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飞舞,仿佛是谁在搅动一面巨大的旌旗,把整个世界都掀翻了,天和地粘连不分,只有碎片般的雪花纷纷扰扰,将日月星辰扫得干干净净。
风雪中,酒馆孤零零地偏在一隅,旗幌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折断。房顶本铺满了白茅,早被积雪覆盖了,让这酒馆好像一件张开的银襜。
徐庶在酒馆门首停了有一会儿,犹豫着没有动,最后,似是终于下了一个决定,还是敲响了门。
“嘎!”门开了,风雪瞬间包围了开门的人,让她仿佛被一件羽毛缘饰的巨大斗篷包裹。
“徐家哥哥!”秀娘惊喜交加。
徐庶吞了一口唾沫:“要过年了,我,我……”他不知该怎么说,明明刚才已酝酿了妥帖的语词,可一旦见到她,偏偏一个字也讲不出。
秀娘微微一笑:“快进来,好大风雪,冷着呢!”她不由分说,一把拖着徐庶进了屋。
屋里烧着热烘烘的炭火,暖气蒸熨着四壁,空气灼热得让人昏然有了困意。徐庶进得屋来,便热得宽了外衣,解了腰间长剑搁于脚边,秀娘烫一壶热酒,让他在炭火边就座,又从灶上端来一大钵滚烫的鲜羊肉汤饼,一盘姜汁拌鸡。
“大冷的天,也没个客人,你还卖酒呢?”徐庶见她各样酒食准备甚全,不禁问道。
秀娘笑道:“索性无事,便在这里做下酒食,何况,你不是要来么?”
徐庶尴尬地笑了一下,低了头去饮酒,又喝了一碗羊肉汤饼,身上更是暖意烘烘,脸上还渗出了汗。
秀娘笑盈盈地盯着他吃:“徐家哥哥,过两天除夕,你还去诸葛哥哥家里过年么?”
徐庶郁郁地说:“他去江东兄长家过年了。他让我去马家过年,我去待了两天。马家倒是热闹,但是送往迎出,应酬太多,来的客或者不认识,或者不好打交道,实在没意思透了。我便托了个借口,离了马家。”
秀娘似有所感:“徐家哥哥和秀娘一样,孑然无靠,一到岁末,家家欢合,独我们无处可去。”
秀娘的话勾拨起徐庶心底的惆怅,不由得沉沉一叹:“天涯阔远,羁旅孤雁,总是人间一样愁!”
秀娘款步走到徐庶身边坐下,陪他饮了一杯。
“徐家哥哥,家中再无一个亲人么?”她拨着脚边铜盆里的炭火,火光荧荧地流在她的眼睛里。
徐庶猛地饮尽一爵,半晌,说道:“还有老母在我扬州姑姑家里,当年我年少不更事,为人报仇干法,隐姓埋名逃走,后来辗转迁延,才来到隆中,求学避乱,交友共游!算来,有十年未归家一顾,想是幼年所种桑树只恐已可合臂了!”
秀娘叹道:“既是尊母在堂,为何不接来隆中一住,左右也有个照顾!”
徐庶一喟:“我也曾有此念,然我在隆中无有酬业,本已困窘,如何赡养老母,母亲在扬州得姑姑赡养,若是跟着我,倒害得她受苦!”
秀娘舀了一碗汤饼捧给徐庶:“苦不苦自己才知,难得的是亲人团聚,既有至亲老母尚在,当随侍左右,以尽孝道,何必天涯远隔。最苦的不是过苦日子,而是孤单单的一颗心!”
徐庶抚着碗沿,腾腾热气氤氲着他的脸,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溺的思想里。
“最苦苦心,非苦身!”他轻轻念叨,忽地笑了一声,“豁然开朗,豁然开朗!”
他颜色骤舒,抱过酒瓮斟满一杯,举手笑道:“谢秀娘开导!”言讫,全饮不剩,容色甚慰。
秀娘见他心情变好,也自欢喜,便又去酒柜中捧来一瓮新酒,放在徐庶脚边:“徐大哥既然想开了,不日母子相见,当值得庆祝,必要痛饮!”
徐庶笑道:“秀娘为庶解心结,你若有亲人,也当偎之,可好?”
秀娘黯然叹息:“徐家哥哥尚有老母可侍奉,秀娘却并无一个亲人倚靠,全家都死于战火,独活我一个,逃到荆州。先是委身卖于豪门为奴,做了人家的侍妾……后来主人亡故,主母不能相容,赶了我出门。幸有邻里一家沽酒的老夫妇收留,他们没有子女,收了我做义女,几年后二老不幸亡故,我便来到隆中开了这一家小酒馆……”
她说得悲切,两行泪水轻轻流淌,噼啪掉下,在石板地上缓缓晕开。她或觉得失态,掩饰地笑道:“见笑了!”
