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皇帝猜疑,李世民即将被废 宰相裴寂

满朝文武皆知,裴寂这个宰相当得不易。大唐弓刀立朝以武事平天下,裴寂这个宰相的文治之功自然不值一提;不过治理偌大的一个国家,四处都是军事,八方要用钱粮,天下大乱,饥民四起,野有饿殍,从太原起事至今九年以来,他这个“萧何”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竟也勉强对付了个出入相抵四面光鲜,委实不得不让人佩服其周转营生之能。裴寂能理财,这一层即使素不相能的秦王李世民也从不讳言。百官言其不易,却并非因为他擅长财务民政,乃因其乖巧通达,他很会处理和皇帝天子李渊之间那种既是君臣又似兄弟的关系。

裴寂虽出身豪门,却并不富庶。他是蒲州桑泉县人,祖父裴融做过司本大夫,父亲裴瑜当过绛州刺史。虽说是官宦世家,然而裴寂父母早亡,自幼孤怙无依,不得已在族中几个堂兄家中趁食,也说不尽那白眼森森世情种种。自十四岁出仕以来,历任蒲州主簿、左亲卫、齐州户曹参军、齐郡郡丞、御史台侍御史、民部驾部承务郎。大业七年,年近半百的裴寂方才出任太原郡通守兼晋阳宫副监。这一番仕途变迁宦海倾腾,裴寂委实受益匪浅。

隋炀帝大业十一年,卫尉少卿唐国公李渊受炀帝命出任太原留守,兼知关右诸军事。此事无论是对其时的大隋来讲还是后来定鼎立国的大唐来讲都称得上是影响深远。即使对于裴寂这个在宦海当中苦苦挣扎了数十年的小人物而言,李渊出镇太原一事也毫无疑问乃是其一生运道命数之关键所在。

能得与后来的皇帝天子嬉戏为友,当其时也并非什么难事,其中缘故或许是因为李渊本人生性豁达爽朗结交广泛,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四海豪杰来投了。李渊早年的朋友极多,且不拘贵贱不论出身。不过,能够在李渊太极加冕登基称帝之后还被这位九五至尊视为良师益友的人,环顾天下却只有这个每日里寡言少语的裴玄真。皇帝天子虽结交不以贵贱,但任人行政却绝不苟且,朋友归朋友,禄位归禄位,他自己就经常以此训诫几个儿子:“官职品秩爵禄,乃朝廷公器、百姓疾苦之所系,不可轻予夺;前朝之吏久历政任庶务娴熟,非草莽杀伐之士可比,庶不知政,故不可以亲用之,贵而久柄,故不可以疏弃之。”

然而对于裴寂而言,自从结识李渊之后,其仕途却一改往日的晦涩艰难。大业十三年唐公建大将军府于太原,任命裴寂为大将军府长史,赐公爵三等,封于闻喜。义宁元年,裴寂升任大丞相府长史,赐爵魏国公,食邑三千户。恭帝逊位,唐王揖让,裴寂率众进言:“桀、纣之亡,亦各有子,未闻汤、武臣辅之,可为龟镜,无所疑也。寂之茅土、大位,皆受之于唐,陛下不为唐帝,臣当去官耳。”皇帝登基,他这拥立的第一功臣当即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且特敕尚食奉御。

裴寂治政谨细,武事上却是其一短。武德二年,刘武周率黄子英、宋金刚屡犯太原,裴寂请缨挂帅,李渊授其晋州道行军总管,得以便宜从事。裴寂到军,接阵大败,部卒死散略尽。仗打成这个样子,换了别个将军脑袋早搬家了,皇帝也真关照老朋友,轻轻数落了几句也就让他官复原职了。只是从此之后,多了一分自知之明的裴寂再也没提过带兵的请求,李渊也刻意回避了他这一短处。经此一事,足可见其人在皇帝心中地位之重要。

也只有裴寂,可以在太极宫宫城下钥四门落锁之际陪着身着便服的皇帝在长生殿内秉烛对茗促膝长谈。

“那年劝进的时候,你往那里一跪,几句话说得声泪俱下词真意切。朕当时就想,你们这些从太原就追随着朕的老弟兄,朕永不相负!谁知道到头来朕还是不得不忍痛诛了刘文静……”李渊感慨万千地叹道。

裴寂没接皇帝的话茬,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淡淡地说道:“既为君臣,兄弟情分就须置于朝廷公义之后。天子的家事,就算是再亲的亲兄弟也须回避,这一层不消说!”

皇帝转过身看了这位老朋友一眼,摇着头道:“若不是文静不顾大局一意胡闹,建成世民兄弟二人之间怎会弄到如此地步?朕杀他是不得已,望他九泉之下莫怨朕不顾昔日情分!”

裴寂笑了笑:“陛下做了九五之尊,自家门里的事情却还是看不破。太子和秦王之间是生死之争,不管有没有肇仁在后面撺掇,这场争斗都是免不了的。秦王多年领兵在外,功勋卓著;上马治军下马治政,手中权柄过大,又笼络豪杰广结人心。坐在他那个位子上,若想在陛下百年之后不被新君猜忌无异痴人说梦。太子虽仁德,有这么一个军功卓著的弟弟坐在身边怎能安心?”

皇帝皱起了眉头:“那你的意思呢?”

裴寂抬头直视着皇帝,毫不畏惧皇帝那炯炯的目光,淡淡答道:“臣的意思,今日在两仪殿里都说明白了,除此之外,臣再没别的意思了……”

皇帝吁了一口气,裴寂虽口上不说,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

“你还是心中埋怨朕优柔寡断,这一层朕心知肚明!”他冷冷地道。

裴寂叹了口气:“太子秦王,同是陛下骨肉,陛下也难……”

皇帝哼了一声:“其实,两年前杨文干倡乱,朕若是就此废了建成,立世民为太子,恐怕现在就没有这许多麻烦了。”

裴寂低垂的眼睑微动了动,却再没说话。

皇帝长叹了一声:“世民这些年征战在外,性情变得孤僻冷漠了许多。朕就是武功起家,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做将军的,饮血无数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世民若是登基,断没有建成元吉兄弟的活路。所以朕一直不肯易储。这才蹉跎到今天,朕不断给他加恩,就是希望能够补偿他。谁想到朕刚刚授世民中书之权,他就弄出这么一桩尴尬事,他的心也未免太急了吧?朕还没死呢……”

裴寂站起身避席跪下,磕了一个头道:“陛下息怒,秦王自感功高震主,情有可原。但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现在却万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劝朕杀了世民?”

裴寂又叩了一个头,说道:“陛下即使不杀秦王,也须削去其亲王爵位和天策上将封号,罢免其本兼各职,使其再无拥兵扰政倡乱之能,如此方能彻底杜绝陛下百年之后我大唐陷于内乱之后患……”

皇帝沉吟半晌,问道:“你能断定朕百年之后建成登基会放过世民吗?”

裴寂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垂拱九重抚有天下,自可预作安排!”

说罢,他又反问了一句:“况且,陛下既有此惑,何不直接问问太子?”

皇帝瞳孔猛地一阵收缩,怅怅然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