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一脚踢翻了褚英,目光阴森得吓人,褚英福晋歪倒在地,晕了过去。
龚正陆被五花大绑着押进屋来,皇太极用力一推,他向前冲了几步,摔倒在褚英身旁,二人对视了一眼,褚英登时脸色惨白。努尔哈赤踱步上前,叱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此时,几个兵卒将法坛、大伞、令牌、法器、朱砂、印符、桃木人、蒲团、钢针等物搬运进来。
众人听得摩拳擦掌,欢呼雀跃。额亦都笑道:“这好些日子无仗可打,烦闷得手脚都笨拙了,正好舒活一下筋骨。”
何合礼心思最是细密机敏,说道:“布扬古将妹妹东哥许聘了汗王多年,迟迟没能送来完婚,这次我们一起破了他的东、西二城,给汗王将美貌的福晋迎娶回来。”
“那东哥美若天仙,也只有汗王这样的盖世英雄才娶得。”安费扬古啧啧称赞。
费英东当年曾替努尔哈赤传信,在叶赫远远见过东哥,自然更不肯落后他人,说道:“那东哥格格一直守身如玉,三十几岁了还未嫁人,分明是等着汗王呢!”
努尔哈赤看着褚英、代善等人,笑道:“见面不如闻名,东哥未必看得上我这老头子了。不过叶赫一直是我的心腹大患,不早日剿灭,我睡觉都难安稳。”
龚正陆却道:“汗王,讨伐叶赫为时尚早,不如深挖洞,广积粮,先将我们的后防稳固下来。”
皇太极接道:“龚师傅说得也对。后防稳固,才能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努尔哈赤沉思片刻,才说:“嗯!如今我们人马多了,佛阿拉的住户也增添了不少,但城寨狭小,颇为局促,该多建几个城寨,分兵驻守,相互呼应。再有工匠人手不足,尤其缺少铁匠,置办刀枪等军械极为缓慢,该想想法子。龚师傅,你多选几个汉人到京城打探消息,朝廷又什么动静我们知道得越多越快才好。噫!莽古尔泰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说起莽古尔泰,众人一扫方才的欢乐,屋内顿觉沉闷起来。褚英环视了大伙儿一眼,堆着笑道:“老五骑马,不小心跌了一跤,正在家里养伤。怕爹爹责骂,没敢来拜见。”
“是不是喝醉了?伤得怎样?”
“只是擦破了一点儿,不过皮肉之伤,并不沉重,疗养几天就没事了。”
努尔哈赤多日未见众人,乘兴与众人说了小半日,已有些乏了,看看日色将近晌午,各自回去安歇。
福晋衮代早已打发丫鬟过来请了两次,见朝会未散,托付了侍卫颜布禄,衮代还不放心,竟等在了门口。努尔哈赤犹豫不决,他本来打算去看阿巴亥,听说她有了身孕以后,呕吐得厉害,吃不下饭,但见了衮代,不好扫她的脸面。衮代已年过四十,生下了五男一女,她极会保养,做得一手好饭,当年佟春秀遇害以后,东果、褚英、代善三人多亏她照看,因此努尔哈赤心里存了几分感激,对她格外看重。衮代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穿藕荷色紧身贴腰的暗花绸袍,衣襟、袖口、领口、下摆处镶上精细的花边,如意襟开到膝盖,微微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裤子。脚着白袜,穿双石青缎凤头盆底绣花鞋,头上盘梳两把头,满头的珠翠,耳鬓处带着一朵栀子花,香气袭人。见了努尔哈赤,盈盈一个万福,更觉身段婀娜,摇曳生姿。努尔哈赤拉着她的手,走进屋内,见红木的炕桌上摆好了酒肴,八碗八碟,极是丰盛。努尔哈赤盘膝而坐,贴身侍女阿济根和代因扎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火锅,碟中放着切好的猪肉、羊肉、牛肉、鹿肉、马肉、酸菜、蘑菇、粉丝及佐料。衮代依次撤去碗盖,碗里是薄如纸帛的白肉、血肠、人参鸡、鹿茸三珍汤、酸菜粉条、酸菜鱼、雪里蕻炖豆腐,居中的一个大碗里赫然放着一只熊掌。衮代笑道:“这是熊瞎子的前右掌,我用山泉水煮了三次,又用母鸡、老鸭、猪蹄膀配成的高汤炖了三次,小火煨烂的。汗王尝尝,可入了味?”
