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鼓声犹如暴雨摧林,一声鼓响,攻城士兵肩抗着云梯踏步向前,再一声鼓响,云梯已顶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士兵仿佛蚂蟥一样依附在云梯上。嗜血的呐喊声震惊四野,仿佛肆虐爆发的洪水漫上了高大的城墙。
“攻!”攻方的中军楼车上,指挥小校卖力地挥舞手中的红色旗帜,每挥一下都会高声吼叫,那站在指挥旗旁的击鼓手抡起遒劲的胳膊,两把一尺鼓锤重重地敲在硕大的牛皮鼓上,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
“下!”城楼上旌旗一展,数不清的硬重滚木飞砸而下,撞在攻城士兵的身上,爆发出清脆的骨骼粉碎声。无数的士兵被滚木击中,随着滚木一起落入城下,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浇!”城堞间又是一声歇斯底里似的喝令,攀城的士兵只感觉头顶一片昏暗,哗啦啦仿佛雷雨袭击,滚烫的热油当头浇下,烫得头皮俱脱,惨叫着摔出云梯,直坠而下。
渐渐地,城下的尸骸越堆越多。城楼丢下了火把,火焰点着了热油,城下立刻燃成了一片火海,尸体嗞嗞地冒着黑烟,散发出一股股恶臭,而催促进攻的鼓声依然不断。所有的士兵都不敢畏缩退后,头上顶着滚石热油,身体冒着火焰浓烟,一队一队死冒矢石而进。各营的屯长手持钢刀押在后面,将个别临阵怯战的士兵就地斩首。
中军“刘”字大纛下,庞统立马看得真切,脸上煞是焦虑,眼看己方死伤士兵越来越多,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对刘备说:“主公,不能再强攻了,伤亡太大,纵然攻下雒城,我军也是惨胜,又如何兵行成都!”
刘备犹豫着,手紧紧扣着缰绳,眉头时松时紧,似乎正在和内心的纠葛矛盾进行斗争。
城上陡起箭雨,铺天盖地的弓箭仿佛长了刺的一张硕大的布,遮住了半边天空,此起彼伏的惨嚎声响彻城下,更多的士兵扑倒在地,羽箭犹如从高空锤下的钉子,把一个个肉身钉在地面。
突然,楼车上挥旗指挥的小校手一松,红旗如落叶飘坠,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眼睛。他倒栽身体,从高高的楼车上直摔而下,嘭地在地面弹起了三尺高,又重新落下,扬起的尘土迅速地覆盖了他流血的脸。
中军指挥旗一倒,鼓手茫然无所措,鼓声一下弱于一下,各营将官不明军令,号令声胡乱而起,攻城士兵顿时乱成了一片,有去扛云梯攻城的,有准备撤兵的,有拿着兵器乱跑一气的。一众人吵吵嚷嚷,乱无章法间,雒城守军趁机发起了猛烈的反击,刹那间,箭如飞蝗,滚木不断。
庞统见状,急得大叫:“主公,赶快宣令撤兵!”
刘备也着了急,挥舞手臂大喊:“撤兵!”
可中军也乱成了一团,强悍的弓弩射程很远,把中军包围在密集的箭阵里,加上四面是逃散奔跑的士兵,逼得中军阵脚溃乱。
却是万分危急,哪里由得按常规循事,庞统高声道:“主公,你护住中军撤退,我去城下宣令!”
“你不可去!”刘备拉住庞统。
“顾不得了,旁人宣令不知兵法,会自乱阵脚!”庞统大吼,此刻竟也管不了什么君臣尊卑。
他一扬马鞭,那马才迈出一步,哪知便如同被扎了死穴般,前蹄一软,倒栽着往下俯倒,吓得刘备大惊失色。幸而有近旁的步弓手奋力抱住将要倒地的庞统,方才未曾摔伤,再看那战马软成了一摊烂泥,任你如何甩鞭呵斥,它硬是不肯起身。
“士元,骑我的马!”刘备跳下马来,将缰绳递给庞统。
情况紧急,庞统也不推辞,翻身上马,挥鞭急赶,飞一样射入了杂乱得犹如荒坡野草般的攻城士兵阵列里。
他猛一弯腰,从一个死去士兵的手里拔出一面红旗,行马在散乱的军阵中来回奔跑,手中旗帜高高舞动:“主公军令!左营向左退,右营向右退,各营不分什伍队列,只归大营!”
他赶马奔驰,高亢的声音在战场的嘈杂中不停息地重复,喊得嗓子嘶哑,面色发青,却仍是撑着力气吼叫。
雒城守军望见乱军中一人一骑挥旗奔跑喊话,纷纷疑问道:“那是谁?”
