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晨将邓奉领入别舍,屏退众人,对邓奉道:“你可知道,皇帝为什么把我从常山郡叫来洛阳?”
邓奉摇摇头,道:“不知。”
邓晨直言不讳道:“皇帝对你器重有加,诚欲你能为朝廷效力。我来洛阳,便是特地为皇帝做说客的。”
邓奉心中冷笑:“刘秀啊刘秀,你也太狠了吧。你从我这里把阴丽华抢走还不够,现在居然又要从我这里把我自己抢走,让我成为你的臣子,让我替你卖命?”邓奉当即答道:“我无意听命于任何人,叔父趁早死了这条心。”
面对桀骜不驯的亲侄子邓奉,邓晨也不敢摆什么叔父的架子,只能软语求道:“皇帝开出的条件,你就不想听一听?”
邓奉一口回绝:“不想。”
邓晨并不气馁,继续劝邓奉道:“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当为邓家着想。皇帝待咱们邓家不薄。愚叔虽然不才,犹能拜为常山郡太守,封房子侯。邓禹年仅二十四岁,便被拜为大司徒,位列三公,封酂侯。以皇帝对你的器重,只要你肯出仕,前程绝对无可限量,区区吴汉之辈,岂能与你相比!你既为邓氏子弟,责无旁贷,理应为家族尽力。有你和邓禹这邓氏双璧在,邓家子孙,何患不可世代富贵!”
邓奉冷冷答道:“子孙自有子孙之福,与我何干!”
邓奉再度拒绝,邓晨反而大笑起来,道:“皇帝果然没有看错你。说来惭愧,我把你从小看到大,而皇帝只见过你几面而已,论到知你之深,反而是皇帝远在我之上。”
邓晨一拍手,有中黄门捧诏书和印绶而进。邓晨道:“皇帝知道你不肯答应,所以也不勉强你。这里是破虏大将军和新野侯的印绶,皇帝早就为你备下了,就等着你来。破虏大将军,乃是皇帝曾经做过的官职,朝中诸大将,无不以能封此官为荣,皇帝却谁也不肯封,独独只留给你,足见对你的倚重。皇帝又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新野,所以再拜你为新野侯,新野世代为你所有,新野百姓也由你庇佑。”
邓奉听完,依然不置可否。邓晨再道:“你切勿多心。这不是赏赐,更不是施舍,而是一份礼物。你保全了皇帝的家人,总不能不让皇帝向你报恩吧?”
邓奉默然。邓晨又道:“能让皇帝如此剖心以待,除你之外,当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听叔父一句,你就答应下来,不然,不仅咱们邓家,就连阴家,也都会跟着为难。”
邓奉知道,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是邓氏家族的一员,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家族的命运和利益。况且,说句良心话,刘秀对他不错,处处为他着想,可谓是仁至义尽。刘秀如此迁就于他,他也不能太让人家下不了台。邓奉于是道:“印绶我可以留下,然而有言在先,我为我主,不听朝廷之命。”
邓晨大喜,道:“那是当然。新野是你的封地,朝廷绝不干涉过问。”
邓奉收下诏书印绶,回到筵席,再向刘秀辞行。刘秀看了邓晨一眼,邓晨点了点头,刘秀知道事已办妥,于是不再挽留,亲送邓奉,众人也一道相送。
一路送出数里。邓奉回首,对刘秀道:“就此留步。”
刘秀点点头,道:“也好。相见有日,君且珍重。”
邓奉望着刘秀,郑重说道:“你将家人托付于我,我为你保全。如果你真要报恩,那我也要向你托付一个人,好好照应她,别伤她的心。”
刘秀当然明白邓奉说的是谁,笑道:“邓君大可放心。”
刘秀何等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邓奉对阴丽华的感情。他并不想去探究,这两年多来,邓奉有没有碰过阴丽华。他相信邓奉,也相信阴丽华。或者说,他出于内疚,即使他们之间真发生了什么,他也准备既往不咎。重要的是现在,现在阴丽华重回他的身边,重新做回他的妻子,他自然不希望阴丽华再和邓奉见面,他要她完全属于他。
在某种程度上,刘秀对邓奉不无羡慕,邓奉身上有太多他没有的东西。他虽然贵为皇帝,却远比邓奉活得沉重。邓奉的世界很小,而他的世界太大。邓奉的世界可以小到只剩下阴丽华,从而尽情地深爱,而他的世界却大至整个天下,永远不可能只守着一个阴丽华。邓奉活得够简单,只要自己高兴,便可以抛开一切,拔剑而战,不计生死。而他却活得太复杂,他必须瞻前顾后,考虑众多,即便他长兄刘縯死时,他还不得不对仇人笑脸相迎,屈辱着自己的内心。
对于邓奉,刘秀不仅羡慕,更有忌惮。邓奉这样的人一旦被激怒,他甚至会不惜逆天。一个人逆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邓奉不仅有逆天之心,更有逆天之力。刘秀曾与邓奉在昆阳并肩作战,亲眼见过邓奉恐怖的武力,最起码现在,他并不愿意和邓奉为敌。
邓奉又一一和刘秀的家人作别。刘秀的家人和邓奉朝夕相处两年有余,感情已甚为深厚,分别之际,也皆惆怅不已。尤其是两个孩子刘章、刘兴,更是对邓奉依依不舍。
邓奉再来和阴丽华道别。阴丽华看着邓奉,心中有千言万语,经过理智的层层过滤,到了嘴边,却只剩下绵软无力的两个字而已:“保重。”邓奉笑了笑:“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