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占泰这才惊醒过来,迟缓地转过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口中喃喃自语道:“不……东哥怎么变了模样?不会、不会……她不是东哥……”努尔哈赤目光如电,看着大惊失色的妻子,喝道:“回来!你说什么?”众人暗自吃惊,布占泰吓得两腿一软,几乎坐在地上,额实泰伸手将他扶住,他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声音颤抖地说:“贝勒,我不是、是信口乱说,只是、只是觉得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两个东哥?”
那女子登时眼圈一红,幽幽地说道:“你这丫头说话好没分寸!姑姑本是为你好,那努尔哈赤凭着十三副遗甲统一了建州,是何等英雄!你与他郎才女貌,可算是天生的一对,放着这样的人物不嫁,还要嫁谁?”
东哥心中一动,但想起努尔哈赤没有如约而来,分明是小看自己,那时没有杀父之仇,他尚且如此,若是这样轻易地嫁了他,岂不是越发给他瞧不起了。越想越恼,听姑姑还在耳边不住规劝,赌气道:“果真要嫁,谁杀了努尔哈赤,我便嫁他。努尔哈赤他却休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他!努尔哈赤又没有三头六臂,怕他什么?你若害怕,自去答应他好了,我自然不会与姑姑争抢!”
“嫁就嫁,你可不要后悔!”那女子见她不是一时负气的话,也伤了心,沉着脸说:“那日若是你答应了这门亲事,布寨哥哥哪里会给人杀死?你这做女儿的,不能替他分担忧愁也就罢了,还吵闹着非要与建州用兵不可,若不是为你,布寨哥哥怎么会遭此劫难?分明是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却来埋怨别人!”
东哥一时无话可说,号啕一声,掩面哭着跑了出去。纳林布禄责怪道:“孟古,东哥毕竟是孩子的心性,布寨哥哥死了,她正伤心,你不该这样招惹她!”
“都是布寨哥哥少了家教,养下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儿来!她的这个坏脾气不改,哪个男人能够容忍得了她,迟早要吃亏的,哥哥为何还要袒护她?”
纳林布禄摇头说:“若不好生规劝,一旦惹恼了她,她打定主意不嫁,你能将她捆绑了送去?努尔哈赤破了我们九部联军,正在志满意骄之时,不将东哥送到建州,他怎肯罢休!”
“哥哥,建州无人见过东哥,我俩相貌本来有几分相似,东哥既然打定主意不嫁,不如我代她嫁给努尔哈赤,也好化解两家的怨仇,使叶赫免遭兵灾。”
“但愿如此,只是委屈了你,哥哥有些过意不去。”纳林布禄听孟古说得坚决,心头一酸,抚着刀柄道:“你嫁到建州,必可延缓努尔哈赤进兵,就是他还要兵临叶赫,那时叶赫的兵马业已休整齐备,重振士气,不会轻易受人宰割了。”随即派了信使赶到建州。
古勒山大捷,努尔哈赤的人马又增多了三千余人,已达一万五千兵马,住户也多了二百多户,赫图阿拉城寨登时显得狭小仄窄,拥挤不堪。努尔哈赤有意另外选址再建一处大一些的城寨,于是带着张一化、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等人,骑马出城,在赫图阿拉周遭查看了大半天,选中了一处高起数丈地势平坦的山岗,地处哈尔萨山的北麓,在赫图阿拉城西南,相距八里的路程。此处东枕鸡鸣山,西偎烟筒山,北临嘉哈河及硕里河,南傍哈尔萨山,东、南、西三面环山,都是悬崖绝壁,北方一面临河,取水方便,西北方向地势开阔,向外伸展,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水陆出入便利,既隐蔽又通达,地势险要,最宜筑城。努尔哈赤问过当地的土人,此处名为佛阿拉,满语是旧城的意思,因为曾祖福满当年曾在此地建造城寨,历经多年,早已残败不堪,碎石断垣,依稀可以想见当时城寨的风貌。努尔哈赤唏嘘不已,次日命何和礼与洛寒二人筑造佛阿拉新城。不到半年的工夫,新城完工。