有校尉搭了凉棚观望,说道:“定是刘备,上面可说了,刘备骑着白马,这人坐骑不正是白马么?”
听说是刘备,雒城守军都兴奋了,有人高呼:“拿强弩来,定要射死这大耳贼!”
重有二十斤的弩弓扛在城垛上放好,两个士兵手搭弩机,目光死死地瞄准望山,用了吃奶的劲才扳开机括。只听嘣的一声,利弩切割着空气,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刚劲可怕的冰冷弧线,带着尖啸的风射向了庞统。
“主公军令!……”庞统再次提声高喊,声音却忽然被掐住了。
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攫住,他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凝固了。蓦地,手中的红旗掉落于地,弩的速度和坐骑的速度互相冲撞,他被这冲力弹得飞出了马鞍,大鸟般在空中滑行了一段距离,陨石一样从天空坠落人间。
“射中刘备了,射中刘备了!”雒城守军爆发出亢奋的欢呼,所有人都拥在城垛后,又是拍手又是跺足,兴奋得如同过节一般。
好似突如其来的山崩地裂,刘备的脑子轰地被炸空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庞统被强弩射飞出去,重重地倒在尸骸堆积的狼藉里,竟一点也反应不过来,直到听见城上的呼喊,他才清醒过来,惨烈地嚎叫道:
“士元!”
他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口里狂呼着:“士元!”身后的亲兵都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扑上来,死死地抱住他。
“主公不可!”亲兵拖着他的腿。
刘备忽然愤怒了,悲愤和惨痛让他的力量爆发了,他飞起双脚将一干亲兵踢倒:“滚!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
他跳上一匹战马,血燃烧了他的眼睛,他像野兽般狂吼着,手提长剑冲入了混乱的战场。亲兵们都是满脸惊惶,哪里敢耽搁,只好跟着他杀了进去。
周围晃动着灰色的身影,箭的呼啸和人的惨呼擦过耳际,他什么都不管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回庞统!
马蹄踏过残破的尸体,浓稠的血腾起了惨红的雾气,眼里弥漫着灰黑的尘土,溃败的士兵仓皇地向后退去,却挡不住身后如潮水涌来的羽箭。
战马一声悲鸣,城上飞来的弓弩射穿了马腹,战马四蹄一软,在即将倒地的刹那,刘备手撑马鞍敏捷地跃下,竟刚好落在庞统身边。
庞统倒在尸骸遍地的血肉战场上,头发散成了一片云,轻软的鳞甲破成了三块。那一支强弩仿佛从地狱里射出来一样,当胸刺穿,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喷涌的血染红了他的身体,像是一只被缚的火凤凰。
“士元!”刘备摇了摇他的肩膀。
庞统喘着气,血不断地涌出唇边,他望着刘备,流血的口里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主公,快走……”
喘息渐渐微弱,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灰色的目光里仿佛凝结了无限的遗憾。他一动不动,在尘土滚滚的战场上,用最后的力气望着刘备,望着这个他命定的主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刹那之间,刘备竟想在这血肉战场间放声大哭,他抱住庞统,忽然闪出的念头是不如就这样死了吧,和他的臣子,他的士兵,以及他的抱负一起埋葬掉。
“主公!”亲兵焦急地策马呼喊。
一声声的喊叫将刘备霎时的失神收了回来,他抬起头,被鲜血浸染的的卢马橐橐奔来,清脆蹄声在喧嚣战场上竟是这样动听。他咬咬牙,抱起庞统,跃上马背。
“驾!”快马如飞,城上的羽箭犹如追命的亡魂般紧紧跟随,的卢马带着他左冲右突,然羽箭密集,肩背上到底中了两支箭,却哪里顾得上查验。
马蹄声犹如远去的哀悼,渐渐地没于灰蒙蒙的地平线尽头。
天色渐晚,寥寥疏星在水濛濛的天空时隐时现,仿佛苍天的眼泪,夜晚的山风陡起,声音戚戚的如泣,吹得军营里的旗帜碎裂般地响动。
益州的山野真冷啊!刘备不停地打着冷战,中军帐封得严严实实,而彻骨的寒意却在帐内弥漫。灯光幽幽的像是坟墓上的磷火,剑鞘上盘旋的魑龙像是吐着血舌头的幽魂,案上的竹简仿佛一段冻得硬邦邦的冰,听见风声在帐顶盘桓,也能让他不寒而栗。
“主公!”中军帐的门帘被人掀开,法正满脸是泪地跑了进来。
刘备发着抖,他口里张了张,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主公,我来迟了!”法正匐地而跪,抽噎着泣不成声。
“孝,孝直……”刘备终于想起了法正的名字。
法正跪上前几步,手抚着案几哭道:“士元,士元怎么就没了……”他呜咽着,眼泪淌在案上,润湿了好大一片。
刘备耸动着鼻翼,想哭却哭不出来。
“孝直。”他喊着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只是想喊一个名字,就像溺水时,手上总得抓点什么。
法正哭得快背过气去,一面哭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主公,我运粮回来,在辕门口遇见荆州信使,我就把信带来了!”