徐庶心中动容,怜惜道:“我竟不知秀娘有这般哀凄身世,好不让人伤楚!”
秀娘匆匆擦干眼泪:“这乱世中,似秀娘一般之人莫可尽数,何止秀娘,哪一家没有伤心往事,只是外人不知,若说出来,眼泪怕要淹过襄阳城了!”
徐庶长叹:“天下纷扰,英雄霸业,黎民受苦!”他斟了一杯酒递给秀娘,“前尘往事不必说了,既然我等还能活于世上,当值一庆!”
秀娘接酒饮尽,微醉浮上,扑红了一张脸,莹莹双目里透出水意的柔情。徐庶抬头间睨了她一眼,霎时心头一跳,低了头去喝汤,再不敢看第二眼。
北风呼呼拍打门窗,尖啸刺耳的空气撕裂声绕着房顶久久不去,有隐约的砰砰声夹在暴躁不安的风雪声中,似乎是谁在紧急地敲门。
“有人敲门?”徐庶听见若断若续的敲打声。
秀娘侧耳细听,果然是敲门声:“或者是有客来了!”
她起身走到门边,取了门闩,单手撩开厚厚的毡布门帘,两手把着半扇门,顶着压向门的风雪努力一推,霎时,风卷着大块的霰雪吹进了屋里,激得人身上打了几个寒噤。
秀娘在迷蒙雪雾中努力睁开眼睛,来的是个红衣男人,面目模糊在狂暴的风雪里,只能见到他牵着一匹白马。那白马不停打着喷嚏,四蹄在地上拼命地刨坑。
“客沽酒吗?”她竭力地提起声音问。
“是!”那人的声音被风雪吹得乱飞,“可以进去么?”
“请进!”秀娘让开半边身体,用力顶着门。那人一面往里走,一面说:“能给我这马找个槽厩么,风雪太大,它也受不了了!”
秀娘道:“屋右有拴马的骈槽,我牵马过去,客人先进屋暖把手!”
那人道了一声谢,把缰绳递给秀娘,掀开毡帘径入了屋子。大概是在寒冷风雪里走得太久,甫一进入这热烘烘的房间,寒热变换太激烈,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徐庶扭头端详,这人正把斗篷摘下,抖一抖,雪水哗啦啦掉落,他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全身都湿淋淋的,皮靴到膝盖染满了污泥,似乎赶了很长的路。
他在徐庶旁边坐下,取下腰间长剑放于案上,双手在炭火上来回翻动,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徐庶的目光慢慢上移,看清了那人的脸,刹那间大惊。
原来是他——刘备!
他怎么会来到隆中,又如何狼狈如逃难?
深深的疑问闪过徐庶心头,他偷偷将那人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遍,越看越是蹊跷,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刘备又打了两个喷嚏,靠着火边坐,还不能让他暖和,反而让他越来越冷。
徐庶镇定地平复心情,静静地说:“这位朋友,我瞧你衣衫尽湿,需得褪下在火上烘干,否则倚火着湿衣,冷气浸入体内,会坏了身体!”
刘备看了一眼徐庶,愣愣地说了声:“谢谢!”可他却没有动手脱衣服,面上还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徐庶似懂得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无妨,这酒馆主人是我朋友,她不会介意!”
刘备释怀,再次对徐庶道声谢,才开始一件一件剥橘皮似的脱衣服,湿润沉重的衣衫曳地之时竟划出了水痕,最后,只剩下轻薄的里衣。他紧紧地挨着火,一件件烘烤衣服,奈何衣服太少,身上兀自发抖。
徐庶顺手把自己褪下的外衣递给他:“先披上!”
刘备见徐庶古道热肠,甚是感动,诚挚地一拱手:“多谢兄台!”
这时秀娘进了屋,一眼瞧见刘备披着徐庶的外衣烘衣服,先是一愣,徐庶向她微微点头,她便是懂了,走去灶上端来一大碗姜汁鸡汤放在刘备面前。
“客人饮些汤水,祛祛寒!”
刘备感激地说:“谢谢!”他捧了汤大口啜饮,顿时,一股子热浪从喉头涌入胃部,再蔓延到五脏六腑,通身都泛起了温热的感觉,兼之身上裹着徐庶的外衣,又紧紧挨着火,于是暖意回潮,刚才的彻骨寒冷渐渐消退,额头上还冒了零星汗珠。
小半个时辰,手中的衣服烘干了,他一一穿好,还剩下一件棉绒加里的外衣水气未去。此刻他不觉得冷了,便把徐庶的外衣叠了整齐,捧还回去,脸上带了笑,又是一声感谢:“多谢兄台!”