新建的佛阿拉城,分为套城、外城和内城三重,最里面的第一重为木栅城,用木栅围筑而成,为努尔哈赤及其家属亲眷居住,城中设有神殿、鼓楼、客厅、楼宇和行廊等,居中的楼宇高有二层,上覆鸳鸯瓦,雕梁画栋,精美异常。第二重为内城,周围四里左右,高约四丈,宽有五尺,上有雉堞、垛楼、瞭望楼等。内城中的居民约有二百多户,全是努尔哈赤的亲近族人。内城东边,有大堂一所,乃是议事或祭奠天地、祖宗之处。内城西侧高台之巅,建有四栋屋宇的宫阙。登上殿顶,举目四顾,呼兰哈达、鸡鸣山、苏子河、赫图阿拉城尽收眼底。第三重为外城,周围十二里左右,城墙先用石头垒砌,砌石三尺,铺设椽木,如此反复砌筑三次,墙高一丈,内外全用粘泥涂抹,光滑坚固,不易攀缘。城外挖有壕沟,引河水注入,水深齐胸。壕沟以外,住有八百多户居民,他们多是军人、工匠、商人等。
努尔哈赤刚刚迁入佛阿拉城,就派人到叶赫迎娶东哥。孟古盛装赶往建州,马拉的花轿四周围着红绫子,孟古蒙着红盖头,端坐在花轿中,一路颠簸,眼看快到外城,孟古拉开轿帘向外偷看。一声炮响,城门大开,绣旗招展,城中冲出一大队人马,前面是十二匹对子马,马上都是锦衣花帽的英俊彪悍少年,各配腰刀,身背弓箭,后面众人簇拥着一身披红的高大汉子,虬髯方脸,浓眉大眼,生得甚是威严。孟古心里怦怦一阵慌乱,跳得极快,脸上霎时发起热来,此人想必就是努尔哈赤了,忙把盖头蒙好。耳边听得鼓乐喧天,人声嘈杂,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花轿停下,两个伴娘掀起轿帘,将她搀出花轿,府门街前,张灯结彩,烛火辉煌,挤满了看热闹、道贺的百姓,手里提着熊、虎、豹、狍、山果、蜂蜜等贺礼,叽叽喳喳地评头论足:“看呀!新娘子好苗条的身材!”
“啧啧啧,真不愧是满蒙第一美人,看她的那双手又白又嫩,像是没长骨头一般。”
“你看她走起路来,真如分花拂柳似的,柔软得像春风里的娇花。”
“……”
她既兴奋又惭愧,知道多半是沾了东哥声名的光,心里忍不住有些悲伤。任由伴娘搀着,沿着铺地的大红毡,走入大堂,但觉给一双粗大的手掌一拉,身子不由一软,跪拜下去。萨满在一旁祭奠天地诸神及祖宗神位,晨光初露,他们已开始祭拜,此时更是振作精神,主祭萨满焚香祝祷,众萨满们击鼓甩铃,边舞边唱:“美满夫妻,鹊神安排。路神保佑,娶到家来。万事如意,相亲相爱。”主祭萨满高声喊道:“一叩头,谢观音大士,福星高照;二叩头,谢诸神保佑,全族安好……”
二人拜完天地,搀到洞房门口,跟在努尔哈赤身后跨过放着两串铜钱的马鞍,伴娘拿起那两串铜钱,在她肩头左右各搭一串。进到房内,伴娘从一个小女孩手里接过红布扎裹的一对宝瓶,给她加在腋下,那宝瓶甚是沉重,孟古知道里面装了五谷粮食。好不容易坐在南炕上歇息,揉揉肿胀酸软的双腿,想着努尔哈赤威风的模样,掀起盖头,看院中燃起松明子火堆,噼噼啪啪,将窗户映照得一片通明,众人猜拳狂饮。盘膝坐等,直至深夜,才听到人声渐渐稀少,随着门环响动,一阵踉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炕边,盖头被人一把掀掉,长明灯下,孟古看到努尔哈赤脸色通红,满身酒气,坐到炕上。努尔哈赤见孟古一身大红的吉服,微微低着头,露出粉嫩的脖颈,含羞带怯,灯光之下,越发娇艳动人。伸手扳起她的额头,就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顾盼,闪烁不定,樱唇红润,身段丰腴,有着说不尽的风流。努尔哈赤将她搂入怀中,闻着她周身的香气,将浓密的虬髯蹭到她脸上,嘴里喃喃地说道:“东哥,我的小美人,我苦熬了这么多个日夜,今天才将你抓到手心。”双手将她托在臂弯,平放在炕上,一下撕开她的衣服。孟古吓得一声惊叫,一动不动地躺着……
