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恽死后,汉朝官场再起地震。那帮身穿长袍的公卿开会总结,大家觉得斗得还不过瘾,杨恽大逆不道,他的死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抓出来斗一斗。
谁是杨恽的死党?就是那个替妻画眉、上了章台街见了妓女就现了轻浮相的京兆张敞。张敞爱逛章台街,杨恽爱花钱,俩人兴趣相投,向来都是好朋友。
人家要整张敞,说起来也没啥奇怪的。到此,张敞在长安市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九年,一直赖着不动。你不动,别人就没机会,所以别人只好动手来掀你下台了。
这真是个多事之秋,赵广汉、韩延寿、杨恽,多米诺骨牌倒了,张敞会不会是第四个倒下的?
悬,真的很悬。
眼看张敞要被揪出来,难道他没个官场兄弟出来说几句话吗?兄弟是有的,但是都没人敢哼声。
前面讲过,张敞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萧望之,一个是于定国。萧望之正当失意,教太子读书呢!没啥心思去折腾。于定国现在是司法部长,管抓人的,按理他应该可以说得上话的,但是他还是闭嘴不说。
事实上,于定国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要知道,现在汉朝的官场就像江湖,刀光剑影,乱七八糟。如果要上去劝架,说不定连自己的命也得搭进去。
杨恽不就是一典型案例吗?当初韩延寿和萧望之斗得死去活来时,杨恽奋不顾身地上书,替韩延寿说了几句话。结果人没救成,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仇敌戴长乐告他的时候,也把他救韩延寿时说的话算一条罪送上去了呢!
这样一算,张敞想逃出此劫,难啊!看来他只有等着挨砍了。
果然,众卿纷纷上书,弹劾张敞。同时,关于张敞的谣言满天飞,长安都在传着,张敞就要倒下了,他顶不了几天了。
外面的谣言传得起劲,张敞是知道的。但是他却像耳聋似的,装作啥也没听见,一副潇洒模样,上班下班,仍然如故。
张敞一自信,有人就郁闷。郁闷的人,当然就是那帮要找张敞干架的人。很快的,他们就发现,弹劾奏书一道接一道地送上去,宫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告张敞状的并不知道,他们想干架,可是有人却十分不想看他们打架了。那个人,当然就是刘病已。
想想,赵广汉为啥被整死,是因为他太张狂,竟然不将魏相放在眼里,还带人到府上砍砸。韩延寿呢,很低调,可是命不太好,被萧望之咬上了,人家不放手,自己功夫又不怎样,造假露了馅,只能被整死了。杨恽这人,就是不懂规矩,学啥不好,竟然要学司马迁批起皇帝的不是,当然叫人不痛快,只好砍了得了。
张敞呢,好像没跟啥人有仇,人家干啥要整他?这个刘病已心里是有底的。人家看张敞不顺眼,就是因为他的轻浮相,替妻画眉,见了妓女色相就起,恶心。就因为这个,人家以前不知弹劾过他多少次了。现在,他们再以杨恽朋党为由,执意要赶张敞下台。
那帮人就知道赶人,可没有替皇帝考虑过,长安离得开张敞吗?把他赶下去了,再起盗贼,谁来收拾这烂摊子。所以,刘病已一想这个,就把奏书全部压住了,啥表态也没有,让那帮人看着干跳不已。
说白了,刘病已还是不想借杨恽案件扩大打击面。整天搞阶级斗争,荒了工作,不好。保护张敞,就是保护长安,就是保护汉朝现阶段的工作成果。
能少折腾就少折腾,大家还是以工作为重点吧!我想,这应该是刘病已心里最想说的一句话。
君不知,刘病已想保护张敞,张敞是知道的,张敞的政敌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一个人,却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是张敞的属下,一个无耻的小人。
那个不知“死”字咋写的人,名唤絮舜,时为张敞手下的小秘书。有一天,张敞叫他去处理个案件,他一反常态,不把领导的话放在心上,中途竟然跑回家睡觉去了。
张敞莫名其妙,只好派人去叫他回来干活。没想到,那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吼了一句:“老子以前替他干的活还少吗?满城的人都在传张敞要倒掉了,他顶多再当五日京兆,还替他干个屁活呀!”
传说中的“五日京兆”这个成语,就出自这个小人的嘴。然而,张敞是不是“五日京兆”,不是外面的人说了算的,张敞自己说了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才算。
那个人,当然就是皇帝刘病已。到目前为止,刘病已啥话都没哼,张敞或去或留,只有天知道。没想到,锣鼓还没停,就有人急着要拆台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小人物,竟然也敢拆我张敞的台。就算我只当五日京兆,也要让你知道五日京兆是不是你能随便欺负的。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小子的话马上传到张敞这里,他一听,一下子就火大了。于是,张敞派人逮捕那小样的,毫不客气地把人家投到监狱里去了。
中国古代司法之黑暗,远超过现代人之想象。我们也知道,张敞是靠“打黑”闻名天下的,像他这种玩弄黑社会的老手,玩个阴招,制造个冤狱,那实在太小儿科了。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按汉朝法律,要杀人,必须在立春之前。那个絮舜,张敞是坚决不能让他活到明年的春天了。于是乎,他派人日夜拷打,让那小人自己认罪。认什么罪,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你肯在编织好的罪条上点头签字就行了。
最后,那小子终于忍受不住,认罪了。
判决书写好后,张敞得意地笑了,他派人给那小子送去了一张字条,上面是这样写的:五日京兆,威力如何?现在怕死了吧?冬天就要过去了,想不想多活几天呀?春天马上就来了。
命运最残忍的捉弄,就是把你投进一片绝望的黑暗之中,让你突然看到一丝光明,然而当光明出现在你眼前时,却原来是一把砍头的刀。张敞就是以此折腾那小子,最好长点记性,下辈子有机会再做秘书时,别狂妄无知,乱欺负人。
立春之前,那小子还是被张敞派人拉出去砍了。刚砍了人,春天来了,中央司法部就例行到地方巡查案件。没想到,张敞又被人告了。
告张敞的,是絮舜的家人。他们竟然抬着絮舜的死尸、拿着张敞曾经传给死者看的字条,跑到中央司法部巡视员面前告状。人证物证一一俱在,张敞这下子跑不掉了。果然,司法部官员立即上奏,弹劾张敞滥用职权,滥杀无辜。
奏书马上就传到皇宫,刘病已一看,傻眼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敞你果真觉得命长了吧!人家喊着要罢你的官,我好不容易压住奏书,你竟然又整出一个命案来,这下子,该怎么收拾?
