后又是一阵震动天地的笑。

永历帝又归于宁静,小太监小心地陪着。

队伍终于到达一个驿站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一行人得在这里住宿一夜。

小太监服侍完皇帝后,便陪坐他身边,安慰说:“皇上别太过忧虑!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永历帝对小太监说:“给我研墨。”

小太监依言研了。

永历帝铺开纸,用毛笔蘸了浓墨,然后在锦帛上颤颤巍巍地写起来。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

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民众。将军态兴楚国,饮泣秦廷,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先。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宗社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臣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立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微命于蛮服,变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赐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饕文章,能不惨然必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既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微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草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之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

永历帝一气呵成写完此信,已感到疲倦,内心的激情也倾泻一空,如同朽木一般。

小太监怔怔地看着永历帝和风中摇曳不定的灯光,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