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良所待的下邳往西北一百公里,就是如今徐州地区的沛县,那里正生活着一个叫刘邦的人。
刘邦出生时,还是战国时代,如今已经三十八岁了,比他们的伟大皇帝秦始皇,只小三岁。
刘邦上面有两个哥哥,他排名老三,父亲于是就给他起名叫刘季,意思就是刘老三。
这个刘老三长着一个高挺的鼻子(隆准),他前两年的时候,曾经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到都城陕西咸阳那里去服徭役。
咸阳这里是个伟大的地方,人口众多,非常富庶,秦始皇把原六国地区的豪富十二万家都迁徙来了这里。这么做,也是为了削弱六国地区的力量,加强自己的中央集权。
这一天,秦始皇摆驾出行。一般帝王出行,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都要清街,就是让人躲在家里。可能是咸阳城内的治安实在太好了吧,这一次秦始皇命令大家可以从“掩体”里出来尽情观看。于是正在咸阳服徭役的刘邦,也离开工地跑来参观,他见秦始皇正在万众瞩目的豪华法驾内接受群众山呼舞拜,刘邦扬着头在人缝中傻傻地观望,不禁喟然叹息说:“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这位地位低贱的刘老三,服完了徭役,又回到老家沛县丰邑。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刘邦。
这刘邦长着一副美髯,性格乐天,常喜欢欺负人,后来他去衙门里当吏,对衙门里的其他的吏们,他无不嘻嘻哈哈地狎侮开涮开玩笑。刘邦对酒和女同志尤其感冒,平时也爱施舍。至于念书,则是非常头痛,而读书以外的农家活,他又不肯做,所以这样的人只好去县政府里吃饭了。刘邦就当了个吏,可以混工资。
刘邦具体的吏职,就是在沛县郊外的泗水亭上当亭长。泗水是淮河以北的一条河。亭是修在交通要道旁的古代派出所兼旅店,大致每十里一个,吃的是公家的饭。亭长的主要职责就是抓盗贼以及“亡人”。“亡人”就是因为交不起赋税或者犯了罪而脱离户籍逃跑的人,他们在大路上走,被正在巡逻的亭长刘邦拦住,一查身份证,发现是三无人员,离开家乱跑,脱离户籍不给国家交税,那就要给捉起来,打他五十板子。具体位置是打屁股还是脊梁,要按照政府规定,然后把他遣送回原籍。还要罚款,如果这个亡人逃亡的时间比较长,跑了一个月才被抓住,那就要罚一个盾(盾牌)。如果这家伙比较厉害,跑了一年才被抓住,就要受“耐刑”了,也就是剃掉他的胡子和两鬓。如果一个光着下巴的男人走在秦朝大街上,大家就会指指点点:“呀!这小子是个逃亡分子来的!”