努尔哈赤吃了一箸,果然入口如羹似腐,柔嫩清淡,鲜美异常,夸赞道:“你这只熊掌真是妙绝天下,想必宫里的皇帝都吃不到。怎么今天整治出这般丰盛的酒宴?”
“一来是汗王刚刚朝贡回来,千里迢迢的,一路劳乏,也该进补进补,二来么……”汗王先尝尝“人参鸡。”衮代话到嘴边,竟改了口。
努尔哈赤见她欲言又止,放下筷子,说道:“有什么事你不能说,还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衮代起身跪在炕上,垂泪道:“求汗王给我做主!”
“到底出了什么事?看来你这顿饭也不好吃!”努尔哈赤长眉一挑,似有几分不悦。
衮代哽咽道:“莽古尔代给人打了,浑身上下都是伤,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疼得睡不着觉。我看了心疼得……呜呜……”她掩面抽泣,说不出话来。
“哪个这么大的胆子?”努尔哈赤一掌拍在炕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乱响。
“还能有谁?是大阿哥动的手。”
努尔哈赤不禁愕然,刚才看褚英的样子哪里会下这样的辣手,半信半疑地追问道:“他果真如此狠心?!”
“汗王不信,可亲去验看伤势,也可问问代善、皇太极,他俩可是亲眼见的。”
努尔哈赤面色阴沉,下炕出门,向后院走去。莽古尔泰与衮代住在一起,两进的小四合院,几步便到。努尔哈赤刚到东厢房的窗根,已听到里面传出莽古尔泰痛苦的呻吟之声,进去一看,莽古尔泰闭目披衣,头朝里斜倚在炕上,不住低声叫喊,两个儿媳带着丫鬟左右伺候,忙得团团转,又揉不得摸不得,只是不住地用手巾擦着他额头的虚汗。努尔哈赤上前揭开衣裳,见前胸、后背、手臂满是褐色的鞭伤,条条红肿隆起,鞭鞭见血,心里不由一阵惊悸。那两个媳妇和丫鬟急忙在地上蹲安道:“给汗王请安。”
莽古尔泰悚然而醒,转过头来,惊叫道:“爹爹回来了!”起身便要跪叩行礼,努尔哈赤一抚他的肩头道:“你身上有伤,就免了!”
莽古尔泰平日极是鲁莽刚强,上阵杀人,箭矢如雨,从未胆怯皱眉,今日见了努尔哈赤却觉心中酸楚不已,眼泪打湿了脸上的鞭痕,火辣辣地疼,面皮禁不住连连抽搐,越发显得哀怨可怖。他伏在炕上,哭道:“儿子差一点儿见不到爹爹了。”
努尔哈赤心火大炽,问道:“他是用右手打的?”
莽古尔泰一时没有领会明白,只是点了点头。努尔哈赤回身一把拉出侍卫颜布禄的腰刀,咬牙道:“那我卸了他的右臂给你!”
门口的衮代扑上来抱住他,嘶哑说道:“汗王千万不可如此!天下哪有一条胳膊的储君?再说汗王百年之后,大阿哥岂会放过莽古尔泰?他少了一条胳膊,还不把老五千刀万剐了!汗王要去砍大阿哥,就先将我们娘俩砍了再去吧!”说罢大哭。
“那也不能这么算了!褚英是储君,他若如此狂悖,建州的大业就要毁在他手上了。”努尔哈赤长叹一声,将腰刀抛下,抚慰道:“莽古尔泰,你安心养伤,此事我知道了。”转身出去,不顾衮代挽留,回到议事厅,命侍卫颜布禄道:“去将二阿哥、八阿哥请来!”