次日一早,钮祜禄氏、兆佳氏、富察氏衮代、伊尔根觉罗氏四人一起过来道喜,稍后张一化、额亦都等人齐来拜见大福晋,其他众人听说叶赫的东哥貌美如花,都想趁着贝勒高兴之际一睹芳容,早早地等在府门外。努尔哈赤拉着孟古的手坐在大堂上接受众人拜贺,凡是有点职位的军士都允许进来。将近晌午,努尔哈赤觉得劳乏了,正要退下歇息,近侍颜布禄进来报说:“那些出嫁的格格们约齐了前来道喜。”
努尔哈赤强打精神,向新婚妻子慊然一笑,说道:“这些丫头是讨喜钱来了。”
“我们迟到了。”五六个艳装的妇人吵嚷着进来,盈盈下拜,施了个万福,孟古忙将喜钱分发给众人。舒尔哈齐的女儿额实泰不依道:“伯父娶了这样美貌的大福晋,我们姐妹几个好不容易凑得齐了,才来拜见,却只赏这点儿喜钱,可真小气!”
努尔哈赤笑道:“我已给你找了个如意的郎君,那是多大的彩礼!乌拉富甲一方,你还在乎这点儿喜钱,我倒要问问大伙儿哪个小气呢!怎么,没见布占泰来?”
东果取笑道:“阿玛想必还不知道,她将布占泰妹夫看作心肝宝贝似的,生怕有人给强夺了去,平日难得放他出来,若不是阿玛的大喜日子,我们想看他一眼都难呢!”
额实泰给她说得脸颊飞红起来,支吾道:“好姐姐,嘴下留点儿德吧!你可屈杀人了,他是害怕见伯父,在外面候着呢!哪里是我不教他来!”
众人一阵哄笑,努尔哈赤道:“教他进来,如今是一家人了,还怕我吃了他不成!”
“那我去喊他。”东果出去不久,带进一个英俊的男子,衣着华丽,仪表堂堂。东果将他向前一拉,说道:“快拜见我阿玛和大福晋。”
古勒山一战,布占泰给额亦都生擒,额亦都举刀要砍,他慌忙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将军若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以牛羊马匹赎身,将军想要多少好商量。”额亦都听他口气,不是平常的军士,押解回来交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一问,知道他是乌拉部满泰贝勒的弟弟布占泰。努尔哈赤正担心九部人马再次联合进犯,打算留他在建州,好令满泰有所顾忌,不致再听叶赫号令,亲自给他松了绑绳,赐他一袭猞狸狲裘,又将侄女额实泰嫁给了他,布占泰就在建州居住下来。近日,他听说努尔哈赤迎娶东哥,想起当年哥哥给自己到叶赫下了聘礼,东哥一口答应了,谁知她变心另嫁建州。他心里暗骂东哥水性杨花,本来害怕尴尬,更怕生出什么祸事,不想当面道贺,却给东果一把扯了进来。布占泰红脸低头朝上施礼,孟古也取了一份喜钱给他,他看着那双白嫩的小手,心里慌乱得厉害,生怕自己一时把持不住,摸到那只嫩嫩的手上。他接过红包,低声说:“多谢大福晋。”声音竟似蚊子鸣叫,低得旁人难以听到。
孟古笑笑,说道:“你也不是新姑爷了,面皮竟还这样薄!倒像个绣阁里的大姑娘。”
布占泰听了,不禁一怔,微微抬头,看见笑面如花的新娘,登时有如给磁石吸住一般,面色惊恐地怔住。额实泰见他目光呆滞,以为给大福晋的美貌迷惑,在身后使劲儿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你怎么只顾呆看,小心伯父面前失仪,砍了你的脑袋!”
