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帝别了那人,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本来是为了解开心中的疙瘩才去找那人的,没想到心中原有的疙瘩没解开,反而还多了些疙瘩。
他心里在思考着那人的话。他觉得那人说他是个名义上的皇帝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既没有土地,也没有诸侯,连队伍也在云南,无法来保护自己。
但他觉得那人说他是皇帝之奴是难以理解的。自己已经是皇帝,怎么还说自己是皇帝之奴呢?难道说我自己会是自己的奴隶?
想到这里,永历帝浑身战栗了一下。因为他认为这个世界上,自己成为自己的奴隶的人是大有人在的。譬如说,人为自己的名所累,为自己的利而活等。
他便由此想到那人说自己是皇帝之奴也是有些道理的。自己不正是为皇帝之名所累、所困,甚至在为此流血么?如果不是被人抬着做了皇帝,自己用得着东跑西奔流离失所么?那些大臣谁又敢以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为借口向自己要钱财?由此看来,自己并非在为自己做皇帝,而是在为别人做皇帝!也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等下得去问那人!
正想到此处,屋外响起了乱哄哄的人声。永历帝听见李国泰在说:“皇上在呢!皇上在呢!”
永历帝还没有回过神来,马吉翔与李国泰率领文武百官过来了。永历帝正要斥责他们,文武百官们却屋里屋外跪倒一大片,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中还有两个缅甸人。
永历帝怒道:“谁是你们的皇帝?我不做皇帝了!你们另外找人来做皇帝。”
文武百官一听此言,顿时吓得懵懂了。自古以来,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不愿意做皇帝的!况且,皇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做的,怎么能让我们另外找人来做皇帝呢?文武百官的头脑首先冒出的念头是:皇帝不正常,至于为什么会突然不正常,却无从知道。
你道文武百官已有很长时间没来向永历帝问安了,今日却为何齐齐整整地来向永历帝问好呢?
原来是缅甸国王由吴三桂的信中得知大明皇帝已避祸于自己国内,根据他的经验:不管如何得先善待大明皇帝。大明皇帝现在虽说得寄居在自己国内以避灾祸,却不知哪日他又得回去做皇帝!汉人的事总是没定准的,再说,汉人的皇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所以,吴三桂信中的口气尽管很强硬,而缅甸国王却并不惊慌失措。他首先派人出来打听大明皇帝的下落,然后打算接他们入宫。
永历帝手下的文武百官得知此事,真是喜从天降,赶忙想法与缅甸国的官吏联系上,并将他们引到永历帝的住处。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借皇帝之光得些余荫。谁知皇帝一见面便称自己不是他们的皇帝,要他们另外找人来做皇帝,他们心里怎能不急?
还是马吉翔的脑子转得快,他立刻凑近永历帝的耳朵说:“皇上是一国之君,岂能在外国使节面前失了威仪?”
永历帝一听,顿时警醒。是啊!自己毕竟还是皇帝!还是大明的皇帝!我大明是泱泱大国,我作为一国之君,岂能在此小国使节面前失了威严?虽然如此,但他在情感上还不能完全原谅这帮大臣,所以他说:“我不做皇帝,岂不会不失你们的面子么?”
马吉翔说:“皇帝号称天子,是万民之主,一国之君,平常之人岂能做得了皇帝?皇上赶快再莫推辞!”
永历帝说:“你们几时把我当做你们的皇帝了?”
马吉翔说:“从今日始,我保证文武百官都会善待皇上!”
永历帝说:“你们如今想讨好我,无非是因为缅甸国王要善待我们,想从中得到一些好处罢了!”
马吉翔心中一惊,皇上心中不糊涂嘛!于是他赶快说:“皇上快别这么说了!你这样说,岂不是折杀我们这些做臣子的?”
永历帝一听,也吓了一跳。是呀!自己虽然恨他们,却也不能全把他们杀了!若如此,我这个皇帝还成什么皇帝?自古以来,皇帝都是那些官僚抬出来的!从没见过普通百姓愿意抬出那个皇帝来压在自己头上。
于是,永历帝的语气便软了下来说:“众爱卿来见朕,有何事要奏?”永历帝对做皇帝的举止言行已经感到生疏,可是如今又用起来,感觉便来了。他心想:还是做皇帝的感觉好!
马吉翔说:“奏知皇上,缅甸国王派两个使节来见皇上。”
永历帝说:“朕已居此多日,为何今日才见他派使节前来问候?”大明是泱泱大国,像缅甸等周边小国历年都得向大明进贡。永历帝对这些是非常清楚的。如今,虽说大明快灭,他也避祸异乡,但他那种做大国皇帝的威风却不想丢。
马吉翔见永历帝说话的语气不好,便示意翻译不要直译给缅甸人听。心想: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摆什么皇帝的臭架子?便代他们说:“他们只是近日才知皇上已驾到缅甸的!”
永历帝问:“他们今日来,所为何事?”
马吉翔说:“缅甸国王想接皇上入宫。”
永历帝断然拒绝说:“不可!”
马吉翔心中大惊,若永历帝拒绝了,自己从哪里得到好处?于是他轻言细语地说:“缅甸国王也是一国之君,皇上不可轻易驳他的面子。”
永历帝说:“朕正是不想驳他的面子才不敢前去的。”
马吉翔说:“奴才不知皇上的意思!”
永历帝说:“俗话说,天无二日,民无二君,自己岂可随便入宫,乱了别国的朝政?”
马吉翔心中好笑,好个糊涂的皇帝!人家又不是请你去做国王的,只是请你去做客的。再说,即使是请你去做皇帝,你也不能去呀!岂有大明皇帝做不了时,便跑到人家缅甸来做国王的?
马吉翔心中虽然好笑,但他的表情丝毫不敢松懈,仍然严严谨谨地说:“皇上仁德圣明,若让缅甸国王知晓,必感皇上恩义。”
永历帝轻笑道:“马爱卿不可以甜言蜜语惑君。”
马吉翔立刻骂道:“奴才该死!”
永历帝的心情彻底好了。因为他完全找到了做皇帝时的那种美好的感觉。他看到屋内屋外除了两个缅甸使者没跪外,其余都是战战兢兢地跪着,永历帝心中有些不忍。于是喊道:“众爱卿都平身吧!”
文武百官一听此言,口呼:“谢皇上。”然后又齐齐地站起。
马吉翔说:“既然皇上不肯入缅甸王宫,缅甸国王还有一个请求。”
永历帝说:“什么请求?”
马吉翔说:“缅甸国王想在首府附近修座宫殿让皇上住!”
永历帝说:“骚扰人家已属不该,岂可还要让人破费?”
马吉翔说:“臣也是这样回使节的,可使节执意不肯。”他可没有拒绝使节。
永历帝说:“这如何是好?”
马吉翔见皇上有些松动,立即说:“再说,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住在这简陋之处,也显得太寒酸了一点。”
永历帝一想也是。自己虽是流落在外,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岂可因此而失了做皇帝的面子?于是他便答应。
文武百官见皇上答应,自然是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