不多时,代善、皇太极几乎同时到了。努尔哈赤看着二人规规矩矩地打了个千儿,厉声道:“给我跪下!”二人惊恐地跪在地上,不知道他突然发这么大火气。
努尔哈赤低头看着他们,骂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出了这样大的事,还竟敢瞒着我!你们还将我放在眼里么?”
代善擦着额头的汗说:“爹爹,儿子想拦了,可怎么也拦不住。大哥瞪起眼来,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是怕他连你也捎上吧?”努尔哈赤知道代善为人本分,但却瞧不起他老实得有几分懦弱,“怎么不派人禀报五位议政大臣?”
“五个叔叔也都赶去阻拦,大哥依然不肯听,还说要免了他们的职呢!”
皇太极见他气得双手颤抖,不等发问,辩解道:“爹爹回来,儿子们不敢禀报,只因大哥曾说,若有人敢泄露出去,轻则割舌,重则处死。那听到的也要割了耳朵。”
努尔哈赤嗔目大怒道:“好霸道!”他起身在屋里不住地踱步,忽地收住脚步,命道:“你们各带本旗的精兵,将褚英给我押来!”
代善踌躇道:“已是夜里了,别惊扰了百姓,还是天明了再说吧!”
努尔哈赤颓然坐在炕上,怔了良久,才说:“你们起来!褚英如此欺凌兄弟,目无长辈,我实在没有想到,也怪我平时管教不严。他从十九岁跟着我出征,头一战是征讨安楚拉库,如今大大小小百余次了,英勇异常,颇识韬略,也算是咱们建州数一数二的勇士。万历三十五年正月,与乌拉贝勒布占泰大战于乌碣岩,代善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此战极为险恶,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时,爹爹命大哥与我,还有三叔、费英东、扈尔汉率三千人马去蜚城迎接城主策穆特赫的家小,不料布占泰在路上伏兵万人,三叔借口白光掠过主帅旗,是不祥之兆,便要溃逃。大哥与我力主交战,分率一千人马,两路突袭乌拉兵卒。凭借爹爹的威名,建州将士以一当十,大获全胜,斩首乌拉兵卒首级三千,获战马五千匹、铠甲三千副。那真是一场激战,杀声震天,尸横遍野……”代善忆及当年,豪气冲天,但想到大哥如今横行不法,眼圈一红,神色黯然。
“那次大战以后,我封他广略贝勒和洪巴图鲁,对他期望甚高,不想他竟变得如此残暴!”努尔哈赤闭目摇头,伤心之极。
皇太极说道:“大哥毕竟是一时心急,做事失了轻重分寸,爹爹训斥一番,他自会悔改的。”
努尔哈赤苦笑道:“训斥未必有用,怕是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要紧的还是他自己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我本想羁押他入狱,令他好生思过。又怕处罚过了,伤了他的脸面,我想佛阿拉狭小拥挤,还是迁回赫图阿拉,另建新城。那年我路过赫图阿拉老城南,见地势高旷,万山朝拱,峭壁峥嵘,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就教他去督建新城去吧!政务暂不用他插手了。”
次日,努尔哈赤假作不知褚英抢妻之事,派他与何合礼一起到赫图阿拉。褚英请龚正陆陪着,随即启程走了。
不到半年的功夫,赫图阿拉建完了内城。褚英为讨好努尔哈赤,听从了龚正陆的建议,在城北仿照京城皇极殿的样式,建造了一座汗宫大衙门。八角飞檐,冲天而起,气势恢弘。大殿正中设宝座,宝座前设龙书案,龙书案两侧有鹤衔莲花蜡台、熏炉和香亭。殿左掘一深潭,面阔水幽,荷花争艳;殿右开一池塘,清水粼粼,鱼虾竞游,名曰“神龙二目”。东侧是四开间的寝室,都极尽奢华。努尔哈赤带领家眷、亲信将领迁到了新城,四处巡看了,褚英又将外城如何建造及关帝庙、地藏寺、显佑宫、城隍庙、文庙等七大庙细细解说,努尔哈赤只是点头微笑,却不提将政事交与他管辖之事。转眼到了九月,努尔哈赤打算统领大军征讨叶赫,褚英请求出征,努尔哈赤推说都城新迁,须留人监国,不准他随去。褚英担心不参战立功,众人心中的威望更加少了,闷闷不乐,长吁短叹,生怕危及储位。他想起三叔舒尔哈齐,也是从不让他出征开始,渐渐夺去兵权,以致下狱处死,内心更加恐慌不安,密召龚正陆商议对策。
龚正陆刚刚坐下,他便恶狠狠说道:“我恨不得他今日就死了,明日也好揽过大权来!只是他身子素来康健,生病都是极少的,这要等到什么年月?”