徐庶无所谓地一摆手:“何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刘备大是赞赏:“兄台秉性不拘,古道热肠,果真好气量!”
徐庶豪迈地一笑:“天寒地冻,难得相遇酒肆,也是缘分,朋友如不嫌弃,与我同饮一爵如何?”
“求之不得!”刘备抚掌,当即挪了身体,与徐庶对面而坐。
秀娘捧来两瓮酒,添上些许小菜,无非是一盘牛棒炙,一钵莼菜冬瓜汤,一碗葱白拌秋芹,加上原有的羊肉汤饼和姜汁鸡。她为二人满斟了酒水,再添了一副筷箸。
徐庶先自举杯:“风雪遇君,可贺!”
“同贺!”刘备回应道,二人点头笑,同饮而尽。
徐庶停杯,问道:“朋友如何顶冒风雪而行,瞧朋友适才模样,似遇了险难之事?”
刘备摇头微叹:“一言难尽,我为奸人所害,天昏地暗,一路乱走,不分方向,不得以流落此地!”
徐庶暗暗寻思,关切道:“朋友得脱险境,也足可庆幸,到底是吉人天祥,奸人才不得逞愿!”
正说话间,“砰砰……”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刮过耳际,那声音焦躁不安,裹在风雪声里像敲在被水灌满的碎鼓上。
秀娘诧异:“大风雪天气,如何频繁来客?”
她只得去开门,谁料门才开了一半,那人便呼地冲进来,推得她脚步不稳,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一阵狂风拍打得两扇门哐哐乱撞,雪花噗噗吹入了屋子,那人迎着风口大声吼道:“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白马的男人经过?”
秀娘倚着墙壁抚胸:“你这人恁是无礼,进我酒馆不买酒,便嚷叫什么白马黑马,还险些摔了我!”
那人逼近一步,风雪在他四周缭乱肆虐,腰间钢刀来回摇晃,撞得雪花一阵乱飞,他狠狠地说:“我瞧你后院系着一匹白马,不是那人的还是谁的?”
秀娘一惊,正疑虑不解之间,那人却扭过了头,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刘备。
刘备半立身体,手摁在剑上,身体微微发颤。
那杀手呵呵冷笑:“你果然在这里,省得我到处寻了!”
刘备道:“你们到底是谁的手下,定要对我赶尽杀绝!”
那人“哼”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话还这般多,你还是乖乖受死吧!”他一把抽出钢刀,一步步逼向刘备。
寒冷的刀光映着刘备的脸,他叹了口气:“你要取我性命可以,请不要伤及无辜!”
那人啐了一口:“这当口了,你还在假仁义,先想着自己怎么死法,别人的生死,你可管不着了!”
钢刀抡起,刀光如闪电劈下,秀娘吓得失声惨叫,紧闭双目哪里敢看。
刘备猛地拔出长剑,迎着刀光方向挡格,而却在忽然之间,只听见刺耳的碎裂声爆在耳边,那刀光没有朝向他,反而向后退去,那人双目翻白,涌动的水流从他头顶淌下,他像根木桩般直直地倒下。
刘备呆了,举目一望,地上满是碎陶片,和一汪一汪的水渍。一股酒香缭缭升起,似乎是打碎了酒瓮,碎片后站着一个人,却是徐庶。
刘备明白了,是徐庶趁着那人杀己心切,不念其他,从背后给了杀手一击。他瞅着满地酒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多谢!”
徐庶一仰头:“朋友毋谢,性命攸关,怎能坐而不救!”他踢了那杀手一脚,“这人还没死,怎么处置,朋友示下!”
刘备镇定了一下情绪:“留个活口,诸事不明,我欲知幕后主使!”
徐庶点头:“好!”
他走向秀娘,秀娘还闭着眼睛发抖,他拍拍秀娘的肩:“没事了!”
秀娘微睁眼睛,瞧了地上那杀手一眼,颤声道:“死、死了?”
“没有,晕了!”徐庶道,“找根麻绳来,捆了他!”
秀娘吸了口冷气,双脚却是软的,步子哪里迈得动,口里小声道:“灶边有……”
徐庶自去里间灶边取来麻绳,利索地把那杀手捆得粽子似的,卷了一块破抹布塞进他口里,一骨碌扔去墙角。
刘备捧拳道:“实在抱歉,皆因我的缘故,害得二位受此牵连,我必得速速离开此地,以免为二位带来大麻烦!”
徐庶把手一拦:“等一下!”他极认真地询问,“莫非还有其他人欲刺杀朋友?”
到此地步,刘备没有隐瞒:“一行十来个,从襄阳一直追我至此,这个只怕是打前哨的,余下的或者很快就到了!”