努尔哈赤早已看见他紧紧盯住大福晋不放,愠声道:“布占泰你看够了没有?还不下去!”
布占泰这才惊醒过来,迟缓地转过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口中喃喃自语道:“不……东哥怎么变了模样?不会、不会……她不是东哥……”
努尔哈赤目光如电,看着大惊失色的妻子,喝道:“回来!你说什么?”
众人暗自吃惊,布占泰吓得两腿一软,几乎坐在地上,额实泰伸手将他扶住,他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声音颤抖地说:“贝勒,我不是、是信口乱说,只是、只是觉得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两个东哥?”
努尔哈赤听他语无伦次,颠倒错乱,转头向妻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古面色苍白,她没有想到这么快给人揭穿,知道难以遮掩过去,狠下心肠,叹口气说:“贝勒,我骗了你,我确实不是东哥。”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一阵惊呼,努尔哈赤气急败坏地问道:“你是谁?”
“东哥是我侄女。”
“你、你为什么要冒名顶替?”
“为了叶赫东、西二城不破,为了祖宗今后还能有人按时祭奠。”
努尔哈赤站起身形,声嘶力竭地喊道:“东哥怎么不来?”
“贝勒何必明知故问,其中的缘由你心里清楚。贝勒难道忘了布寨哥哥是怎么死的?”
努尔哈赤颓然坐在椅子上,自语道:“她是为了杀父之仇,才躲着我?”
“不躲着贝勒,难道还要她天天侍奉杀父的仇人?你们男人做不到,难道我们女人就要做到么?”孟古心里一酸,泪水潸然而落。
“你怎么敢来?”努尔哈赤目光灼灼。
“我不想贝勒因为多年一直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却把叶赫数万的百姓视若无物,他们何罪之有,却要因贝勒的冲冠一怒,而血流成河,死于非命?世人都有父母兄弟,都有妻儿老小,贝勒难道没有遭受家破人亡之痛,颠簸流离之苦?”孟古泪流满面,努尔哈赤脸色铁青,众人默然无声。
“贝勒不会忘了当年为什么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生际遇不同,但他人之苦不难体味出来。贝勒的心肠就那么冷么?”
“你不该骗我!我是女真的英雄,东哥理应陪伴我。”努尔哈赤伤心已极。
孟古苦笑一声,脱下大红吉服,凄然说道:“贝勒,我自知容貌比不上东哥,从离开叶赫那天起,就没打算舒舒坦坦地做什么大福晋。我命苦,没那么富贵,只想求贝勒大发慈悲,放过叶赫,千万不要因为东哥不来,我骗了你,征讨叶赫。”孟古仿佛看到了叶赫二城浓烟滚滚,杀声震天,不由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阿玛,你就放过叶赫吧!杀戮太重,有损阳寿,只要他们俯首听命,不必非东哥不可呀!”东果看得心酸,领头跪下,登时大堂上跪了一片。
努尔哈赤扶起孟古,含泪道:“我答应你,叶赫今后不再无礼,我不会踏上叶赫的一寸土地。”
孟古破涕为笑,偎入他怀里,哽咽道:“我骗了贝勒,随你怎么处置,决无半点儿怨言!”