“你真的这么恨汗王?”龚正陆眯起双眼。
“上次我得罪了五大臣和众位兄弟,原指望此事过去了,可如今看来,此事非但没有过去,想必是已走漏了风声,爹爹已经知道了。今后若是哪些人合起伙儿来对付我一个,不用说别的,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我了。”
“人言可畏,时要防着他们点儿。几个阿哥倒还没有什么,那五大臣跟随汗王出生入死多年,可是不好惹的。咱们明着不敢怎样,暗里算计他们就是了,那些当面锣对面鼓的争斗,不过是泼妇骂街一般,原本咱就不该那样对人的。”
“怎么暗里算计,师傅有什么计策?”
龚正陆鼻子里轻哼一声,说道:“我稍稍卖弄个手段,他们也等不到如今了!只是这手段未免阴损一些。你可听说过巫蛊之术?”
褚英心内暗暗欢喜,便说道:“什么巫蛊之术?”
龚正陆诡秘地一笑,低声说道:“巫蛊之术流传已久,历代典籍多有载述。巫是以木偶人、符咒作法,木偶人上写着被诅咒者的姓名、年庚八字,刀砍针刺,辅以符咒,极为灵验。蛊就是蛊毒,将各种毒虫集在一个器皿之中,任其互相撕咬吞食,存活到最后的百毒之王就是蛊。蛊的名堂甚多,有蛇蛊、金蚕蛊、蔑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放蛊的手法有三四种之多,伸一指放,戟二指放,骈三指四指放,后果各不相同,以三指四指所放最毒,中者必死无疑。遭蛊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必要受尽痛楚以后,才会慢慢死去,或气胀胸膛,或全身麻痒,或七窍流血,死得千奇百怪,极为可怖。”
褚英阴戾地说道:“我恨透了他们,那就放蛊给他们尝尝!”
龚正陆摇头说:“放蛊之人多在西南的苗疆,都是苗族的妇人,山高林密,路途又远,十分难寻。”
“那用木偶人的法术倒是好找,不少萨满巫师都会此法,防范起来也容易。我是担心轻易给人破解了,白费一场心血。若是走漏风声,更有百害无一利了。”褚英不禁有些失望,“我知道有个科尔沁的大萨满,法术极高。”
龚正陆提醒道:“此人如此知名,汗王他们会不会也能想到?”
“师傅,这你就不懂了。法术高的大萨满作法,只有法术更高的才可破解,他们就是想到,急切之间哪里找得到破解之术?”褚英胸有成竹。
龚正陆摆手道:“不必跑那么远找人了,这些小法术我少年时曾跟龙虎山张真人的弟子习练过,没什么难的。我寻个僻静的所在,设坛施符咒,每人从五行相克之时咒起,咒一遍,拜三拜,每日咒七七四十九遍,拜一百四十七拜。至七日而生人之一魂离舍,又七日而二魂去,又七日而三魂尽矣。然后咒六魄,咒六日而一魄亡;余魄各止二日而皆去;至第六魄,又必咒六日而后离体。这边咒起,那边就病,如响之应声,影之应形,不爽时日。总共四十一日大功可成。”
褚英大喜道:“可要准备什么?”