刘备虚弱地捧着信,目光晃悠悠地盯着那一行行模糊的字,仿佛看着一枚枚沉在水底的石头。
“主公见启:雒城难攻,强攻非上策,可自荆州调兵入蜀,以成内外掎角之势,入蜀统帅可由军师任之。荆州重钥,当择善将守之,期主公定夺!亮、羽、飞沐手。”
字沉入了黑暗中,一滴水掉在写信的青色竹板上,难道是泪水吗?
他想起庞统在攻城前劝诫过,应该等法正回来商议后再做决断,可他固执己见,非要擅行强攻。如果他当时听进去一句话,等到法正带来这封信,知道荆州已定好了双赢策略,他就不会强攻雒城,庞统就不会死了……
可是庞统已经死了……
“士元死了……”他竟然把这句血淋淋的话说了出来,真是痛苦,仿佛饮了千年酿造的苦酒,每个毛孔都苦得不能忍受。
“主公,”帐外有人轻轻呼喊,“庞军师入殓。”
刘备像被叫魂似的,跟着那喊声走了出去,右近的营帐内,灯光暗弱如深洞里吹出的冷气,照在身上只是彻骨寒冷。庞统便躺在一面锦席上,像被榨干了水分的白藕,惨白得让人不敢逼视,一口黑漆漆的内棺没有加盖,森森地泛着黢青的光,仿佛张开的死亡嘴唇。
两个亲兵抬起庞统,小心地挪进了棺里,曾经如此鲜活的人,一瞬间便只能蜗在逼仄的一丈棺木里,永远地埋在不见天日的黄土下。
刘备亲自将一面蜀锦编织的招魂幡盖在庞统身上,灯光幽幽一晃,长幡上的神仙人物图案活动起来,仿佛是依依着红尘游戏的魂魄,浮在半明半昧的空气里,牵住一阵夜风,艰难地诉说那弥补不了的遗憾。
他深深地拜了下去,垂头的一刹,眼泪像飞瀑般不能遏制地流淌而下。当他没有见到庞统的尸身时,还以为那死亡只是梦一般的幻象,但原来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害怕。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智囊,一个僚属,一个朋友,更失去了踏实的感觉。那本来被握在手心里支撑他行走的条杖,却在忽然间化作尘埃,身体和心理上的依靠塌了一半下去,他成了残废,踯躅在雒城坚固的堡垒下。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孝直,”他对泣不成声的法正说,“回信荆州,请发援兵。”
棺木合上了,“咔”的一声,庞统被灯光融化的身体彻底压在黑暗里,成为永恒不可复现的消失。
雨滴在屋檐下轻敲,烟丝一样的水雾随风荡进了屋里,眼泪似的流在地板上。
屋里很是安静,但这安静中却隐没着低低的哭声,每一声的抽泣都让人心头发紧。
案上的竹简平平地放在一堆卷册中,简上的每个字都晕开淡淡的墨痕,像是在水里浸泡过,让那字迹显得模糊,仿佛开败了的残花。
“孔明:不听君言,强攻雒城,致使士元中箭奄忽,我心惨痛,悔恨锥骨。死生俯仰,朝登庙堂,暮归窀穸,岂不悲乎!三年暌违,本欲谋定益州,践行隆中大计,与君执手相会锦官城。而今困于雒城,形若羝羊触藩,飞鸟折翅,凄惶而不知所往,恨甚悲甚!惶恐计较,荆州当付云长守之。期君早日入蜀,不甚翘首之至。”
眼泪慢慢地淌了下来,用手擦去一次,更多的泪水流下,擦不掉了,便如那阻遏不住的悲伤。
很多的回忆浮现了,想起那个有着骄傲面孔的少年,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学子中间,扬起了头颅,扬起了年轻的声音。多么美好啊,纵是那份让人不喜的骄傲至今思来也足够感动。
可这个少年去哪里了,就仿佛一个忽然出现的念头,乍然之间,念头就消失了,等你要回想时,却再也想不起来。