“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事,要胸怀天下,去建功立业,不能整日缠绵于温柔乡中。我对你别无所求,也不想处罚你,只想你能带领其他四个福晋,管理家务,不可令我分心。”
“这是我们女人份内的事,不用贝勒吩咐,我自会好生去做,贝勒尽可以放心。”
东哥得知姑姑假冒自己嫁给了努尔哈赤,被极为隆重地迎娶做了大福晋,虽给布占泰识破,但努尔哈赤并未为难她,心里越发恼恨,与哥哥布扬古商量招亲报仇。布寨死后,布扬古做了贝勒,凡事对东哥多有忍让,见妹妹心意已决,命人广告海西四部,谁杀死努尔哈赤,东哥便做他的妻子,并多赠彩礼。消息传出,哈达部孟格布禄立即响应,声言替叶赫报仇,布扬古便将东哥许婚给孟格布禄。留居在佛阿拉的布占泰暗自焦急,他与东哥早有婚约,生怕给孟格布禄抢了先手,便在努尔哈赤面前挑唆讨伐哈达,果然孟格布禄吓得悔了婚约。此时纳林布禄忧郁而死,他弟弟金台什做了贝勒,闻知大怒,领兵攻打哈达。孟格布禄无力抵抗,向努尔哈赤求救。努尔哈赤痛恨他反复无常,提出他将三个儿子送到建州做人质,才肯发兵。孟格布禄只得照办,努尔哈赤派费英东、噶盖统兵两千援助。金台什得知,不敢交战,修书一封,托明开原通事带给孟格布禄,说若能取回送往建州的人质,并杀了建州的兵卒,叶赫便将东哥送到哈达。孟格布禄想着如花似玉的东哥,一时利令智昏,竟背信弃义向建州索要人质。努尔哈赤怒不可遏,当即发兵,以舒尔哈齐为先锋,征讨哈达。大军来到哈达部城下,只用了七天,就攻破了城寨。扬古利擒住孟格布禄,努尔哈赤亲手给他松绑,并赏赐了他貂帽、豹裘,一举收服了哈达部。
哈达部归顺了努尔哈赤,建州与叶赫已然接壤,布扬古与叔叔金台什一时彷徨无计,正好辉发部首领拜音达里与族人争斗起来,族人杀死了他的叔父等七人,投靠了叶赫部。拜音达里见势不妙,又无力向叶赫讨要那些逃人,便想以管事大臣的儿子作人质,请努尔哈赤出兵相助,努尔哈赤答应发兵一千,帮助拜音达里平定内乱。叶赫部听说努尔哈赤将要兵临辉发,恐慌不已,哈达已亡,辉发再听命建州,叶赫南面就没有了屏障,建州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达叶赫,布扬古急忙秘遣信游说拜音达里:“如果你们取回送往建州的人质,就归还你部的逃人。”拜音达里依附叶赫已久,毫不怀疑,答应说:“我将不偏不倚,处于中立,以求存活于叶赫与建州两部之间。”随即将送往建州的人质转给叶赫。叶赫部得到人质,却食言背约,没有返还辉发部的一个逃人,拜音达里深觉受骗,心中愤恨,忙派信使再求努尔哈赤,并向他求婚,愿与建州永结盟好。努尔哈赤既往不咎,答应了辉发部的请求,并愿意将女儿嫁给拜音达里。叶赫部得知消息,重施故技,如辉发与建州绝交,愿将东哥嫁给拜音达里。拜音达里一时神魂颠倒,先大兴土木,筑城三层,借以自固,随后背弃了与建州的婚约。努尔哈赤隐忍已久,派了数十个精兵扮成商人暗暗混入城中,亲统大军,日夜兼程,疾驰辉发城下,里应外合,一举攻破辉发城,拜音达里父子战死,辉发并入了建州。努尔哈赤各个击破,灭了哈达、辉发二部,又相继征服了科尔沁、东海各部和朝鲜王国,建州、叶赫、乌拉鼎足而三。
