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之纶统领新募万人奉命东出迎敌,绕过通州,开向尚未失守的蓟州,将全队分为八营,列阵城外。金兵见有一支新军出现,全力出击,连破刘之纶二营。刘之纶倾力督战,六营坚守不退。
皇太极接报,大感惊讶:“又是一条汉子!好,集三万人马突阵,务必拿下!”金军三万猛击,弩矢齐发,刘之纶军终于抵挡不住,退守丫髻山。皇太极遥望丫髻山,谓左右道:“这支人马是何人统领?”
身边的多尔衮回道:“听俘虏说,叫刘之纶,是新任兵部右侍郎。这支新军是临阵招募的,不但未见过阵仗,而且未受过训练。”
“嗯?临阵招募的新军竟打出这气势?此人有勇,而且不简单。可生擒他来。”
多尔衮得令,兵围丫髻山,绝其水道。这下全军慌神了,刘之纶左右将领请求结阵徐徐撤退。刘之纶大怒道:“毋再多言!我受国重恩,只有以死报国!”
“报——”哨兵进来,“大人,金兵派来一名使者。”
“哼,无非是劝降!斩了!”
“大人,”副将吴应龙道,“杀使臣不是上国所为。”
“我说过了毋再多言,斩!”
大家都明白头儿是不想活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死中求生了,便劝他乘夜出战。暮霭四合之时,刘之纶军发起攻击,毕竟是乌合之众,哪敌得住金兵锋锐?渐渐地溃乱,刘之纶解下所佩印信交付吴应龙:“我以五营在前引敌,你带一营从后杀出重围,将印转呈朝廷,就说之纶为国捐躯、以死谢罪了!”说完转身擂鼓再战。
吴应龙领命从后山杀出,之纶直战至五营皆溃,只身隐匿石岩中,任凭金兵左呼右唤,就是不出,惹得多尔衮性起,下令道:“射杀他!”瞬间流矢四集,刘之纶身被数箭,死于岩中。
皇太极在山下观战,多尔衮回报刘之纶已死,皇太极叹一声“可惜!”转身进帐。范文程迎住道:“陛下为何人可惜?”
“刘之纶不降,死了。”
“这不足为惜,还有更可惜的。”
“哦?”
“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岂不更可惜?”
皇太极明白了范文程所指,口中却道:“先生说说为何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范文程一笑:“这也是陛下目前焦心之事,‘粮食’二字。”
皇太极点点头:“朕出兵时曾发上谕,不得侵扰淫掠,可粮草不足,总不能让将士们忍饥挨饿去作战,故朕亦不忍制止。可不制止,岂不是朕自食言,今后谁还拿上谕作数?”
范文程笑了:“臣不明白了,我军征伐,何曾有过运粮输饷?从来是取之当地。上谕中并未说到粮食,陛下何出此言?”
“但淫掠之事是愈演愈烈,照此下去,朕不能控了!”
范文程略一沉思,道:“陛下恕臣直言,前数天陛下曾谕诸将士说:‘尔诸将士临阵,各自奋勇前往,何必争取衣物?纵得些破坏衣物,尚不能资一年之用。尔将士如果奋勇直前,敌人力不能支,非与我国讲和,必是败于我们。那时穿吃自然长远,早早解盔卸甲,共享太平,岂不美哉?’正是这段劝说,否定了出征前的上谕,使将士们有恃无恐了。前上谕说的是违令者斩,现在说的是‘何必’,自然是不会追究了。”
“倒是朕说错话了?”
“不是陛下说错了,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当务之急是粮食。”
“是,这北京周围已经被抢掠一空了,粮食眼看就难以为继了。撤兵吧,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力,死了多少人,就这样回去,不但不甘心,代善、阿敏更不知有多少话说。继续攻城吧,明军各路援军越集越多,袁崇焕这堵硬墙更不好逾越了。先生看如何是好?”
其实还有更严重的可能,范文程知道皇太极不好出口:主动撤兵还算颜面有光,如果被打败了,千里奔袭溃逃而回,不但是颜面扫地,恐怕汗位也难保。这进不得退不得的局面更危险,被袁崇焕抄了后路,十万大军连同自己的性命就都要留在这儿了!不过范文程早想好了,“陛下出兵攻明,真是想坐进紫禁城吗?”
“这倒也不是朕的初衷。不过,近在咫尺,如果没有袁崇焕,紫禁城唾手可得。看来先生之计撼不动袁崇焕啊。”
“我军一路斩关夺隘,横扫千军,势如破竹,明军望风而溃,这还不是大胜么?掳人口十数万、获财帛数十万而归,这还不是大胜么?顺利直抵明京,已是望外之事,既然夺城本非陛下初衷,明廷援军攒集,又撼不动袁崇焕,诸贝勒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太极一拍大腿,猛然惊道:“先生所言正是朕所想!撤……”话未说完,岳托跑了进来:“陛下,陛下,袁崇焕走了!”