诸葛亮闭上眼睛,庞统的身影在脑子里飞逝而过,他在意识里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一片虚无的空洞。
睁开双眸,帘外雨声滴答,朦胧的水雾仿佛沉在空气里的叹息,恍惚地,似乎是他掀帘进来,他笑着说:“孔明……”
孔明……
幻象一瞬间生起,一瞬间灭寂,犹如诸佛眼中乍生乍灭的世界,短暂到你还不曾经历就消失了。
屋子里的人都在哭泣,张飞叉着手脚倒在地上,哭得声断气绝;关羽不住地抹着泪,鼻息越发地沉重;赵云低了头,眼睛红红的,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息;还有修远,随在自己身边,一面抹泪一面暗暗端详诸葛亮,很担心自己会承受不住……
诸葛亮再次将目光投在那竹简上,信中的语气沉痛得像在滴血,他几乎能在这信里读到一种深冷的寂寞,仿佛是一个陷入枯井里的孩子对远方大人的苦苦哀呼。
他将信握在手里,细微的粗糙感让他疼痛,也在慢慢地让他清醒。刘备在召唤他,益州在召唤他,隆中策略在召唤他,他不能继续让悲伤长期占据意志,当务之急,是要救出刘备,挽回大局。
他擦掉眼泪,稳稳地拿紧羽扇,吩咐修远道:“修远,给三位将军打盆热水!”
“嗯!”修远擦着眼泪出去,须臾端来一盆热水,盆中果浸着三块手巾,他将脸盆放下,拧了手巾,分别交给关张赵。
张飞把手巾随意搭在脸上,抖着胸脯悲哭;关羽握着手巾也没朝脸上抹,双手揉了又揉;赵云却似体会了诸葛亮之意,忙擦干眼泪,坐正了身体。
“三位将军!”诸葛亮沉住语气,“哀心过甚,无补于事,如今危急存亡,请暂忍悲伤!”
“军师!”张飞哭道,“让我哭个痛快吧!”他在地上翻了个身,转过背继续哭,手巾掉在地上,也懒得去捡。
诸葛亮叹息一声,他起身走向关羽,又郑重又沉稳地说:“云长,主公已将荆州托付于你,望云长暂守哀心,以大局为重!”
关羽慌忙掩泪,腾身而起:“军师言重,关羽怎敢贻误大事,纵是惨恻锥心,为护佑大哥基业,也当忍而不发!”
诸葛亮感慨道:“云长深明大义,令亮感动。荆州为我方重钥,望云长恪谨守之,亮也相信云长当不负重托!”
关羽拍着胸脯说:“军师放心,关羽定当竭忠尽力,效之以死。俾得荆州不失,稳为基业,定不负大哥所托、军师所嘱!”
诸葛亮听关羽说了一个“死”字,眉峰不经意地一弹,已生出一丝不悦,他没有显露异样,语调郑重地说:“云长肝胆千秋,自当为守荆州不二人选。然荆州重地,需谨慎守之,亮不免啰唣叮咛,请云长铭记。东连孙权,北拒曹操,是为守土之本;持重用兵,择贤相辅,是为守土之则。”
关羽虽觉得诸葛亮叮咛繁缛,守荆州于他便像是护着一个不会跑远的犊子,其实费不了太大力气。可他不便拂了诸葛亮的面子,还是恭敬地说:“军师嘱托,关羽铭记。”
诸葛亮其实很不放心,他很想扎扎实实地再多吩咐两句,又怕伤了关羽的自尊,也觉着是自己疑神疑鬼,守土之责一旦扛在肩上,关羽焉能不慎重待之。
他又走向赵云,赵云立刻起身一拜,做好了静听军令的郑重姿势,诸葛亮满意地点头,说道:“子龙,我已定下入蜀策略,”他看看还在抽泣的张飞,“由翼德率先锋部,直取江州,打开入蜀门户,而后……”
他停了停:“我们兵分三路,南路由你率领,自江西而进,攻取江阳,北向犍为,自南面进逼成都!中路由我亲率,沿涪江取德阳,直取成都!”
“北路,”他又看了一眼张飞,“由翼德统率,从垫江北上,直攻巴西阆中,自北兵临成都!”
听得三路大军都剑指成都,却不去解救处于危险中的葭萌关和雒城,赵云微一锁眉,小心疑问道:“军师不欲救急火,反将兵力都挥向成都,云不甚明了,望军师赐教则个!”