“你只给我准备十种污秽的东西,其余我自己动手布置,不用别人动手,也不许有人偷看。”
“哪十种东西?”
“男子精液、娼女月经、龙阳粪便,还有牝牛、雌羊、母狗、骒马、骒驴、母猪胎血,狼尾草汁。”
“要这些腌臜的东西何用?”
“不必多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龚正陆命人在褚英的家中收拾出一处僻静的小院落,门口派专人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入。他带领两个小童在院中选坎位方向,结起三尺三寸的法坛,坛上竖立一柄大伞,伞下安长桌一张,摆列令牌法器、朱砂印符等物。坛之四围以内,建皂旗七十二面,上书毒魔恶煞名讳。将刻好的十个桃木人上书努尔哈赤、四大贝勒和五大臣的姓名生辰,用一寸多长的钢针钉住,将十种污秽之物洒在桃木人上。他在蒲团上打坐,默念咒语。此事极为机密,阖府上下,只有褚英与几个心腹知道,单等二十七天一过,做完法事,将十个桃木人深埋在褚英的炕脚之下,再镇压双七的时日,就算大功告成了。
褚英终日躲在那间小院子里,与龚正陆烧香念咒,冷落了福晋。他福晋纳闷好久,想不出其中的缘由,以为他给瓜尔佳氏狐媚了,暗自生了几天的气,才觉不是办法。想到瓜尔佳氏长发如云,漆黑如墨,心里也是十分钦羡,命丫鬟请她过来。瓜尔佳氏自从给褚英掠到家中淫乐,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怕褚英的福晋记仇衔恨,找个借口责罚报复,见她派人来请,心里敲着鼓,又不敢不来拜见。等到见了福晋,看她面色如常,才觉心安。那福晋笑吟吟地招呼着坐了,说道:“我这头发总是掉个不住,也干枯了许多。看你头发又黑又密,想必是有什么保养的秘方,想要请教,你可不要藏着不说!”
瓜尔佳氏见她心直口快,含笑答道:“我天生头发既多且长,额娘给我请了一个汉人媳妇,专门伺弄。那汉人媳妇是个读过书的,真是心灵手巧。她怕我头发多了,天冷天热不好伺弄,就采了时令鲜花煮成香汤,用来洗发,头发乌黑,光可鉴人,终日浓香弥漫。冬天用芝麻叶煮水梳头,不长虮虱。若要止住头发脱落,也有个法子,可用芭蕉油梳头,不出一个月,头发不但不落,且会变黑。”
“大阿哥一直夸你的头发润泽,周身香气不断,原来竟有这些讲究!”
瓜尔佳氏听她说起褚英,忍不住问道:“大阿哥还好吧?这赫图阿拉建得如此壮丽,功劳可不小呢!”
“好着呢!只是每日里忙碌不堪,连我都懒得理了,好不容易见个面,也紧锁着眉头,怕是嫌弃了我呢?”福晋幽怨地看了瓜尔佳氏一眼,叹道:“他自那日与你、与你……以后,竟不看我一眼了,我不知怎样收收他的心?”
瓜尔佳氏听到她说“与你”二字时,语调有些酸楚,脸色一热,急忙遮掩道:“大阿哥是有志向的人,想必不愿在女人堆里厮混,他是想着大事呢!”
福晋撇嘴道:“想着什么大事,这些日子他与龚师傅躲在那间小院子里,烧香拜佛的,行踪诡秘,终日精神恍惚。一个大男人却做咱们女子的勾当,真不知他要做什么?该不是炼丹修道吧?”
“炼丹修道那是汉人道士唬人的把戏,大阿哥岂会如此?也许他是为汗王祈福呢!”
