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王莽当众贬抑傅太后说她不能与王太后平起平坐后,这话就成了傅太后心头一块阴影。
尽管王莽被赶走了,可傅太后仍然很不爽。她知道,什么与王太后享受同等待遇都是假的,如果不把她头上“定陶”那两个字摘掉,别人都不会打心里承认自己的。
于是,傅太后和刘欣秘密策划,决定实施一次尊号行动,彻底从封国太皇太后过渡到中央太皇太后。
然而,要想行动顺利推进,首先要争取三个人的支持与同意。这三人,就是汉朝三公:丞相孔光、大司马师丹、大司空何武。可刘欣反复揣摸着这三个名字,心里不由地打了一个问号,这三只重量级筹码,最终会偏向皇帝吗?
想搞定他们,似乎有点悬。
一想到这,刘欣心里就不踏实,傅太后心里也不踏实。这时刘欣想到,既然这样,不如下一步险棋——把“另类”外戚傅喜召回来,争取他的支持。
傅太后把傅喜打发回家,挂名是养病,实则是让他面壁思过。所以,傅太后也没一棍子将傅喜否定,还给他保留着光禄大夫的工作。这招很高,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极为灵活自如。
不久,大司空何武主动上书,给刘欣分析罢免傅喜的害处:傅喜才学盖世,功德远扬,在傅氏外戚当中,可谓是举足轻重。傅喜能否回朝,关系到傅氏外戚有限公司能否做大做强的问题。冲着这点,你就应该赶快把他召回来。
何武一翻话,似乎拨醒了沉睡中的刘欣。于是乎,刘欣又让傅喜回来上班了。
傅喜是召回来了,可他到底有没有回心转意,傅太后心里没底,刘欣心里也没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对傅喜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刘欣认为,要想让傅喜强劲发声,替傅太后说话,就得先给他挪个好位。就目前而言,最好的位置当然就是大司马了。那么傅喜要挪上大司马,师丹往哪里摆?
其实这个问题,刘欣心里早就有底了。
汉朝自有大司马一职以来,从来都是由外戚垄断。大司马主管宫廷内务,这个工作由外戚来做,肯定要比外人顺手。但是傅喜总是不识抬举,让傅太后不得不破了规矩,让师丹这个外人来担当。
然而刘欣想来想去,按师丹目前的身份和实力,最适合他的不是大司马,而是大司空。既然那样,那何武往哪里摆?刘欣是这样想的,他没有位置留给何武了。既然摆不上,只有退而求其次——让他提前退休。
换掉何武,刘欣早有此意。在他看来,何武这人尽管被划归王莽集团,但他没有孔光的顽固,更没有王莽的骄傲。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像个狡猾的孩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极为听话。
尽管如此,何武还是不能博得刘欣的好感。在所有的博弈场中,往往强劲的对手都是值得敬畏的。王莽值得敬畏,孔光值得敬畏,师丹值得敬畏,傅喜值得敬畏,就是何武不能让他有敬畏之心。
归根到底,不是刘欣的问题,问题出在何武身上。那就是,何武才能不行,人气不旺,力量不强。
刘欣要搞这个他心中“三不”的人物,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他手中已经握有何武的黑材料,只要他把这些东西往外一抖,即可大功告成。
事情是这样的:何武有个继母住在蜀郡,有一天何武派人去迎她进京同住。迎接队伍正准备出发,突然听到刘骜驾崩的消息。于是,护送队伍担心强盗们趁机出动,伏道抢劫。所以为安全起见,就暂时停止出发。于是这个很正常的事,被人一路诈传,传到刘欣这里时,就成了何武不孝,竟然拒绝奉养继母。
在以孝治国的汉朝,一旦有人讹你不孝,那你也差不多混到头了。果然不久,刘欣动手了。首先,由刘欣一帮亲信告状,告何武不孝;接着,刘欣也不派人调查,即刻定罪,免除何武职务,派人送他回封国博望乡养老。
搞定何武后,刘欣下诏,封大司马师丹兼任大司空。封完以后,他就按兵不动了。
刘欣这个人事调整,让很多人看了都晕菜。王太后看不懂,王莽看不懂,连师丹也看不懂。根本就没人知道,刘欣到底想干什么。
想想师丹能教上刘欣这学生,实在三生有幸。因为刘欣,他得了两个汉朝第一。他是汉朝第一个不是外戚而担任了大司马的人;他也是汉朝第一个一人兼任两个重要职务的人。
于是,有人会猜想,刘欣会不会也把孔光赶走,让师丹一人兼任三公职位为一体?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刘欣知晓。
然而刘欣却拖了将近半年才公布答案。半年后,刘欣下诏,封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师丹为大司空,丞相仍由孔光担当。
到此,师丹才恍然大悟。半年来,刘欣所做的工作都是为了洗牌。而他洗牌,是为了接下来更好的出招。
刘欣以为,师丹是他的老师,傅喜是傅氏外戚,只要俩人愿意和他站在同一战壕,没有什么大事是做不成的。
大戏开场之前,总有敲锣的人。这次,替傅太后敲锣打鼓的人,是两个宫廷跑动的官员。一个是郎中令,一个是黄门郎。
这俩人给刘欣上了一道奏书,说道:“我们强烈建议撤销傅太后及丁皇后头上的‘定陶’两字,同时建议,傅太后及丁皇后的车马仪仗等符合皇太后及皇后的身份,并请陛下为恭皇刘康在长安设立祭庙。”