诸葛亮莫测地一笑:“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若分兵救两地,一则兵力分散,从荆州去葭萌关或雒城,关卡重重,未曾解危,便屡遭恶战;二则深入腹地,战线太长,辎重无法输转,若全军进逼成都,足可敲山震虎!何况三路大军分兵而略,皆有疑兵之势,例如翼德所率北路便是麻痹葭萌敌军,使他们误以为翼德将率军北上解围,可大涨霍峻士气,威吓敌军胆气!”
“军师高见,云明白了!”赵云心悦诚服地说。
“至于雒城,”诸葛亮思忖着,“若德阳攻下,则往西一路可畅通,我便亲往雒城,以解主公之危。”
关羽见张飞还躺在地上吭吭戚戚地哭泣,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莽汉,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拿起你的丈八长矛,和军师入蜀,去给士元报仇!”
张飞背对着他,肩膀抖得像在筛糠:“我不光是哭士元,我还,还哭你……”
“你哭我干吗?”关羽又飞踢他一脚。
张飞呜咽道:“兄弟一场,如今我和大哥都去了益州,你却守在荆州,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见面,我难过……”
关羽震惊,他怔怔地很久都没有动,刹那,像是压抑的感情冲决了理智的堤坝,他一把抱起张飞,摇着他的肩膀说:“张老三,不许哭,你老是哭个不停,惹出老子的眼泪!”
他张开手臂,将他的兄弟拥在怀里,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诸葛亮推开门,水晶似的阳光便趁机从空隙处溜进去。马良正等在里边,身边挨着的是马谡,两兄弟都被剪刀似的阳光切成两半儿,一半光明,一半暗淡。
诸葛亮微微笑了一声,马氏兄弟见诸葛亮进来,齐整地起身行礼。
“孔明兄,我想入蜀。”马良见到诸葛亮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个酝酿很久的请求。
诸葛亮去文卷堆积的书案前坐下,一面翻卷宗,一面说:“那不成,你得留下来。”
马良巴巴地说:“为何?”
诸葛亮静静地看着他,白羽扇轻悠悠地拂了一下:“荆州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可是……”马良为难地咂了咂嘴皮,“我想跟着孔明兄,这一直以来,我不都跟着你么?”
这孩子气的话让诸葛亮微笑:“让季常总做诸葛亮门下书佐,屈才了。季常还是留下来,关将军身边不能没有人。”
马良知道诸葛亮一旦决定,便无法扭转,他只好抛出一个疑问:“主公为何择关将军守荆州?”
“关将军很合适。”诸葛亮平静地说。
“我倒以为赵云将军最合适。”马谡插话道,他一说话,便会不由自主地做手势,越是激动时,手势越夸张,仿佛在配合情绪。
诸葛亮翻阅文卷的手戛然而止,他顿了一刹,将竹简轻轻一拢:“关将军是主公义弟,二十年来随从周旋,从无贰心,忠义可昭,勇略可赞,当为守荆州首选。何况,此为主公亲定。”
马谡不是个轻易沉默的脾气:“话是如此,我也赞叹关将军忠勇。可关将军太过刚烈,得罪的人太多,我怕他与群僚相处不好,生出嫌隙,遗下祸患!”
马谡能看到这层利害,诸葛亮不由得刮目相看,他却不点破,含糊地说:“关将军为人不徇私,不谋利,却是难得。虽刚烈过甚,若有贤德之才从旁辅佐,也不会关碍大局,故而我才让季常留下,也可在紧要时进谏一二。”
马谡像抓住了松鼠的尾巴,没完没了地捋下去:“孔明兄让公子刘封为入蜀先遣,是不是为了把关将军和公子分开?”
马谡很聪明,可太爱显摆,这是一切少年有才者的毛病。诸葛亮并不觉得可厌,只是认为他需要历练,把自己的锋芒收敛成不扎眼的大智慧,他用期许的目光缓缓地注视着马谡:“幼常,这次,你随我入蜀吧。”
马谡没想到诸葛亮会带给他这么大的惊喜,他雀跃道:“能随在孔明兄左右,我求之不得!”
马良假装嫉妒地瞪他:“美得你!”
马谡洋洋自得地摇晃脑袋,他仿佛已看见被柔软清幽的岷江滋润的天府沃土,那真是个安逸灵魂的天堂。他快等不及了,恨不得一脚跨过长江,踏进繁华似锦的成都,披着华美蜀锦织成的两千石朝服,治兵治民治国,赚得风风光光的美誉,把马谡的名字刻在青史里,让后世人摩挲着他的名字说:“这个人经纶天地,真足为模范!”
马谡想着想着,美好的憧憬在脸上盛开为微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