“祈福还用木偶人……”福晋脸色一变,她恍惚想起龚正陆拿着木偶人,翻来覆去地念着咒语,神情极是狰狞可怖,隐隐觉到不是什么光明的事情,忙改口道:“那样倒好,汗王若是身子康泰,也是咱们的福份呢!今日有劳妹妹了,闺房闲话,可不要传出去,不然大阿哥知道我向你请教,又该骂我愚笨了。”
瓜尔佳氏起身道:“福晋本来出身尊贵,什么世面没见过,却要我指点?我那里还有几瓶蔷薇露,明儿个送与福晋试试。”她见褚英福晋期期艾艾,说话不爽利起来,告辞离开。
瓜尔佳氏嘴上应允了,可却不会瞒着莽古尔泰。半个月后,努尔哈赤率军返回赫图阿拉,大获全胜。瓜尔佳氏与莽古尔泰多日不见,缠绵了半夜,便说起褚英福晋受冷落之事来,问道:“大阿哥可真孝顺,汗王出兵叶赫,他竟在家中作法祈福呢!”
莽古尔泰惺忪着两眼,揽着她的细腰,敷衍道:“他是想讨好爹爹,怕爹爹废黜了他,其实爹爹一直怀有疑心,他未必肯改的。”
瓜尔佳氏伏在他胸膛上,见他心不在焉,自语道:“祈福竟要用木偶人,大阿哥真花费了心思……”
“什么木偶人?”莽古尔泰翻身坐起,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急声追问。
“哎哟!”瓜尔佳氏一声娇呼,“你急什么?用这样大的力气,人家的胳膊要断了。”
莽古尔泰低头看她的胳膊,果然有两道淡淡的红痕,用手轻轻揉搓,赔笑道:“我一时心急,祈福哪里有用木偶人的?”
瓜尔佳氏思忖道:“也是呢!当时他福晋想是说漏了嘴,怕我追问,吞吞吐吐的,不教向外人说起。”
“她是知情的,看来此事必有缘故。你先歇着,我要禀报爹爹。”莽古尔泰急急披衣起来,上马直奔大衙门。
努尔哈赤回到大衙门,命人召来阿巴亥陪寝。阿巴亥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见了努尔哈赤,扎手扎脚地还要行礼,努尔哈赤笑着拉住她道:“你身子沉重了,就免了,扭腰下跪的,容易引动胎气。”
“那等我生了,再多给汗王请安。”阿巴亥笑着,忽然抱住肚子,痛得弯了腰。
努尔哈赤问道:“可是扭了腰?”
“不、不是。哎哟!是这、这小东西在里面……乱踢……哎哟,好疼……”
努尔哈赤扶她上炕,斜靠在棉被上,伸手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纳闷道:“才六个多月,竟知道踢人了?可是怪事!”
“是啊!我的肚子还没有生阿济格时大呢,谁想小东西哪里来的这么大劲儿?非要踢破肚子出来么?都说这样的孩子有出息,能成大器,可你也不能这样折腾你额娘呀!”阿巴亥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儿,口中娇喘着,脸蛋儿潮红,咬着细碎齐整的银牙,高耸的双乳不停地随着身子颤动。
努尔哈赤看得眼热心跳,替她擦着汗道:“本想叫你来说说话儿,可看你这样娇嫩肥美,竟觉比平日里还招人疼。”他解开阿巴亥胸前的衣襟,双手罩在她的双乳上,只觉丰满异常,鼓鼓胀胀的,喷薄欲出……俯身下去,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
“不、不要!汗王,你先等一会儿,这会儿小东西闹得厉害。哎哟……你要踢死额娘了……”
努尔哈赤恍若不闻,伸手向她腰下探去,忽然门外高喝道:“五阿哥,汗王已经歇息了,有事明日再来。”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禀告。”莽古尔泰声音之中含着焦躁。
“五哥,什么事这样急?爹爹确已安歇了,不好惊动。”皇太极快步从耳房出来,他已代替费英东,做了总领侍卫大臣,汗宫大衙门的警卫由他一人专管。
“此处不便说。”莽古尔泰压低了声音,随即一阵更低的说话声,脚步似乎走得远了。努尔哈赤摸到阿巴亥隆起的小腹,一片湿热,想必是她给腹中的婴儿折腾得极是痛苦,浑身是汗,想要给她解开衣裳透气,猛听皇太极急声问道:“你可拿得准?”他的手竟随着一颤,好像给腹中的婴儿踢了一脚,抽手出来,掌心满是冷汗,深更半夜的,有什么急事?他隐隐有些不快。
随着一阵脚步声,皇太极在门外求见。努尔哈赤整衣出了寝室,坐在御座上,朝外命道:“你们俩都进来。”
皇太极、莽古尔泰请过安,莽古尔泰就将事情细细禀报了一遍。努尔哈赤听了,反问道:“老五,你大哥心肠真是如此险恶?”