是啊!怎么收拾?两次奏书堆在一起,张敞想不被搞倒,早已做鬼的杨恽可能都不会信了。
然而,万事总有个例外,奇迹还是发生了。
不久,刘病已把廷尉于定国叫来,说道:“上次有人因杨恽的事,把张敞告到我这里来,那奏书一直都还在我这里。这样吧,你先把这些奏书拿去立案,把他办了。”
于定国会意地点点头。刘病已接着说道:“就这样吧!没事你先回去吧!”
于定国一愣,张敞身上不是还有一件命案吗?怎么还交待一起处理?突然,于定国明白了,哦,原来这样。
到底是啥样呢?
还是那句话,刘病已还是不想杀张敞。
想想都知道,如果刘病已要于定国将张敞的命案也一并处理了,张敞肯定是要以命抵罪了。张敞两件大案,想包庇是说不过去的,唯有退而求其次,将之前弹劾他与杨恽牵连的事办了。那件事,顶多就是罢官,不过丢了公职,还能活命。
只要命在,还怕啥呢!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风头一过,张敞还是可以回来的。这叫啥?就叫避重就轻。高啊!
这下子,张敞真的没戏唱了。刘病已公事公办的样子,把他罢免了,同时派人告诉他,最好尽快把官印送到未央宫来。
张敞一听,两眼一眯,两耳一紧。接着呢?交了官印后,是不是就该去监狱报到了?
张敞的心揪得紧紧的,恐怕中央使者嘴里,还要蹦出啥爆炸性的词来。但是他等了很久,人家却拍拍手走人了。张敞一愣,就交那破官印,就没啥事了?
可是人家没说有事,也没说无事,真是可怕。张敞心头肉不由地一跳,他现在成了落水狗,凭他对汉朝官场的了解,人家不可能就此放过他。那怎么办,没了公职,手无寸铁,总不能干等着被那帮疯狗咬吧!
顿时,张敞心头又闪过一个念头:老子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跑!先跑人了再说。
一想到这儿,张敞提起袍子,卷起官印赶到未央宫北门,交了那破玩意儿,然后一溜烟地跑到老家躲起来了。
张敞一跑百了,数月就过去了。那几个月,全家人提心吊胆,仿佛挂在树上的鸡蛋,随时都要被风吹落,砸黄了玩完。
托皇帝的福,逃难以后,好像没见疯狗追来,日子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这种踩着钢丝活命的日子,到底要挨到什么时候呢?张敞不知道,张家上下更是没谱,反正就等着吧!是祸是福,总归会有答案的。
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有一天,张家上下突然慌成一团,接着有人哭了,带领全家都哭了起来。他们挨了好久,总以为张敞躲过了初一,说不定能躲过十五,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死劫。因为他们听说,皇帝突然派使者来,准备要带张敞走了。
那时,皇帝使者还没到门口,张敞一看全家哭倒一片,不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张敞狂笑,那边就哭得更猛了。这时,只见张敞笑着叫道:“别哭了,都赶快起来给我准备迎接客人,俺要被重新起用了。”
根本就没人相信张敞的鬼话,张家的人都接着哭。这时,张敞又笑道:“你们还哭个屁呀!怎么都不拍拍脑袋想想,如果是皇帝要让我死,派个抓人的就够了,今天来了特使,肯定是要起用我了。”
张敞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哦!皇帝使者驾临,说不定是好事呢!
张敞不愧是老江湖啊!皇帝派使者来,果真是起用他,而不是取他人头来的。刘病已之所以要起用他,实在是因为找不到个像样的人去做张敞曾经做过的工作——捕盗。
对长安那帮盗匪来说,张敞是阎罗王,他们不过是小鬼。阎罗王不在了,小鬼就跑出来作乱了。自从张敞不当那京兆后,长安都乱了套。官员工作效率下降,盗贼四起,捕盗的警鼓都被打破了也不管用。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据说冀州的巨盗们,干脆跳将起来,公开跟政府对着干。
这帮盗贼!简直太目中无人了;可这帮盗贼,简直就是我的死难兄弟啊!如果没有你们,皇帝怎么会想到我张敞,如果没有你们,我张敞还能混得下去吗?
想想也是,人一有两把刷子,就不怕没前途。张敞当初被皇帝放掉,就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还会东山再起。不过,刘病已这次不是让张敞回来继续做他的京兆,而是派他到祖国最需要他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就是冀州。
但是,张敞来到长安后,没急着去工作,而是先摆平那件让他全家吃喝拉撒都不安稳的命案。张敞当然也知道,跟皇帝讨价还价,必须得趁热打铁。于是乎,他给刘病已写了一封书,替自己杀人辩护。
辩护书送上去后,刘病已就接见张敞。皇帝很实在,对张敞杀人的事绝口不提,直接封他为冀州刺史,让他专心去捕盗。
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张敞终于还是逃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