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六年(公元三十年),随着李宪、董宪、秦丰先后授首,东方战事终于彻底平息,日后虽然仍有小的叛乱,但都局限于一郡数县,旋即殄灭,不足为患。
从刘秀起兵到现在,内战已经打了漫长的八年,刘秀虽然赢得胜利,却也身心俱疲。
刘秀需要休息,帝国需要休息,老百姓更需要休息。
是时候将战争这头猛兽关回笼子里了。
尽管陇西的隗嚣和巴蜀的公孙述尚且割据,但隗嚣已经送长子隗恂入洛阳为质,公孙述则远据边陲,都不能算是腹心之患,不妨慢慢解决。诸将纷纷请战,希望一鼓作气完成帝国之统一,刘秀笑道:“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改以攻心之战为主,数次致书隗嚣和公孙述,晓以天命,告示祸福。
与此同时,刘秀的大部分精力则从马上转到马下,从治军转到治国,接连颁布一系列诏令,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帝国之建设。
先是裁军复员和罢郡县之兵。
刘秀手下究竟有多少军队?不算账还好,一算账吓一跳。刨除刘秀固有的部队不算,光是受降过来的部队,总人数至少便有一百四十余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就算放到现在,也足以跻身全球前五之列。即使是太平盛世,如此庞大的军队养起来都嫌吃力,更何况是乱世初定、百废待兴?
裁军复员,此前一直也在进行,东方扫平之后,始有大规模的遣返,健壮精锐则留,其余老弱病残,悉数遣归乡里。
中央军足以作战,于是又罢郡县之兵,诏曰:“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只有中央军,不设地方军,此后便成为东汉的定制。
再是大量减省官吏。冗官闲职,一律废除,又因人口剧减,撤并四百余县。一番精简下来,帝国还是那个帝国,但刘秀的官僚队伍,人数却只有王莽的十分之一。原来的水分之大,蠹虫之多,可想而知。
以上两条,一言以概之,大力削减吃公粮的人口。
再降税赋,激励生产。此前由于军事需要,行什一之税(即税率为百分之十),此时则改回西汉旧制,三十税一(即税率为百分之三点三)。接着赦免囚徒,释放奴婢,招揽流民,劝以农桑,增加贡献公粮的人口。
又有祭祀孔子、兴建太学诸举,作文化复兴之建设,不在话下。
再说回隗嚣。在刘秀眼中,隗嚣和公孙述是区别对待的。公孙述是敌人,而隗嚣是同志,而且是可以挽救的同志。自始至终,隗嚣从来没有与汉军为敌,而且多次帮助冯异击败公孙述,为朝廷立下大功。可以说,隗嚣除了不肯亲自入朝之外,没有任何对不起刘秀的地方。
面对这样一个老好人,刘秀实在是下不了狠手。他总觉得,只要再多一点耐心,加一些殷勤,早晚能把隗嚣争取过来,用不着双方撕破脸,落得个兵戎相见。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隗嚣都没有背叛他,如今他已征服了帝国的大部,无论是人口、经济、兵力,都占据绝对优势,隗嚣自然更加没有理由背叛他。
刘秀信心满满,加紧发动对隗嚣的外交攻势。然而,似乎是老天故意作祟,离奇的外交事故接连发生。
先是刘秀遣卫尉铫期出使,满载珍宝缯帛,前往陇西赏赐隗嚣。铫期行至郑县,不承想,珍宝缯帛却被盗贼偷了个精光,只得怏怏返回洛阳。铫期是出了名的猛将,却栽在一群名不见经传的盗贼手上,岂不怪哉!
再有隗嚣遣使者周游入朝,来洛阳朝拜刘秀。周游途经长安,顺便造访冯异的大营,一不留神,却被仇家偷走了脑袋。岂不怪哉!
接连两件怪事,仿佛不祥之兆,给和平解决隗嚣问题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刘秀向来迷信,闻讯叹道:“我和隗嚣之间,恐怕是很难如意了。”
而在公孙述这边,趁着刘秀尚未对他用兵,决定先下手为强,派遣田戎与将军任满自江关出发,沿长江顺流而下,试图袭取荆州诸郡,结果遭遇岑彭迎头痛击,无功而返。
公孙述主动挑衅,刘秀麾下将帅借机群起上书,请愿伐蜀。刘秀不忙表态,把将帅所上之书,满满装了一车,遣使者送到隗嚣处,美其名曰,伐蜀这么大的事,必须先得征求隗大将军的意见。
隗嚣当然知道刘秀征求意见是假,试探他的忠诚是真。在隗嚣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看到蜀国被灭,他的理想就是维持现状,于是回书刘秀,满篇借口,说什么“关中甫定,三辅单弱,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又说“刘文伯盘踞朔方,勾结匈奴,大为朝廷之忧”。总之一句话,伐蜀的时机尚不成熟。
刘秀接书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你隗嚣还抱有割据一方的幻想?看来对隗嚣再也不能一味怀柔施恩,必须恩威并重,给他足够的压力才行。
刘秀于是命祭遵、耿弇、盖延、王常、马武、刘歆、刘尚诸将各率精兵,先期进发长安,与冯异会合。建武六年五月,刘秀也移驾长安,亲自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