徐庶沉吟一时:“朋友只怕走不得了!”
“如何走不得?”刘备惊疑。
徐庶肃声道:“朋友请想,此人既为前哨,余者必在附近,朋友若一现身,定入其彀中,那时走不多远,便会遇险。加之风雪紧急,四面无人,存身救助之地也寻不着,岂非自入死地!”
刘备稍稍犹疑,旋而轻轻叹息:“若然如此,也是天命,绝不能拖累他人,我定要离去,我走得越远,二位危险越小。”
徐庶不禁感慨:“朋友身处险境,尚存仁心,好个侠义肝胆!”他见刘备迈步朝门边行去,喊道,“朋友毋行,请安坐,我暂可保得朋友平安,我二人也可无事!”
刘备一停:“果真?”
徐庶自信地微笑:“信不信在朋友!”
刘备望着徐庶的微笑,犹如被灌入了一股坚韧力量,刹那,他大声地说:“好,我信!”
倏忽,隐隐的马蹄声在风雪声中四散分离,犹如被不停撕碎的布条,有人高呼:“的卢马!他在这里!”
“他们来了!”刘备拽紧了长剑。
徐庶深沉一口气,阔步走向门边,狂风扫着两扇门忽而开忽而关,毡帘飕飕地卷来卷去,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进屋,落在屋中的物什上,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秀娘,找些硬物来抵门!”他回头喊叫。
秀娘颤抖着挪了步子过来,推了推斜靠门边的一张酒案,奈何手脚发软,推了半晌也推不动。
“别怕!”徐庶柔软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徐庶轻轻握住她的手,暖流自掌心徐徐融入身体,一点点化开了恐惧的冰块。
“别怕。”他又说,清濯的眼睛里满是鼓励,满是柔情。
她真的不害怕了,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束阳光,所有的阴霾都被甩在阳光的背后,即便最可怕的死亡也并不冰冷了。
她和他并手而推,把七八张酒案推在门边,将两扇门推开,用酒案倚着两边抵得严严实实,只任那毡帘在风里翻飞。
刘备看得奇怪:“如何要大开门户?”
徐庶拍拍手:“兵不厌诈!”他一伸臂,“来来,朋友与我共饮!”他稳稳坐下,斟酒对酌,刘备半惊半疑,虽不知就里,但被徐庶的豪气感染,也自坐下饮酒。
屋外马蹄声近得犹如咫尺之间,喧喧人声穿过风雪渐渐逼近,徐庶忽然起了一声清啸,只手弹铗而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吟诵声琅琅,如倒卷青天的寥寥长风,托起鲲鹏垂天之翼,送出九万里凌云之气。
马蹄声戛然变小,或许是被徐庶的歌声惊住了,又见酒馆门户洞开,仓促间摸不着头脑,只得在屋外左右逡巡。
歌声越来越苍劲有力:“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一抹刀光卷入,似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查看,徐庶蓦地腾身而起,操起一方酒案,咬牙砸下去。那人“嗷”的一声惨号,头被砸出一个大血坑,他连屋里到底有什么也没看清,就遭伏击,趁着还有点力气,慌忙地跳了出去,才出去一步,却硬挺挺地倒在雪里。
“有埋伏!”众人齐声惊呼,再不敢贸然探屋,一趟一趟在门口转悠。
徐庶歌声不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唱毕,放声大笑,笑声荡了出去,让那一众杀手更是举无措置。
见徐庶豪气贲张,刘备胸襟为之一荡,刚才的紧张遁隐无形,他大口饮尽一杯酒,手仗长剑,豪情油然充沛全身。
又有不怕死的探头来望,这一次是刘备跃起,长剑一切,快如电光石火,削掉了那人的一只耳朵,血淅沥沥喷了那杀手一脸。他捂着耳朵翻身跳出。
“痛快!”刘备大笑道。
徐庶爽朗一笑:“朋友动作好快,我不如也!”
屋外的杀手橐橐乱走,他们未见刘备一面,却连折两个同伴,而屋中情景到底怎样却全然不知。难道是为了引诱他们进屋以伏击,或者,当真藏着绝世高手?
聚在门首的杀手许久没有动静了,忽地,头顶上却有“噗噗”的声音压下来,像是风掀翻了瓦片。
“他们上房了!”徐庶凝神听着。
刘备仰头一看:“他们是想揭瓦看个究竟!”
徐庶离案而起,自炭炉旁拿起火钳,全神贯注地细听屋顶声音,突然,一线微光从头顶射入,他猛一扬手,一块烧红的炭飞起,带着耀眼的火星子射入了缝隙中,只听见一人惨叫一声,那烧红的炭烫伤了他的眼睛。
“好准头!”刘备赞道。
徐庶哈哈笑道:“小时候好打弹弓,我可是远近出名的弹弓好手!”