一步到位,马到功成,多美妙的提议。刘欣把奏书下传各部门讨论,很快的,中央各部的意见就反馈回来了。众人的口径很一致,说:这意见提得真好,早就应该提了。
刘欣笑了,傅太后笑了。成功仿佛就在眼前了。
他们笑得太早了。
这时,最让他们无限担忧也无限期望的三个汉朝大腕出场了。结果大出刘欣意外,丞相孔光、大司马傅喜、大司空师丹,亦口径一致,说道:“郎中令和黄门郎的提案,无法让我们通过。”
刘欣的心情犹如黑云漫天,一下子阴沉起来。
要知道,他这个当皇帝的能将三公的牌洗成这样,那都是富有深意的。首先,孔光是顽固派,有啥说啥,至死不渝。但是他有个毛病,只负责提意见,至于上面采不采纳,与他无关,他不会拼老命跟你玩。就冲这点,刘欣让他稳坐丞相位。
傅喜呢,前面都说了,他再怎么顽皮,也是傅家的人。经过傅太后前段时间的不断打击,他应该长点智商了。就算口头上要说反对,装装就可以了,不必较真。
师丹就更好办了,刘欣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傅太后及刘欣对他是充满了无限的信任的。
但是,刘欣怎么也没想到,孔光顽固,傅喜也丝毫不为刘欣所动,仍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最最让刘欣郁闷的是,让他们信任的人,却是最不靠谱的人。反对以上提案最强烈的人,不是孔光和傅喜,而是他的老师师丹。
对提案有异议,那也是可以的。毕竟给傅太后升级这事,在汉朝后宫发展过程中是个新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凡事好商量,只要彼此有诚意,可以商量将成本降到最低。
然而,师丹却摆出一副不容商量的姿态,独自上奏,陈述反对意见。师丹的奏书很长,简单来说,反对理由主要有两条:
首先,傅太后连出行车马衣服都和王太后一样,那天下不是有两个皇太后了吗?天下至尊只有一个,这样的话,怎么体现天下至尊的大义。这是其一。
刘欣过继给刘骜,就必须遵守宗法制度。按照宗法制度,刘康只能享受封国诸侯王的待遇,不能在首都长安设庙。如果设庙,有百害而无一利。因为后任皇帝一上台,肯定要把刘康的庙撤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这是其二。
此上一话一出,字字金刚,坚硬滚圆。老师说的句句在理,但闷声挨训的刘欣却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满。
这次,刘欣更加被动,眼看快要通过的提案就这样被搁浅了。这下子,刘欣总算看出来了,想要光明正大地赢得这盘棋,必须先搞掉师丹。
刘欣已经长大了。儿大不由娘,学生长大了肯定也由不得老师了。刘欣决定让师丹为他的说教付出点代价,不然他还真以为自己永远是那个思想受他洗礼的学生。
天下的政治斗争,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和套路。要想搞倒对手,必须抓住其把柄。把柄也叫黑材料或者猛料。很不幸,师丹有一个相当猛的料,竟然被爆出来了。
情况是这样的:师丹每天都有很多公文需要处理,他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秘书处理。问题就出现在秘书身上,秘书每代写一份奏书,总暗留原稿,并悄悄地传到外面。于是乎,师丹还没将公文上交,满长安的人都已经提前知道,并且传得沸沸扬扬。
凡是靠近皇城的地方,老百姓都特别关心政治。那时候,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能够满足市民偷窥欲的,只有从皇宫或者政府大院里传出来的各种小道消息。
这下好了,师丹的公文竟然成了长安市民头版头条的口头新闻。刘欣觉得得到了一块好料,他决定趁热打铁,把师丹赶出长安城。
有一天,刘欣召开中朝及外朝扩大会议,突然提问一个问题,问师丹不慎把公文外泄一事,大家怎么看。
众人一听,就知道刘欣想听什么了,都异口同声地说道:“师丹自以为是陛下老师,居功自傲,太不识抬举了。陛下应该叫廷尉立案,立即把他拿下。”
廷尉动作很快,果然上书弹劾师丹。他们给师丹挂了一条大而空的罪名:大不敬。
什么叫大不敬?通俗地说,就是不懂事,得罪皇帝啦!得罪皇帝没关系,重要的是,这是条死罪。
刘欣出手了。接着,他又下了一道诏书,派人去给师丹传达。诏书的内容大约如下:“老师您位居高官,不懂体谅皇帝辛苦,却屡屡口出不逊,误导国家。说真的,我都替您感到惋惜了。”
刘欣仿佛就站在师丹面前,摇头叹气,稍微停顿后,他又接着说道:“按汉朝相关法律,我应该将老师您移交法庭审判。但是,看在你我师生一场的份上,我还是放你一马,只把你贬为平民。现在,请您把大司空以及高乐侯的印信、绶带,通通上交有关部门。”
一块拦路的巨石终于搬走了,刘欣总算要松口气了。
但是,赶走了师丹,还有孔光和傅喜,怎么对付这两个老家伙?来软的,还是玩硬的?
刘欣想了又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禁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想道:看来,如果他们那样,那就只有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