乌拉部自古勒山战败,布占泰被俘,元气大伤,贝勒满泰本来胸无大志,目光短浅,且嗜酒好色,无心处理政务。他前后娶了八个妻子,却仍不满足,总愿找个陌生的女子取乐,终日在外寻花问柳。一天,满泰带着儿子苏斡延锡兰查看修筑壕沟,见到附近村寨中有两个美貌的少妇,父子二人登时将正室抛到脑后,尾随她们进了家门,恣意轻薄,强行奸淫。不料那人家竟是当地大户,两个美妇的丈夫带着一帮人,将满泰父子捉住,乱刀砍死,此事轰动了整个部落。满泰父子被杀,布占泰身在建州,满泰的叔父兴尼雅乘机做了乌拉贝勒。
满泰的女婿拉布泰在乌拉素有威信,他不服兴尼雅夺了乌拉贝勒的职位,偷出城寨赶往建州,张一化向努尔哈赤献计说:“乌拉将要内乱,不如放回布占泰,让他回乌拉去继位,贝勒恩养布占泰已久,他必俯首听命,如此乌拉不战而得,不必再大动干戈。”
努尔哈赤派遣煌占、费扬古二人护送布占泰,兴尼雅见布占泰回来,知道争不过他,被迫投叶赫部去了。布占泰承袭兄位,做了乌拉拉部的贝勒,自然十分感激努尔哈赤,便将送妹妹滹奈嫁给舒尔哈齐为妻,又将十二岁的侄女阿巴亥送给努尔哈赤做了福晋。
一时没有战事,努尔哈赤终于腾出手来,与龙敦等人做个了断。他与张一化密召将领商议,最后定下由何和礼处死龙敦、觉善和康嘉绰其达,解除后顾之忧;追捕逃跑的纳申和完济汉,决不能让二人逍遥法外。但龙敦不顾年老辈尊,贵在地上痛哭流涕,发誓改悔。龙敦的死党既经扫清,剩下他一人,孤掌难鸣,毕竟是自己的堂叔,努尔哈赤心肠一软,饶他不死。除去内患,佛阿拉城平静如水,一时再没有了当年的危机四伏。
东哥得知布占泰做了乌拉贝勒,想起了当年的婚约,与哥哥布扬古商议联合布占泰抗击建州。布扬古命兴尼雅回乌拉传话给布占泰,布占泰答应下来,但称受努尔哈赤恩养,兵马尚须整顿,请东哥不要急于一时。布占泰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弓马娴熟,剽悍异常,梦想着东山再起,复兴乌拉,与建州争雄。乌拉鼎盛之时,疆土辽阔,东邻朝鲜,南接哈达,西为叶赫,北达牡丹江口及其以北、以东地带,扈伦四部之中,治域最广,兵马最众,部民最多。因哥哥满泰荒淫无度,不问政事,乌拉国势日渐衰弱,而建州此时勃兴,再不振作,早晚会如哈达、辉发一样,城破族亡。布占泰暗自韬晦,尽管离开了建州,依然小心谨慎,亲将年少貌美的侄女阿巴亥送与努尔哈赤,并求再聘一个爱新觉罗的女儿做妻子,努尔哈赤为了笼络住他,慨然应允,将舒尔哈齐的另一个女儿娥恩哲也嫁给他,不久,又将五女穆库什送到乌拉,连送三女给布占泰。布占泰有了建州这样的强援,外联叶赫、科尔沁蒙古,逐渐将邻近各部收为卵翼,六镇“藩胡”及东北各地女真都听从他的号令。乌拉铁骑如云,戈甲炫耀,四出掳掠,国势日隆。
东哥等了多年,不见布占泰有什么举动,反而与建州的多次联姻,以为他口是心非,派人说只要他先赶走建州的妻子,东哥便可与他再续前缘。东哥为使布占泰动心,派人送来亲手缝制的虎皮靰鞡、一领鹿皮袍子和一对绣花纳朵的枕头,布占泰见了礼物,想起温柔多情美艳绝伦的东哥,本来多年以前都可以成为眷属,谁料如此的好姻缘竟一再蹉跎,红颜易老,美人迟暮,一针一线,多少个日夜,东哥舍出那双嫩手,足见情谊。他把玩着三件礼物,嗅着上面透出的阵阵幽香,仿佛东哥已坐在了身边,美目流盼,肌肤如雪……布占泰心中悲苦,叹息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千里能相会。好一个绝世的美人,却是远隔云端,这么多年都不能一亲芳泽,只能痴想,真是好汉无好妻!像我那三个福晋,倒是天天相处,可面貌丑陋,性情凶恶,还不如不见呢!若是换了东哥该多好啊!”