屋顶的声音更响了,不甘心的杀手不肯放弃,稀里哗啦踩得屋顶白茅乱飞,钢刀直直捅将下来,戳烂了七八片瓦,碎块纷纷坠下,扬起满屋的灰尘,屋顶立时现出了一个窟窿。杀手们攀在窟窿边,警惕地朝屋里一瞧,却忽然感觉热辣辣的气流直冲上来,冲得眼睛酸泪直流,一干人以为又是什么厉害暗器,吓得几步跳开,慌张不慎,有一人脚下踩空,摔下房顶,腿骨尽折,痛得咧嘴大叫。
原来这热气便是那灶上的姜汁鸡汤,刘备和徐庶将案几向上叠高,再把一锅热汤放于案上,热气上升,外间冷气下沉,冷热纵横,霎时便迷了杀手的眼睛。
“只恐挨不多时了!”刘备听见外间杀手们乱成一团的喊声,略起了一些担心。
徐庶稍一思索:“趁他们大部在房上,快走!”
杀手大约意识到那热气并非毒辣暗器,在屋顶上来回走了几遭,抡刀一阵乱砍,更多的瓦片碎裂了,房上的窟窿也越来越大,纷纷的雪当头洒落。
有人惊呼道:“他们才三个人!”
在他们从屋顶跳入房中的一刹,徐庶一把抓住秀娘,一手抓起门边墙上悬挂的锁,一脚踢翻抵住门的酒案,操起门闩,和刘备抢步冲出了屋,再一脚把门踢关上,麻利地套上锁,把一众杀手关在了酒馆里。
屋外还剩下五六个杀手守门,乍见刘备出来,同伴被困,一时都呆了。
“牵马快走!”徐庶一推刘备。
刘备听言,快步朝那马厩跑去,杀手哪里肯放,赶着他就追了过去,徐庶一握秀娘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那匕首短不过四寸,皮革剑鞘上深纹了一头紫红貔貅。
“保护好自己!”他放开了她,剑光脱手而出。
徐庶操剑大步向前,将追赶刘备的杀手拦住了。雪从四面八方扑上他的身体,他被狂躁的风雪整个包围,像是蛮荒年代独斗野兽的上古英雄,一瞬间,仿佛时光匆匆,万般风流,尽在一掌之间。
勃然一声大喝,满地的雪被疾走的步履带得飞旋而起,刀光、剑光交相迸发,犹如大风卷水,水流激荡。
刘备已解了马,回头见恶战正酣,他怎肯独自逃生,提剑反身冲回徐庶身边。
“你还不快走!”徐庶喊道。
刘备朗声道:“我欲与君生死相共!”
再不必多说一语,退不可退,那就勇往直前!
被关在酒馆里的杀手拼命地砍着门,一条条烂木条抛出来,眼见那门被砍得齿牙横生,一个窟窿豁然砍出。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便是身处中央的困兽,四面危机,荆棘丛生,无路可逃。
徐庶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今日死于此!”
“如此死,也是值了!”刘备竟是一笑。
两人并肩,双剑合二为一,刺穿了一帘雪幕,光芒仿佛星辰照耀出一片绚丽天空。
酒馆里的杀手已砍倒了门,一个接一个跳出了门,刀举过顶,团团地围住了二人。
“大哥!”远远地,有呼喊卷尘飞来。
到底是绝地逢生!刘备奋尽力气叫喊:“我在这里!”
三骑快马扬起半身高的雪尘奔驰而来,马上三人见刘备被杀手包围,惊诧之余,飞身冲过,冰冷的兵器扫开风雪,掠向了举刀的杀手。
徐庶只感觉周围一片眼花缭乱的影子,以及难听的喷水声,似乎是喷出喉管的血,脸上还被溅了许多,湿热腥臭,熏得胸口泛呕。
不过须臾,飞舞的影子停止了摆动,世界忽然从喧嚣进入了死寂。雪纷然而下,风在身后如浪潮起落,他便看见,周围横七竖八全是杀手们的尸骸,雪飘在他们血淋淋的脸上,冻结成匕首一样的光。
太快了!
仿佛一眨眼,那近在眉睫的危险居然就消失了。
“徐家哥哥!”秀娘踉跄跑来,见他满脸是血,眼泪噗噗落下。
徐庶安慰地一笑:“不要哭,我没有事!”