莽古尔泰急忙道:“孩儿决不敢诬告,爹爹不信,派人搜一搜不就真相大白了。”
“若不是这样,你诬不诬告,还在其次,你大哥会怎么想?刚刚出了你们争抢女人的事,再闹出什么事来,人心就乱了。”努尔哈赤满脸忧色。
皇太极道:“爹爹并非多虑,此事必要慎重。孩儿以为,不如爹爹亲自去。”
“此事真假未辨,若我去查,还有回旋余地么?”努尔哈赤不禁有些愠怒。
皇太极辩解道:“爹爹明日可到大哥家中,大哥出来迎接,势必不能脱身,那时孩儿暗中派人查探。若没有此事,他也不会起疑心;若此事确实,爹爹正好将他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大哥未必能料到。”
努尔哈赤点头道:“下去准备吧!人手要精干,人多容易走漏风声。”
次日一早,褚英与龚正陆将污秽之物淋在桃木人上,刚刚在蒲团上跪拜,侍卫慌慌张张地跑来道:“汗王已到了门口。”
褚英大惊,看着龚正陆道:“可是走漏了风声?”
“不会。若是那样,只要一队人马就行了,他何必要亲自来?”龚正陆稳坐蒲团,闭目念咒,神色极是安详。
褚英稳稳心神,急忙跑出小院,果见努尔哈赤已进了大门,上前行礼,接入正房,上炕坐了,喊福晋过来拜见。那福晋忙取过努尔哈赤手中的烟袋,从绣花荷包里装了碎烟叶,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道:“阿玛的烟袋可真讲究,白铜錾花烟锅儿,白玉石烟嘴儿,乌木烟杆儿,这烟嘴儿是细玉沟老玉的吧?”随即打火镰点上。
“你的眼力不差,这是我领兵攻打哈达时,碑瓦沟的雕玉名手王宝山磨制的,抽起来很是顺口。”努尔哈赤喷出一口浓烟,端碗吃茶。
褚英夫妻陪着,努尔哈赤抽了半袋烟,就见皇太极在门口做了个手势,他吐出嘴里的烟袋,用手将绣花荷包卷在烟杆上,插在腰间,一拍炕桌,喝道:“褚英,你可知罪?”
褚英两腿一弯,随即站直了,说道:“孩儿留守赫图阿拉,并无过失,有什么罪?”
努尔哈赤冷笑道:“你还想瞒我?”
“孩儿实在没什么事隐瞒阿玛。”褚英装作委屈,眼里噙着泪水。
“没有?你不是做梦都想着我死,好尽早坐了汗王的位子?今儿个我将这个人头给你送来了,你还不过来取!”
褚英跪在地上,哆嗦道:“孩儿怎敢、怎敢起下这等狂悖之心!阿玛听了谁的蛊惑,竟信不过亲生的儿子。”
“你不敢!老八,将人带上来!”努尔哈赤一脚踢翻了褚英,目光阴森得吓人,褚英福晋歪倒在地,晕了过去。
龚正陆被五花大绑着押进屋来,皇太极用力一推,他向前冲了几步,摔倒在褚英身旁,二人对视了一眼,褚英登时脸色惨白。努尔哈赤踱步上前,叱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几个兵卒将法坛、大伞、令牌、法器、朱砂、印符、桃木人、蒲团、钢针等物搬运进来。皇太极冷着脸道:“大哥,你好狠的心肠!竟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诅咒阿玛,刚才我带人悄悄翻入小院,还见龚师傅往这些桃木人身上扎针,口中念念有辞,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呀!”