他如此睹物思人,感慨万千,哪知穆库什、额实泰、娥恩哲三人听说叶赫来了信使,正在屏门后面偷听,额实泰是在布占泰被俘后嫁他的,自然有些盛气凌人,以为是自己将他自囚犯中解脱出来,从不把他放在眼里,见他将东哥送来的礼物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把玩不已,早已愤懑在胸,听他又嘲笑自己丑陋,更是怒火冲天,闯进屋子,一把抢过那些礼物,狠命摔在地上,用脚又踩又跺,跳脚大骂。布占泰一惊,见她来势汹汹,竟怔住了,待想到抢拾起来遮护,那礼物早已污浊不堪了。布占泰心痛不已,却又不敢发作,只是呆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额实泰见他不向自己赔礼,越发恼怒,转身便走,嘴里说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年我叔叔怎样恩养你的?宴赏、配婚、盟誓,诚心抬举你做了乌拉贝勒,你不知报答,却一心想着东哥那狐媚子,她给你送来一双靰鞡,你就这样发痴发呆,我们姐妹三人还不如那双鞋子?我们姐妹离开家乡,随你来到乌拉,没想到你竟敢这样对待我们!我回建州告诉叔叔去!”
布占泰听了,心里害怕,忙上前一把搂住,软语求饶。额实泰有心杀杀他的威风,故意不加理睬,掉头出门。门后的穆库什、娥恩哲二人年纪尚幼,只当笑话来看,并没想到劝说他们。布占泰见她铁心要讦告自己,心中由恐转怒,看她走远了,在壶里抽出一支箭来,将箭头拔下,飕的一箭射出,额实泰“啊哟”一声大叫,摔倒在地。穆库什、娥恩哲急忙跑过去看,那箭头贯出酥胸,露出光秃秃的箭杆,伤口处不住滴落鲜血,额实泰大睁着两眼,朝后咬牙道:“布占泰,你好狠!”
穆库什、娥恩哲吓得手足无措,痛哭流涕,额实泰抓住她俩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不要哭!快、快回建州,给、给我报、报仇!”
“快来人呀!”穆库什、娥恩哲大声呼喊。布占泰大步过来,他本只想拦下她,不想下如此狠手,谁知自己力气本大,又在气头上,虽拔了箭头,那箭杆却仍入肉极深,他看额实泰目光已然散乱,难以救治了,面色大变,冷哼一声,拔出腰刀向娥恩哲砍下,娥恩哲惊叫着躲闪,与穆库什逃向门外,布占泰大喝道:“拦下她们!”
门外的乌拉侍卫团团围住二人,一拥而上,捆绑起来。她们带来的几个建州侍卫听到呼喊声赶来,见乌拉人多,不敢抢救,偷偷溜出城去,飞马赶回建州报信。布占泰名人将她俩好生看管,拾起地上的礼物,掸去灰尘,小心抚弄平整,心痛不已。
努尔哈齐听了,又惊又怒,便立刻调动人马,亲统三万大军,张扬黄盖,吹响号角,向乌拉进发,在乌拉河对岸列阵。布占泰也统兵三万,出乌拉城,赶到富尔哈城,他等建州大军到了,却不急于交战,只带十几个侍卫到河边登船,渡向对岸。努尔哈赤身披金甲,骑着一匹白马,见布占泰站在船头,一提马缰,步入乌拉河中,扬鞭厉声问道:“布占泰,我在古勒山生擒了你,那时你本该死,我不仅宽释了你,还厚养款待,抬举你为乌拉贝勒,将我的三个闺女许配你为妻。你反而不知报恩,却想与我争夺东哥,又用无头的箭支射死额实泰,你没有想过她是我的侄女吗?”
布占泰谢罪道:“我并没有想杀她,不过是一时失手。要怪也怪你侄女太刁蛮任性,常常对我恶语相加,什么死囚犯、贼配军,竟说没有她,我至今还要给铁锁系着颈脖,最终免不了一死。这哪里是做妻子说的话?我身为乌拉贝勒,一味隐忍,今后如何管教他人?”