“大哥!”张飞扑过来,两手紧紧挽住刘备,左看右看,一个大男人险些掉了眼泪。
刘备一一打量他们:“到底你们来了,否则……”他不敢想了,若是再晚一步,也许明年的今日就该是他刘备的忌日了。
“我们瞧见大哥留下的标志,一路赶来,幸而及时赶到,真是好险!”关羽惊魂未定地说。
他们数年征战,常因战场混乱而失了消息,于是商量下唯有彼此知道的独特路标,若是有人走失,其他人则可循着路标跟踪而来。刘备被杀手追赶,心知独力难逃,便一路留下标志,期望万一关张醒觉,还能追上他。
“子龙也来了!”刘备欢喜起来。
赵云近身一拜,银袄上满是雪水,滴滴答答地掉下去,他也不去拂拭:“我本去襄阳置办年货,想着主公与二将军、三将军皆在荆州牧府第,便想寻了来一起返回新野。哪知到了府上,二位将军竟醉酒不醒,主公也不知去向。我心知事有不好,便叫醒二位将军,一路寻来,打听到有人曾见主公与一队人马出了南门。我们出得南门,尚能见到一路马蹄印伸向一条河边,过了河又见到主公留下的标志,因此才得以救了主公。”
刘备点头:“果是子龙心细,不然,备已为刀下之鬼!”
关羽愧疚地说:“都是我与三弟大意,祸已萌生,还被人家灌了黄汤,醉得人事不知,险些酿成大祸!”
刘备一叹:“我们都上了人家的当,你们被灌醉,便有人来找我,说翼德和人争持动武,摔伤了脑袋,云长赌气不肯就医,自带了翼德回新野。我关心则乱,不问真假,便随了他们出城!”
张飞一拍巴掌:“一定是刘表想要害大哥,一面灌醉我和二哥,一面诓了大哥出城,我饶不了他!”
刘备皱眉:“没有真凭实据,不可乱猜疑!”
赵云惋惜道:“可惜刚才出手太快,没有留下活口,否则还可问个明白!”其实倒不是他出手快,却是关张见兄长遇刺,心急兼恼恨,招招都下了杀着。
刘备眼睛一亮:“有活口!”他待要进屋去寻那杀手,却见徐庶早把那人提将出来,一径将他丢在刘备身前。
刘备感激地对徐庶一笑,将杀手口中的破布取出,厉声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杀手早就醒了,屋里屋外杀得血流遍地,一片狼藉,他心里甚是清楚,奈何手脚被缚,口中塞物,动不得,说不得,只能憋在墙角蠕动。
他瞅了刘备一眼,垂了头没吭声。
“不说?”张飞暴跳,一巴掌打得他口鼻流血,一口吐出一颗牙齿。
“他是怕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徐庶说。
张飞一诧:“如何说?”
徐庶笼着袖子,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不说,不过,你即便不说,我也知道主使是谁,让你说,只是给你指条活路!”
那人怀疑地瞥着徐庶,依旧还是闭口不说话。
“不信?”徐庶乐悠悠地说,“我且问你,你那主人可是和荆州牧关系极密的一人?”
那人神色大变,目不转睛地打量徐庶,只见徐庶满脸自得的微笑,全不见丝毫虚诈,他心下暗暗寻思,莫非这人当真了解实情,若是如此,那这场刺杀竟成了人家掌控中的一场儿戏。转念又一想,事涉机密,何能泄漏,怕是徐庶诈自己,还是不说为好。
徐庶又道:“他因害怕刘将军夺了他的私利,心生嫉恨,必除之而后快,可是如此?”
那人又是一惊,瞧着徐庶神色自若,字音沉稳,不显欺妄,或者真是知情者?
“他令尔等必得取了刘将军首级,不然,他便取了尔等首级,是也不是?”徐庶的语气加快了。
那杀手更惊惶了,脸上一阵抽搐,张了口只是没出声。
“他现正在荆州牧府第等着尔等消息,是也不是?”徐庶提高了声音,目光突地一凛。
杀手浑身一抖,几乎要被徐庶的目光伤了眼睛。
“还要让我说出他的名字吗?”徐庶厉声大吼,“他是……”
杀手的意志几乎崩溃了,在徐庶还没说出那个名字时,他却像是回声似的,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怎么知道是蔡、蔡将军……”
徐庶“哦”了一声,霎时笑了:“我起初不知,现下知了!”
“你!”杀手终于知道自己上当了,徐庶连番逼问,环环相扣,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气势,压得他不得不低头,脱口就说出了真相。
“是蔡瑁!”刘备大骇。
“蔡瑁为何要害哥哥!这个贼畜生!”张飞大吼起来。
赵云思量道:“莫非主公有得罪他处,或者真如这位朋友所言,他是为牟私利,而主公阻他不能遂意,他才下此毒手!”
刘备垂头想了好一晌,猛地一个激灵,背脊一股刺骨寒气攀爬上头顶:“想是我进言景升兄立长公子为嗣,被他所知,他为保自家侄女婿,必要杀我!”