刘邦作为泗水亭长,他的上级是县里的亭啬夫,大约相当于县公安局长。如果不是一帮劳改犯改变了刘邦的命运,那么刘邦未来的职业,也大约不过是停留在一个亭啬夫的水平。
这一天,具体日子说不清,亭长刘邦带着自己下面的几个“求盗”(相当于现在的警察),要押送县里的一批刑徒(罪犯)到陕西咸阳那里去。具体就是去骊山那里,作为劳改犯,给秦始皇修陵墓去。
秦始皇虽然还没有死,但墓已经开始修起来了,而且为了尽量不扰民,修墓用的都是刑徒,从各郡县征集来的,据说总数有几十万。
其实劳改犯本可以在本地进行劳改。如果是从前的诸侯战国时代,每个国家就那么大,劳改犯们去劳动,足迹也不会离开老家周边,这样在家乡工作,受罪也安然些。
现在是要去遥远的陕西了,这些人当然不愿意出这远门,于是刘邦押着他们走出沛县境界不远,很多劳改犯就脚底抹油逃跑了。刘邦手下的“求盗”没几个,根本抓不住逃跑者。随着队伍渐行渐远,劳改犯也越跑越少。刘邦估计,等到骊山,可能就剩我跟这几个“求盗”了,怎么向秦皇帝交差啊?干脆我跟几个“求盗”互相捆绑起来,直接去骊山修陵墓算了。
刘邦这个人很有政治野心,这不怪他,都是一些当时的职业生涯咨询师(当时就是算命的)挑唆他。刘邦常在王媪(王家的老妇人)开的酒吧里喝酒,但是身为底层官吏(严格来讲只是吏还不是官)的他,钱并不多,或者是被他挥霍得不够花,于是他就赊酒喝,说到年底结账。王媪也就答应了。
不料,刘邦一高兴喝多了,就躺下呼呼大睡。王媪看见这家伙身上,居然趴着一条鼾声如雷的黄龙。这样的情况出现了好几次,而且,最奇怪的是,每次刘邦来喝酒的日子里,当天来的顾客就格外地多,销售额数倍于往日。王媪觉得,这是老黄龙在派人来喝酒,从而间接在替刘邦付酒钱呢。于是到了年底,王媪也就不说要刘邦酒钱的事了。同样的事情不光出现在王媪的酒馆,在武负(负通“媍”,指老妇人)的酒馆里也是如此。
还有一次,一个老头子看见了刘邦的媳妇,也就是吕雉正在农田里干活,于是惊叹道:“天呐!这个小娘子乃天下贵人之相啊!”又看了刘邦的俩小孩儿——这俩正帮着妈妈在田野里给庄稼施肥,“这俩都是大贵人的命啊!一个公主,一个皇帝!”
吕雉拉着俩孩子,也没心思施肥了,赶紧跑回去向刘邦汇报。刘邦一听,马上去追上老头问:“咨询师先生,麻烦您再看看我的贱相如何?”
老头瞪着眼看了半天,狂叫一声,吐血三升:“我的天呐!刚才的夫人和孩子,都是人君之相,至于您,更是贵不可言啊!我告诉您啊,您以后一定要自我珍惜啊!”
刘邦听了这些话,从此有了远大理想,而且常常窃喜,变得更加乐观,对前途无比自信。心情好的人,又有远大理想,平时就很幽默。刘邦作为泗水亭长期间,经常跟县里的吏们搞笑,也就是狎侮这些吏,估计是用胳膊夹住他们的脖子按在办公桌上拿他们开涮,对每个吏无不如此,反映了刘邦愉快自信的心情。
有远大理想的人现在开始准备行动了。刘邦见这回劳改犯都跑了一半儿了,就干脆把余下的都聚在一起,用公款请大伙海吃了一顿。有劳改犯问他:“亭长先生,这盘缠是两千里路用的,您一把都给吃光啦?”
“不要紧,吃光了咱们就散伙。你、你,还有你,你们这帮劳改犯也都不容易,这大秦王朝的法律,也确实够不近人情的,弄得你们都动辄得咎。我呢,当官也捞不着油水。干脆我这官也不干了,你们也都走散算了!我就去附近的砀山里,藏着等以后再说了。”
其中有十几个壮士,觉得刘邦很有江湖大佬的风范,都说:“三哥,我们几个也不走了。都跟着你,也去砀山吧!”