“什么?走了?”皇太极站起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探报,广渠门守军全数开拔,往东去了。广渠门已换上‘满’字大旗。”
皇太极默思一会儿:“难道是分兵抄我后路去了?”
范文程摇头:“不可能,绝我后路关键在于出我不意,攻我不备,应是悄命东来的援军绕我后路,怎能在我眼皮底下去做?再者也绝不会由袁崇焕去做,崇祯怎肯放他离京?”
皇太极笑了:“那么,可是先生之计成了?”
范文程微笑点头:“袁崇焕不是听到风声跑了,就是已经被逮。不过那袁蛮子诡计多端,也要防备中计。叫侦骑跟定袁军,看是不是真走了。只要出了山海关,便大事可成了。”
“好!”皇太极抬手一挥,“回军,准备决战满桂!”
“满桂虽败,毕竟也是一员骁将,又担此重任,必定细加筹划。再者,陆续赶到的援军加起来也将有十数万人了。所以,智取更好。”
“哦?先生又有妙计了?”
范文程狡诈地一笑:“明援军不正从四面赶过来吗?”
要想让袁崇焕就范,非有三人出面不可:袁崇焕座师韩爌,袁崇焕老上司孙承宗,袁崇焕的举荐人钱龙锡。成基命梁廷栋第二天就分头去找了韩、钱二人。二人听说祖大寿拉走了辽兵和皇上“急图无缓”的口谕,明白整个北京城压在了自己肩上,是推不掉也推不得的,于是跟了成基命、周延儒、梁廷栋、余大成等一起去了南镇抚司。
袁崇焕正在蒙头大睡,牢卒说他进来就睡,开饭时得叫醒他,吃完了接着睡,好像这辈子的觉都攒在这几天了。偶尔吃了饭在那儿愣神儿,然后要了笔墨,往墙上写字。几人抬头往墙上看,果然有字,近前细看,却是两首诗:
题壁
狱中苦况历多时,法在朝廷罪自宜。
心悸易招声伯梦,才层次集社陵诗。
身中清白人谁信,世上功名鬼不知。
得句偶然题土壁,一回读罢一回悲。
狱中对月
天上月分明,看来感旧情。
当年驰万马,半夜出长城。
锋镝曾求死,囹圄敢望生。
心中无限事,宵柝击来惊。
“叫醒他。”韩爌面无表情道。
袁崇焕睁开眼,见是数位当朝重臣,矍然而起。内阁大臣来探监,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接自己出去,二是来送行。
“大人们是要送崇焕上路了?”
“不不不,你不要多想。”韩爌道,“身体可还好?”
“进了这儿,什么想头也都是非分之想,正好睡觉。”袁崇焕自嘲道,“那么,是放崇焕出去?”
韩爌摇摇头:“元素,老夫问你,你真有议和之事吗?”
“没有。皇太极倒有此试探,曾派人到宁远,我没见。”
“唉,元素啊,你败就败在任事太过刚愎独断,那毛文龙该不该杀,也不是你不请旨就杀得的。老夫知道你是受了冤屈,但皇上正在气头上,只好慢慢辩白,我等自会尽力,皇上冷静下来,也会想明白的,只好先委屈你了。”
袁崇焕正色道:“老大人此来,绝不是来安慰崇焕的。既不是放,也不是杀,那必是有事要崇焕做,请大人明说吧。”
“好吧,”韩爌重重叹口气,“祖大寿、何可纲率辽军走了!”
“什么?走了?”袁崇焕大惊,“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回山海关了。”
袁崇焕明白了,他没想到祖大寿、何可纲会跑,稍一想也就通了,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对主帅被下狱表示抗议,二是怕自己也被下狱。但辽军一走,京城可真是危在旦夕了!袁崇焕一拍炕铺:“混账!”顿了一下,抬起头道,“几位大人要崇焕做何事?”
“不是我们要,是圣上要。”钱龙锡道,“请元素写封信,把祖、何二将军召回来。”
袁崇焕低头想了想,摇摇头:“祖大寿之所以听崇焕者,是因为我是督师。今天已是罪人,大寿今统数万军,怎会再听我的?”
“不是的,祖将军之所以走,就是因元素被羁的缘故,因此只有元素能将他召回。”一直未开口的周延儒道。
袁崇焕还是不肯:“众位大人说是圣上的意思,可崇焕未奉明诏,以缧臣而与国事,大乱法度,罪上加罪,岂是崇焕所敢为?”