“一定是了!”关羽捶拳道,“他一向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居然做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张飞重重吐了口唾沫:“我们这就折回襄阳,刀劈荆州府,削了蔡瑁的狗头!”他性子急躁,竟真的要飞身上马,驰入襄阳杀人泄愤。
“不可鲁莽!”刘备拽住了他,“你纵是折回襄阳,他若是抵死不认,我们如何拿他?两相龃龉,局面一旦不可收拾,蔡瑁现掌荆州兵权,凭我们区区数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张飞恨恨地一跺脚:“那却如何,难道就白白受了这口窝囊气?”
刘备看了一眼那些杀手尸体:“先把这些尸首掩埋,以免被人察觉,惹出事端。明日我们再去襄阳,一则静观其变,二则可向蔡瑁暗自施威!”
众人动手,把十来具尸骸拖向近旁的一丛树林,在树下挖了一个深坑,将尸体尽数掩埋,再来回踩了数遍,直到不显痕迹,回头看见那哆嗦在雪地里的杀手。
“他怎么办?”张飞问,手朝腰间佩刀上一攥,眼里放出了杀戮的凶光。
“放了!”刘备一挥手。
“放了?”张飞不相信地睁大眼睛。
刘备走到那杀手面前:“我即刻放了你,蔡瑁若能饶了你,你自回去复命,他若不饶你,你自去逃命。你这些同伴都丢了性命,蔡瑁必也以为你死了,他断不会对你灭口!”
他一提长剑,剑光来回闪动,绳索截截飞起,霎时,杀手身上捆束的麻绳被他割断。
那杀手瞠目结舌,他原以为必死无疑,未想刘备居然会饶了他性命,扑通跪下,狠命磕了几个头,口里念道:“刘将军大恩大德,小的罪该万死,竟起贼心陷害,百身莫能赎罪!”他抬头起来,极是诚心地说,“刘将军当心,指使我们刺杀将军的除了蔡瑁还有夫人!”
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快步离开,很快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中。
刘备瞧着茫茫浑浊的风雪,想到荆州府内帷幕重重,而他竟不经意掉入了这帷幕内,成为人家嫉恨残杀的敌人,不由得心头愁起,长长叹了口气。
“主公,风雪不止,先返新野再作计议吧!”赵云提议。
刘备点头,扭头间看见徐庶,大步走去,深深拜将下去:“壮士慷慨,侠肝义胆,舍身而救危难,请受刘备一拜!”
徐庶慌忙扶起他:“将军言重,扶危救难而已,无非以尽绵薄,将军礼过了!”
刘备见他雄阔豪气,有心要深纳,又见他颇有谋略,大具才干,心念霎动,小心地问道:“敢问壮士,你可是‘卧龙’‘凤雏’?”
徐庶一呆:“将军为何提起这两个名字?”
刘备坦诚道:“因有高士曾向我推荐此二人,说是当世奇才,我有心结识,奈何无缘相遇,也不知他二人现居何处,因见壮士器宇不凡,大有国士风度,故而一问!”
徐庶忽然想要放声大笑,脑子里闪出一个词:“良媒”,他此刻很是惋惜,为什么诸葛亮去了江东过年,不然,他定会拖了刘备立刻冲去草庐,踢开柴扉,大喊一声:“良媒来也!”
他稳住那激动的情绪,正声道:“我不是,在下颍川徐庶徐元直!”
刘备也不失望,依旧面色霁合地说:“原来是徐先生,幸会!”
徐庶微动了心思,脑子里反复辗转着“良媒”一词,仿佛浪潮刹那涌上,又刹那扑下,一种让人昏晕的激动让他真想乘帆渡江,去告诉他的朋友,告诉他,属于他们的战场到来了!
“徐先生可否随我同去新野,我备薄酒,愿与先生共相深谈!”刘备真诚地说。
徐庶沉默一会儿,铿然道:“善!”
