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败周文后追亡逐北的章邯,坐在辚辚向东的战车里,车厢外连连闪过中原猩红的梅花。
因为已是十一月冬天,身边的黄河水清澈了许多,在东一片西一片的残冰下面,河水流着,呜咽着。雪盖在冰上,水从冰隙间现出清冷的光。
章邯这人是管理小金库出身,但是打仗非常凶猛。
这时候,函谷关以东一百公里的重镇荥阳城下,吴广带领的军队,是作为两支西方面军中的一支,正在攻城呢。吴广是与周文一起出发的,但到了荥阳这里,顿挫数月,死活不能攻破荥阳,浑然不知章邯已经出函谷关到他身后给他收尸来了。
而且,据史书记载,吴广最近犯了“骄”的毛病。
“骄”,在古语里,不是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意思,而是因为有功有恩于别人而希求别人谄事的意思,即“骄于人”。
吴广因为参加革命早,是起义的谋划人,刺死了将尉,为革命砍出了第一刀,从此,他的手就宝贵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吴广觉得自己光凭这双手,就该受着起义军上下五体投地的拜服。
总之,吴广总是对新旧将卒们摆谱。
于是,就在十一月,吴广部将田臧召开了一次不扩大会议,发言说:“这样一个骄傲的家伙,自以为他的资格大得像天,我们提点合理化建议,他能听吗?他肯定偏要逆着我们的意见走!而他其实又根本不懂打仗,譬如他在这里督着我们死攻荥阳城,长期消耗义军有生力量,就是军事上的一种僵化愚蠢决策,最终是耽误了大家。我们不如杀了他,好顺利推行我们的计划。”
其他部将说:“您有什么计划啊?”
“诸位,屠夫章邯的数十万大军,已经在渑(miǎn)池把周文吃掉了。我们所攻的荥阳城距离渑池不过一二百里,章屠夫旦暮之间即能赶到。可是我们的吴广将军已经督着我们在荥阳城下傻傻地玩命攻了快半年了,士兵死伤惨重,一旦章邯从背后摸来,给我们来个向心合围,中间开花,那我们岂不全升天了!”
“那怎么办?”
“我建议,把精兵主力调离荥阳城下,择有利的险要地形迎击章邯军。不过,吴假王是死活不会批准我的合理化建议的,非得拿我们的性命去撞那没用的荥阳城。所以我准备今晚就去结果了他的性命,这也是为了救咱们几万弟兄的命。”
众将一致同意。大家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吴广就像一座房子的电路保险丝,让保险丝熔断总比让房子烧毁要好。
田臧于是假写了一封陈王胜的诏书,内容是大骂吴广。然后田臧等人就拿着这个假诏书去找吴广去了。
吴广正在帷帐里吃东西,田臧踏进来说:“假王同志,现在真王给你发信来了。你自己看吧。算啦,还是我念给你听吧,‘假王吴广,一贯骄妄,不知兵权,偏揽军事,不听将议。今特命田臧诸人合力诛吴广,献首陈城,不赦!’落款是——陈王胜!”
吴广哇哇大叫:“不可能的,你们——我看谁敢!田臧,你有种,你过来砍我,哇!真敢砍我——哇!啊——”
吴广脖子上喷薄着血沫,倒下了。在他的弥留之际,不知他恍惚间是否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笼着篝火,在土祠后面喊“大楚兴——陈胜王——”的时光了。那是多么好的一个起点啊,多美的一个夏夜啊。
人民起义的大领袖,假王吴广同志,就这么死了,没有死在杀敌的战场上,而倒在部属的剑锋下。
如果不是他“骄”得没法商量,下属也不会被逼急了要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