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陡然想起好久没与白蔷薇纵情欢乐了,便抽身去了白蔷薇的房中。
从锦州出来之时,吴三桂考虑的首要问题便是要把陈圆圆与白蔷薇带在身边。在吴三桂看来,陈圆圆与白蔷薇就像两道不同的菜。与陈圆圆作乐时,就像吃着原汁原味的素菜。味道虽然清淡些,但不伤身体。而与白蔷薇作乐时,就像吃着辛辣刺激的卤菜。味道浓厚,越吃越想吃,但吃多了会伤脾胃。因此,对吴三桂来说,二者既保持独立性,又互相帮衬,缺一不可。
譬如说如今,吴三桂虽然天天与陈圆圆厮守,但他还是觉得有找白蔷薇的必要。于是他去了。
只是他这一走,倒把要告诉儿子为什么对于取梨要依据情况而定的承诺丢到了脑后,而泡在白蔷薇房里出不来了。
吴应麒也没有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他原本就觉得父亲的取梨之法要分三种情况就多此一举。在他看来,在家人之中,他取小梨;在外人之中时,他取大梨。他认为:如今之社会,还管其他什么虚名,只要能得实惠便行。局内之人,自然会认为我贪婪自私,甚至会因此而生怨恨,而局外之人,不仅会羡慕我得了实惠,甚至会认为我有本领。
而吴应熊就苦了。他对任何事都非要琢磨出个子丑寅卯不可!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无道理可言的!坏就坏在先生身上,自从读书那日起,先生便要他知道理,说道理,懂道理,凡事都要说出个道理来。可是,他父亲给他提出的问题对他来说又实在太深奥。因此,他虽然苦苦思索,却不得其解。
吴应熊对此事因妄生痴,因痴生乱。他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他没见父亲之面,便问弟弟。其实他见了父亲,也未必敢问父亲。
吴应熊问:“应麒,你说父亲为何要将那取梨之法分成三种情况呢?”
吴应麒说:“我才不管什么三种情况呢。在我看来,只有一种情况,也只有一种方法!”
吴应熊说:“只有哪一种情况?”
吴应麒说:“在我看来,不管是世俗之人也好,还是圣贤之人也好,都是外人。因此,对我来说,就是在外人之中时,如何取梨。”
吴应熊说:“那你怎么取呢?”
吴应麒说:“当然取最大的梨。”
吴应熊说:“为何?”
吴应麒说:“不就是图个实惠么?”
吴应熊问:“父亲要我们参详此事,你便这般参详的么?”
吴应麒说:“正是!”
吴应熊便生气了,骂道:“你头脑怎么如此简单?此中必有大学问,你为何不想去弄懂它?”
吴应麒便顶撞其兄:“你头脑复杂,怎么也没弄清楚其中的关节?”
吴应熊被弟弟的话噎得要死,便伸手想打弟弟,恰被一支粗壮有力的手架住,回头一看,见是父亲,赶忙缩回手。
原来吴三桂早就到了兄弟二人身边。兄弟二人正争得有味,自然没留心周围。而吴三桂见他们争得有趣,也不说破。他见应麒头脑简单,只得在心中苦笑。他想:将来此儿倒可以成为一员大将。但是,吴应熊一直在思索此事,让他心里多了些安慰。
于是,他在心里谴责自己:自己作为父亲,怎么能因为玩女人而忘记教子呢?他将两个儿子都招到身边,然后问吴应熊:“你对此事还没有想清楚么?”
吴应熊说:“为儿愚钝,想不清其中道理。”
吴三桂说:“你不可自责。不是你愚钝,而是这些道理有些特殊,非书本之中可以学到的。”
吴应熊奇怪说:“父亲说此道理不来自书本么?”他实在没料到这世界上还有些道理不是来自书本。其实,有许多道理都并非来自书本,但实际有用,而来自书本的道理却反而无用。
吴三桂问:“你想知道么?”
吴应熊说:“想。”他心想: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呢!
吴三桂说:“那父亲讲给你听!”吴三桂稍一思索,便接着说:“为父要你在世俗之人当中时,要径取大梨,是因为世俗之人,往往图一时之实惠者较多,而顾及其他者较少。你若置身于世俗之人当中,不能专取大梨,没有得到实惠事小,失去生存能力事大。”
吴应熊奇道:“丧失生存能力?”
吴三桂点点头说:“正是。因为在世俗之人中,一切教化都属附庸,唯生存才是根本。你若不懂此理,别说取不到大梨,连小梨你也无法得到!久而久之,你岂不会丧失生存能力么?”
吴应熊说:“这样一来,儿子岂不会因此而有辱斯文么?”
吴三桂说:“宁愿有辱斯文,也不可丧失生存能力!你想想看,是生存事大?还是斯文事大?”
吴应熊点点头,然后问:“那父亲为何让儿子处于众圣贤之士当中时,要专取小梨呢?”
吴三桂说:“因为圣贤之士往往多虚伪狡诈之辈。他们心中明明有着得到实惠的欲望,也不敢表现出来。因此,你若礼让,在最后取梨,既能得到圣贤之名声,又能得大梨之实惠,何乐而不为?而你若专门先取大梨,虽可得此实惠,必能引起圣贤之士的公愤。”
吴应熊问:“既然是圣贤之士,怎么会因为取梨小事而对人生怨呢?”
吴三桂说:“我儿有所不知!古往今来,尚没有圣贤之士能脱离人间烟火。也就是说,圣贤虽为圣贤,但毕竟是人,是人就得有欲望。圣贤之士图圣贤也是一种欲望。圣贤之士之所以能得圣贤之名,是因为他们的此欲望已压过彼欲望。但是,仅仅是被压着而已,而非消灭,所以,圣贤之人的食欲却仍然存在的。而众人推崇他们为圣贤,是因为他们善于掩饰自己的食欲。
因此,如果你处于圣贤之士当中时,你最后取梨,必然既得大梨之实惠,又能得圣贤之大名。反之,如果你专先取大梨,圣贤之士必然不屑与你为伍,觉得与你为伍会有损其圣贤之名的。这么一来,你必成世俗之人,而世俗之人,自古以来,少有成大器者。如你执意要置身圣贤之中,那圣贤之士必能以唾液淹死你!”
吴应熊问:“若圣贤之士都以有损圣贤之名而最后取梨怎么办?”
吴三桂没有想到儿子有此一问,他思索一会,便说:“那时儿子须看准筐中大梨,然后闭目伸手而取之。”
吴应熊问:“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因为在众人看来,你虽有取大梨之实,却非有心而取之也。你的圣贤之名不会因此而受损伤。我们为官者便常常以此法得其实惠又保其廉名。”
吴应熊问:“那父亲为何要儿子在第三种情况先圣贤之士取之,而不等圣贤之士取后再取之呢?”
吴三桂说:“因为圣贤之士虽将圣贤之名看得很重,但若置身于世俗之人当中时,必因生机遇到威胁而看轻圣贤之名。倘若他们仍然看重圣贤之名,必会因此而饿死。所以,当世俗之人取梨之后,他们早已将怨恨置于其身,自然不会注意他人。同时,也因为有世俗之人取大梨在先,必会激起圣贤之人的贪欲,而置圣贤之名于不顾。”
吴应熊问:“既为圣贤之士,怎会置圣贤之名于不顾呢?”
吴三桂说:“圣贤之士只可生圣贤之众中,世俗之民中,决无圣贤之辈!若有,也早已饿死!你若不信,这时,你最后取梨,必得小梨。只有按父亲之法取梨,仍然既可得大梨之实惠,又能保圣贤之名声。”
吴应熊觉得对于父亲的道理,自己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