刘备大喜,一迭声叫好,连忙招呼关张和赵云过来见新朋友。
徐庶与他们一一见过礼,侧头望见秀娘,他慢慢走过去,轻声道:“秀娘,我要走了,你暂不要卖酒了,去隔壁杨阿婆家过年吧,若是有难处,便来新野寻我。”
秀娘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紧紧地握着那柄匕首,轻轻地点了点头。
雪洋洋洒洒没有尽头,仿佛最深长的想念,在时间流逝中不停留地坠落。
一束晨光从云雾背后穿透,暖风徐徐而起,吹醒了冰封一冬的花树。树梢上结出了嫩绿的新芽,藏在冰雪覆盖下的花抖干身上的雪水,冒出了一个又一个花蕾。
又一个隆中的春天到来了!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涉彼南亩,执我耒耜。开我田畴,同我妇子。有雨霏霏,去尘荡涤。延我嘉宾,同贺农喜。”
婉转歌声洒满山坡,仿佛暖暖春雨滴滴落下,起了早的农夫赶了耕牛下田,听见遍野放歌,也忍不住伫足一听。
吟歌之人且行且唱,手中挥舞着一根春草,草叶飘飞,随着节拍上下起伏,身后两人逶迤相随,听着歌曲动听,不免也相视而笑。
三人行到一段虹桥上,桥下冰澌溶泄,水流一路欢畅,树影倒映水中,随水流转,犹如善舞长袖。
“这一个诸葛亮是真诸葛亮,还是影子诸葛亮?我与他,哪一个才是真的?”诸葛亮瞧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若有所思地道。
黄月英一笑:“庄周梦蝶,梦邪,非邪?君也欲做庄子否?”
诸葛亮对妻子破颜一笑,唏嘘道:“能似庄子般逍遥无为,天不拘,地不管,背负青天,莫可御摄,乃人生至乐。只可惜,诸葛亮这一生怕是做不了庄子了!”
“终于到家了!”诸葛均兴奋地喊了一声,急急扑向门口。
草庐柴扉上的积雪已化,残余的水珠在阳光中熠熠闪光,诸葛均掏出钥匙,插入挂在柴扉上的铜锁眼里,“咔”的一声推开门。
“咦?这是什么?”诸葛钧忽地疑问,那柴扉旁的木栅栏上吊着一管竹筒,竹筒系了一根红绳,似挂的时间有些长,红绳曾被雪水浸湿,硬邦邦的败了颜色。
“什么?”诸葛亮快步走来,取下竹筒,竹筒封了口,盖子上沾满了雪水,拧得很紧,显是从没打开过。乡间民风淳朴,路不拾遗,见着人家门口有了新物,若不得允许,不会有人随意翻动。
诸葛亮满心疑惑,一边慢慢踱进草庐,一边用力拧开竹筒,从筒中取出一方叠得齐整的手巾,他展开手巾,那巾上写了墨字,因有水自缝隙渗透,让字有些漫漶。
“是谁写的?”诸葛均好奇地问。
诸葛亮轻轻道:“是元直。”
“徐大哥干吗挂封信在门口?”诸葛均挠挠脑袋。
诸葛亮不知该怎么跟弟弟解释,只好说道:“他找哥哥有事,我们去了江东,只好留书一封!”
诸葛均“哦”了一声,他知道二哥和徐庶是挚交好友,这个徐大哥秉性豪迈直爽,满肚子坏主意,最爱拖着二哥去恶作剧,至于门边留信一类的事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了,诸葛均于是不问了,因两个多月没有回隆中,心中备加念家,急跑着冲进了屋。
诸葛亮步子放缓,眉目微微一蹙,待走入屋里,还陷入沉沉思索中。
“孔明!”黄月英呼他,“一路风尘,褪去外衣吧!”
他哑然失笑:“想事出神了!”
黄月英为他换了衣服,见他兀自捏着那手巾发呆:“有什么难解之事么?”
诸葛亮缓缓坐于窗前,手巾轻放案上:“元直去做良媒了!”
“良媒?”黄月英莫名。
“阿丑啊。”诸葛亮轻轻呼唤妻子的乳名,他转头凝视着她,目光中陡地含了许多深溺的情绪。
黄月英行至他身边,在他面前坐下,问:“你有什么心事吗?”
诸葛亮对她柔软地一笑,举目眺望虹桥下那缠绵溪流,叹声道:“或许,我们要离开隆中了!”
黄月英甚是讶异,但她没有慌张地追问,慢慢地,她像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声道:“你已经决定出山了么?”
诸葛亮抚上她的肩:“你到底是了解我!”
黄月英悠然一叹:“隆中偏小,怎能困住诸葛亮。‘卧龙’只是酣睡,负龙之名而不得龙威,你要做真龙,必得游入大海!”
诸葛亮微笑道:“只怕龙游入海,其间之路坎坷艰辛,艰难重重,再不得今日半分闲暇,任重道远,苦楚万端!”
“我知你越遇险难越是强毅果敢,若因艰辛而萌生退意,那还是诸葛亮么?”黄月英双眸清亮明丽,话语里满是肯定。
刹那感动,诸葛亮握住妻子的手,笑着在她额上一吻。
“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你好生在家,替我照顾均儿!”
“你去哪里?”黄月英一怔。
诸葛亮含笑道:“元直做了一半良媒,我去寻另一半!”
他长声笑了起来,窗外春风习习,新生的花树在风里婆娑起舞,金色的阳光碎片落入他的眼睛里,犹如落入了深邃广阔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