“布占泰,你死到临头,竟还嘴硬!我侄女不过据实而言,有什么不对的?”努尔哈赤满脸怒容。
布占泰涨红了脸说:“天下的男子有几个不爱惜脸面的?谁肯给别人说笑?你侄女既嫁给了我,却还想骑在我头上,岂有此理!”调转船头,返回城去。
努尔哈赤大喝:“放箭!”
布占泰冷笑道:“还是省下些箭支吧!”随后向后一指道:“我知道你们建州的弓箭厉害,请你们射得远一些,最好将上面那两个女人也射死,岂不省了我动手!”
城头上一队士兵,将两个五花大绑的女子推到城墙跟前,数把闪着冷光的钢刀架在脖子上,赫然就是穆库什、娥恩哲二人。努尔哈赤大怒,呼喝着下令渡河,布占泰高声说:“你敢渡过乌拉河,向前一步,就等着给她俩收尸吧!”
努尔哈赤勒住马头,呆呆地望着城头,依稀看到两个孩子在城上哭喊、挣扎,心如刀绞,大是怜惜,立马在河边良久,挥手下令撤军。张一化此时已年近八十,老态龙钟,劝阻说:“大贝勒,前两次进攻乌拉,俘获不多即行回兵,军士颇有怨言,此次再中途而止,势必挫伤士气,既贻误战机,也放纵了布占泰这个恶贼!再说两位格格现在他手上,若是退兵,何时将她们从水火中解救出来?”
努尔哈赤含泪道:“倘若我们攻城,她俩的性命怕是难保了。若只是穆库什一人,我决不会受布占泰要挟,可还有娥恩哲,她不能再死了。不然,我就对不起弟弟舒尔哈齐了。此次兵发乌拉,他与褚英留守佛阿拉,额实泰已然死了,岂能再教他死第二个女儿?”
“刀在布占泰手里,大贝勒要想救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位格格年纪尚小,这样耗下去也不是法子,那要等上多少年?我知道大贝勒投鼠忌器,但若只想着她俩,反而会给了布占泰机会,两位格格再也回不到建州。”
“容我想想。”努尔哈赤缓马而行。
一旁跟随的二儿子代善说:“军师所言不错。布占泰因手里有两位妹妹,知道阿玛有所顾虑,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领兵离开乌拉城。发兵之初,担心他在城中龟缩不出,还总想用什么计策赚他出来,如今他既然已经弃城而来,真是天赐的良机,就这么白白浪费掉,实在可惜!阿玛早有统一女真的大志,慨然思定其乱,此时乌拉还只是一支孤军,正好乘机剪灭。等布占泰迎娶了东哥,两部联兵,人强马壮,再想各个击破,就艰难多了。”他见父亲默然无语,不敢再劝,心下颇觉失望。
此时正值深秋季节,夜露极重,北风已凉,大军驻扎野外,不免有些辛苦。努尔哈赤坐在大帐中,毫无睡意,眼前总是晃动着穆库什、娥恩哲二人泪水涟涟的眼睛,他迈步出帐,月冷星寒,长风浩浩吹来,似是女人的呜咽悲号,眺望富尔哈城,隐隐约约地看见城上灯火点点,飘忽闪烁,心里暗暗叹气道:“不知她俩此时再受怎样的煎熬?”正在遥想冥想,却听贴身侍卫颜布禄问道:“前面可是二阿哥么?”
“是我。阿玛可睡了?”代善大步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兵丁,捆绑着二十几个人,见了努尔哈赤,上前施礼道:“阿玛,儿子方才巡营时,抓到了这些乌拉人。布占泰打算向叶赫借兵,将儿子绰尔启鼐、女儿萨哈簾和十七个大臣的儿子送往叶赫部做人质。”
努尔哈赤扫视了一眼,那些乌拉人个个低着头,浑身发着抖,神情极为惶恐,他咬牙狞笑道:“好呀!他儿子到了我手里,我要看看布占泰有没有父子之情?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