众人都不知该怎样劝了,正尴尬着,余大成走上前,对袁崇焕深深一揖,指着壁诗道:“这两首诗可是袁大人题上去的?”
袁崇焕看看墙:“闲着无事,胡乱诌的。”
“熊经略冤死,袁大人曾写了两首祭诗。经略平反后,大人在辽东亲设祭坛,诵此二诗,在辽东传开,下官还记得。”说着吟出:
记得相逢一笑迎,亲承指授夜谈兵。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慷慨裂眦须欲动,模糊热血面如生。
背人痛极为私祭,洒泪深宵苦失声。
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关情。
家贫罄尽身难赎,贿赂公行杀有名。
脱帻愤深檀道济,爰书冤及魏元成。
备遭惨毒缘何事,想为登坛善将兵。
“大人既知‘功到雄奇即罪名’,如何不自为戒?只因袁公孤忠请俎,只手擎辽,生死唯命,捐之久矣。天下之人莫不服公之义,而谅公之心。臣子之义,生死明君,苟利于国,不惜发肤。请问袁公,死于敌与死于法孰得其所?明旨虽未及公,圣上业已示意。玉可碎,不改其白;竹可焚,不毁其节。公自图之!”
袁崇焕不言语了,好半晌,仰天长叹一声:“崇焕必死了!”
众人被这不着天不着地的一句话弄糊涂了。“元素何出此言?”梁廷栋问。
“不必说了,”余大成明白了,“召不回祖将军,是违圣命,召回祖将军,则袁公之威高过天子……可是不写也是抗旨啊!……是下官害了袁公!”说完又是一个长揖,转身就走。
余大成这话把众人都说醒了,这一大帮人果然是来要袁崇焕命的!韩爌眼眶里涌上泪水,捧起袁崇焕双手道:“元素保重吧!”也就转身走出,其他人也就相跟着向外走。
“众位大人留步,”袁崇焕唤一声,众人齐停了脚回头,“臣死社稷原是本分,崇焕愿写这封信。”遂向牢卒高声道:“笔墨伺候!”
信写好交与韩爌,袁崇焕便不再说话。韩爌几人也是无话可说了,唯有洒泪而别。袁崇焕看着笔墨,沉吟好一阵,提笔饱蘸浓墨,就那壁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入狱
北阙勤王日,南冠就絷时。
果然尊狱吏,悔不早舆尸。
执法人难恕,招犹我自知。
但留清白在,粉骨亦何辞。
祖大寿、何可纲在山海关外与率辽东主力兼程南下赴援的郭广、祖大寿之弟祖大乐迎头相遇,听说主帅无罪被捕,郭广、祖大乐一齐跌落马下号啕大哭。三军齐向西南方向下跪,哭声一片。引得山海关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看热闹,不知道这支铁军是犯什么病了。
还没哭完,远处两骑飞鞭而来,祖大乐道:“是追兵!”
“放箭,射死他!”祖大寿咬牙道。
祖大乐搭箭弯弓,一箭射去,正中一马项,那马一声长嘶,腾起前蹄,将骑手摔下马。那人趴在地上大叫:“不要放箭,我们不是朝廷追兵,是奉成基命、孙承宗二位大人之命,送袁大人信给祖总兵!”
“督师有信?”祖大寿一把抓住祖大乐手腕,但似信非信,“叫他们过来!”来人举着信过来,近前一看,认得是成基命属下都司贾登科和孙承宗属下游击石柱国,祖大寿一把抓住二人手,“督师怎样了?”
“袁大人暂无事。”贾登科道,“祖总兵,你怎能置国难于不顾,自加罪名啊!”说着递上袁崇焕手书,祖大寿一把夺过,匆匆展读,手就哆嗦起来,读罢跪倒捧信大哭。哭了小半个时辰才收了泪起身,摇头道:“不是大寿置国难于不顾,大寿随督师驱驰赴援,不就是尽臣子之责么?不想城上百姓詈为贼,投石击死数人,督师救驾有大功,却因功获罪。我随督师出关入援,亦当分罪,我若不走,不但自身不保,这辽东兵马也要送与别人了!”