于是,刘邦喝了个大醉,带着这十几个弟兄,往砀山方向去做山贼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了。
他们走到一处泽边,忽然有一条大白蛇挡道,弟兄们吓得面色苍白,纷纷要退。刘邦说:“不要退,不要慌!壮士行路,焉有畏惧!待我前去观看。”说完,他按着腰中青铜宝剑——这是这十几个人唯一的武器,抻着脑袋往前走去。就见一条巨大的白蛇,正盘在路中,吐着信子,对着太空练气功呢。刘邦趁着酒意,拔出腰中宝剑,一剑挥去,但见白光映耀群星,顿时白蛇斩为两截。蛇血蹿起来,溅湿了这帮亡命之徒的袍襟,蛇血也落在了人们的嘴唇上,舔一舔,味道就好像这帮人的命运,有点甜,也有点苦。
从此,前沛县泗水亭派出所所长刘邦同志,脱离了组织关系,转而走上了一条布满草莽荆棘的不平凡的道路。这就是高祖斩蛇起义的故事。这个白蛇,据说代表着西方的秦皇帝。
这刘邦因为送劳改犯多逃亡,只好自己被迫隐匿当了强盗,可见秦王朝的法令是严苛的,即便对官吏的失职也毫不留情。刘邦作为派出所所长,在酒馆喝酒,也不敢说不给钱,后来人家王媪没要钱,是因为看见了黄龙,自愿不要的。可见当时的官吏,还不敢白吃白拿。我们有理由认为,秦王朝的吏治颇好。
秦王朝的吏治颇好,除了因为秦朝是个笃信法家的政府,还大约与从前秦始皇迁徙六国的豪富十二万户到咸阳去有关。一般来讲,豪强留在本地,因为有钱有势,就会通过贿赂政府官吏,从而败坏行政秩序。豪强们被迁走了,官吏们无法勾结豪强以鱼肉百姓,在秦中央的法家精神管理下,吏治就有可能不错。
既然吏治不错,那么秦王朝为何很快出现危机呢?那是因为秦中央要做几件大事,这些大事通过官吏的网络而派给民众去完成,于是加大了民众的负担,让民众走投无路了。这几件事儿远比修秦始皇陵大——修这个陵,就增加了官吏如刘邦的负担,导致刘邦和下面的犯罪分子都脱离户籍逃跑。而后面的大事,则是加给官吏们和一般民众的。秦中央这种要干大事的决心,就通过一丝不苟的官吏网络,让民众受累了。
具体什么大事呢?
第一件就是打匈奴和南越。在秦始皇车驾遭张良狙击的事件过去三年后,公元前215年,秦始皇下面的方术士卢生献了一些鬼神的古图书给秦始皇,这大约是古人研究寻找仙人和不死药的心得体会的书——秦始皇正在留意怎么让自己永远不死。书中有这样一句话:“亡秦者胡也。”
这大约是说,将来灭亡秦王朝的,是“胡”。这也许就暗示了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
但秦始皇不这么想,他觉得匈奴是胡,匈奴未来要攻灭我们大秦朝吗?秦始皇想了想,为了不给子孙遗害,当即就命蒙恬先生,率领三十万军马,北上驱赶匈奴。
蒙恬很能打,同年就打跑了匈奴,夺得了河套及其北方大片土地。到了下一年,蒙恬为了巩固这些新占领区,就开始大修长城,以免匈奴反扑。
随即,秦始皇又对南边的“胡”动手了。南方在广东广西地区,居住的都是南越人,也属于当时的蛮夷,于是秦始皇命令屠睢(suī)带领五十万大军,分五路攻击岭南的南越地区,也就是广东广西和部分越南。官兵很快占领了这一带,新建了桂林、南海、象郡三个郡。但是当地的土著越人马上转入了游击战,秦兵前后伏尸流血牺牲者甚多,才算勉强控制了这里。
这样算来,用于北击匈奴和南讨南越的军队,总计八十万人马,相当于现在中国现役军人的三分之一,而当时秦朝只有三千万的人口——不足现在中国的3%。可以想象,这给国家带来的负担是很重的。
对外打仗不光征发了人口,也影响了没被征发的人。那些留在家里种地的人,日子也不好过,需要交粮纳税。为了支持战争,秦王朝收取的赋税就超出了从前的标准。赋敛无度,竭尽民财,必然引发内部动乱。
可是,秦始皇为什么非要出去打仗,从而导致对民力和税收的征用都增加,引发内部动荡呢?不去打匈奴和南越,或者过些年国家有余力的时候再去打,不就可以缓解人们的焦苦,自己的政权也容易稳定了吗?