“我……”褚英张嘴狡辩,却觉无从说起,低头不语。
努尔哈赤怒不可遏,问道:“龚师傅,我对你不薄,将几个阿哥交你管教,还想提拔你做军师,谁料你竟插手立储大事,助纣为虐,真令我寒心!”
龚正陆淡然说:“我知道此事不够光明磊落,我与褚英相处多年,情逾父子,若能让褚英早登大位,我不惜这条老命,自然顾不了其他!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如此之快地得到了消息?”
“是天意!”努尔哈赤神色凛然,喝道:“将龚正陆即刻绞死,褚英押入西大狱。”
褚英入狱的消息,五大臣很快就知道了,一起赶到大衙门。努尔哈赤正想着废黜褚英之事,便命人召来四大贝勒,一起商议。莽古尔泰抢先说:“大哥心术不正,确实不能做太子。上次他抢了瓜尔佳氏,以为是我给阿玛告了状,骂我违背誓言,发狠说要杀我。”
皇太极道:“他还以为是我与阿敏堂哥告的状,说登上王位,先杀我俩祭旗!”
何合礼见努尔哈赤一言不发,摇头说:“汗王,褚英狼子野心,罪恶昭彰,再不能纵容了,如何处罚,可要三思而行,以免再生出什么是非。”
费英东附和道:“此子目无尊长,不可再留了。”
扈尔汉说:“乌碣岩大战时,他骂我和费英东二人,眼里只有汗王却没有他,再不服军令,砍了示众。竟说什么:别看你俩是开国功臣,我照样敢杀,杀了你们,日后也少了两个对头。”
额亦都跟随努尔哈赤最久,知道他对褚英表面严厉,内心仍存一丝慈爱,唏嘘道:“再怎么说,褚英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如今狂傲不驯,咱们做叔叔的,也有罪责。我看还是再等一些日子,或许他能有所悔悟,浪子回头金不换。当不当储君先不说了,能留下条命就行。”
安费扬古道:“褚英是咱们死去大嫂的骨血,这样处置也对得起她,不然汗王如何忍心?”
四大贝勒中,代善与褚英是同胞兄弟,他一直默然地听着众人议论,安费扬古说及死去的额娘,他眼里早满含了一泡泪水,扑通跪倒在地,哭道:“阿玛,孩儿愿以所获军功,替大哥赎罪,军功不够,孩儿日后还会去争。不管怎样,也要给他留下条命呀!我昨夜去西大狱见他,他哭喊着要见阿玛,他有话要对阿玛说。”
努尔哈赤忍着泪道:“代善,你起来!你额娘临死前,托付我好生照看你三个,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没有一天忘过。看见你们,我总是想起你额娘拉着我的手流泪,我就那么忍心无情?不是、不是!我们女真到了今天,靠的是祖宗的阴德,也靠的是军法如山。你说!阿玛该怎么办?不是他对阿玛如此就该处罚,就是他对你们其中一人如此,也是死罪呀!阿玛自然想着什么事都没出,大伙儿和和睦睦的,多好!可事情已经出了,总不能不闻不问不理不办吧!这不是可商量的事儿,阿玛只好对不起你额娘了。”
众人本来心里都恨着褚英,一心劝说汗王废黜了他,以免日后他继了王位,向大伙儿开刀,但见努尔哈赤竟要处死他,又有些不忍,纷纷求情,代善更是痛哭失声,大殿里一片嘈杂。努尔哈赤正觉左右为难,颜布禄急步进来,附在耳边低语几句,他守住眼泪,颔首道:“带他进来。”
颜布禄答应一声,从殿外领进一个关内装束的汉人,他跪下拜道:“奴才奉命到京城打探朝廷动静,如今朝廷出了大事,闹得人心惶惶,上下骚乱不堪。”
努尔哈赤问道:“出了什么大事?你起来慢慢地说。”四大贝勒、五大臣早已住嘴收声,静静地听那探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