没办法,秦始皇非要这么做。这首先跟他的急躁心态有关,他觉得要赶紧给子孙创造一个安稳舒坦的基础。现在六国已灭,而且也比较恭顺,唯一能威胁我们的,就是外面的四夷了。我的子孙很可能没有我这样伟大出色的能力,所以我先打垮了匈奴南越,这样子孙可以二世、三世地一直舒舒坦坦传下去。
秦始皇不太信任别人,整天自己看奏章和批公文,就体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不太放心和信任自己的子孙。
秦始皇打匈奴及相应的修长城,这是造成秦朝摇动国本,民怨四起的直接原因。不过,也要详察一下,根据史书记载,就在五年后,匈奴里边有个狠角色叫做冒顿的,用响箭把自己的老爹和老爹的宠妾都射杀了,开始了兼并统一匈奴诸部的征程。也就是说,在秦始皇攻击匈奴的时候,匈奴还是未统一各部的状态,一旦匈奴走向统一,将势不可当。
只是事与愿违。打匈奴和南越也导致征用民力和物资太多,使得新建立的帝国出现不稳定因素。
另外,秦始皇下面的人,乃至一般民众(指秦国本土的),也都是好事之徒。秦国原本是个偏居西陲的落后国家,但是笃信和执行了法家的治国之术,于是成功。法家主要是以赏功原则作为激励官吏和民众的手段,于是秦人都愿意立功取利,每次出去打仗都像去商场抢购一样踊跃,急着立功以博取田宅爵禄,改善自己的生活。到了秦王朝建立以后,没有什么仗可打了,人们怎么立功博取爵禄呢?这时候的战将和大臣就会想,我有这么高的官位和富贵,是因为从前立了功,陛下赏赐给了我爵位田宅,那我怎么保住这些爵位田宅不被陛下收回去,或者不被其他家族夺了去呢?那就要继续再立功、再打仗从而维护爵禄乃至增益爵禄。
民众们也是一样,从前在兼并六国过程中,斩敌人首级都能得到田宅爵位和奴婢的赏赐,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加,生活压力的加大,他也愿意再有打仗和立功得爵、宅的机会。秦中央也希望民众以力致富,通过打仗和努力种地交粮,而获得爵禄。所以中央也希望对外打仗。
那么,现在打谁呢,那就出去打匈奴和南越吧。
终于这样下去,要干的事情太多,超过了帝国和民众所能承受的程度,乃至给帝国带来危机。秦王朝与赏功原则,可谓成也由之,败也由之。
南北兴兵的两年后,公元前212年,秦始皇决定再搞三个土木项目。一是修直道。从咸阳向北修到北方边境,全长700公里,穿山越谷,目的是为了配合打匈奴,一旦北方有警,陕西关中的军队可以迅速运到边境。
第二,造阿房宫。秦始皇觉得现在的咸阳城人多,而皇宫有点小,于是又在城外启动了阿房宫工程,其主体宫殿内可坐一万人,相当于一个万人体育场。宫门是用磁石作的,防止恐怖分子带着铁兵器进入“体育场”。
其实,在修阿房宫之前,秦始皇已经陆续修了许多宫室了。最终,以咸阳为中心,秦王朝的宫殿群向四个方面铺展开来,据说关中地区有三百座,关外有四百座。这些宫室也不光是秦始皇一个人住。秦始皇建立秦朝后,没有给自己的功臣们分封土地,也没有把天下做成若干诸侯国封给自己的儿子们,而是全变成了皇帝派流官直接管理的郡县,这是秦不同于从前春秋战国分封制的地方。不封功臣和皇室子弟,那总得给他们富贵吧,所以这些宫室,大约也是为了安置和赐予大量宗族子弟和功臣的。
第三个项目却是给秦始皇一个人用的——修骊山秦始皇陵。
虽然开始修秦始皇陵了,但秦始皇并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住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