“祖大人,孙大人也有一信。”石柱国说着呈上。祖大寿伸手要接,石柱国又附耳道:“是圣旨!”祖大寿吃一惊,手停在半空,转而明白了石柱国的意思,公开说有旨,便既不好接,也不好不接了,于是接过,打开细看:
袁崇焕谋叛,暂解任听勘,只罪一人,与众将士无涉。祖大寿及何可纲等,血战勇敢可嘉。前在平台面谕,已明令机有别乘,军有妙用。今乃轻信讹言,仓皇惊扰,亟宜憬醒自效,或邀贼归路,或直捣巢穴。但奋勇图功,事平谕叙。
下面才是孙承宗的信,寥寥几字:“速上章自列,且立功赎督师罪,而己当代为剖白。”祖大寿收起信,摇摇晃晃爬上马,昏昏乎乎进了城。祖大寿行军常将年逾八十的老母带在军中,这次驰援因是急行军,老母由亲兵护送随后慢行。因关内已被金兵攻占,便滞留山海关。
祖大寿进了城先去给母亲请安。见儿子回来,老母亲猛吃一惊。屈指一算,儿子随袁督师入京勤王,连去带回不过半个来月,怎么这么快?是班师凯旋,还是战败而逃?见儿子满脸泪痕,神情恍惚,便认定是逃回来的,立时沉了脸:“你跪下!”
祖大寿老实跪下,祖大乐也跟着跪下。
“败了?逃了?”
“不是,儿子打了胜仗。”
“哼!敢哄娘了!你以为为娘耳聋眼花,心里也糊涂了?娘心里透亮着呢!你这副德行,像打了胜仗么?又为何回得这么早?”
“是……是……是因为大帅被皇上下了大狱了!”祖大寿说着又哭出声。
“袁督师被逮了?为什么?”
见大哥哭得伤心,祖大乐代为回答,将刚听来的经过讲了一遍。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信呢?”祖大寿将信递上,“念!”祖大乐接过念了一遍,老人边听边点头,“谢天谢地,督师还活着!”再转向祖大寿,声色俱厉道:“你想置督师于死地么?”
祖大寿抬起头,瞪大眼:“母亲怎么这么说?”
“督师下狱,皇上下旨抚慰你,你却率军跑了。你说,在皇上眼里,辽东之军是朝廷的,还是袁家的?你不是害督师么?”祖大寿这才想到袁崇焕身上去,向后便倒。“哎呀!”大乐手疾眼快扑上去扶住大寿。老太太却声色不动:“督师信中怎么说的?‘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你是天、地、百姓、督师都得罪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马上回去,从背后袭敌,打几个胜仗,再去面见皇上认错,督师或许还有救!”
“儿子这就回去。”
满桂接到口谕,心就掉到了腿腋子,他也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当然明白袁崇焕有功无过。现在的局面,只可求守,不可求战,但皇上这是在迫他出战。他上疏分析形势,指出敌劲援寡,未可轻战,但崇祯一再令中使督催。
满桂心里后悔了,当初与袁崇焕共守宁远,丙寅之役,艰难之时,自己不该首主弃城,遭袁崇焕叱责后,不该与袁崇焕生隙。至是入援,不该令部曲大掠近郊,伪称袁兵,鼓起百姓怨怒。皇上一次召见时,不该搬出毛文龙,起皇上疑窦。皇上二次召见时,不该袖手旁观,说几句好话,袁崇焕也许就不是这个结局。城下之战,满桂心服了。
自己五千人,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家打了个一塌糊涂。袁崇焕也是五千人,同样以一当十,居然鏖战两个时辰,后虽有秦良玉相助,也是以一当五,竟大获全胜!今天的情势,怎能没有袁崇焕!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出战,力竭而死;不战,步袁崇焕后尘。两相比较,前者留芳,后者遗臭,其实就是一条路。没奈何,只得誓师拔营。
黎明时分,满军将士列队于宣武门瓮城内满字大旗下,人手一大碗酒,满桂走到旗下,面向众人,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半晌才开口:“弟兄们,我得跟你们说实话,我们五千人要去迎战金军数万人。你们个个都是百战之身,当然知道此战毫无胜算,但战死也要战,不然,我们这支百战之军的名声就全他娘毁了,也无颜再见家乡父老!
“我们的身后就是皇城,祖脉在此,唯有一战!只有拼死力战,才有死中求生、反败为胜的希望!袁崇焕就曾做到了。即便战死沙场,总比被朝野唾骂,累及家人子孙强!弟兄们,喝了这碗酒,用我们的血,给各路勤王之师树一个榜样!”说完,将酒大口灌下,放下碗时,已是泪流满面。全军将士齐声呐喊:“以命换命,拼了!”举碗饮尽,一齐摔碎,上马出城。
刚出了城,前队麻登云带来一个满身泥血的人:“将军,金声败回了!”不等满桂问话,金声扑地大哭,“完了,全完了!”
“什么完了?”
“金兵自良乡回军了,在卢沟桥与我军相遇,我军全军覆没!”
“意料之中,”满桂一脸不屑,“申甫呢?”
“战死了!”
“哼,秃驴还会打仗?他那些发明,不过是火鸢一类。秦砖汉瓦,居然拿来充作新式利器!”
金声大怒:“你、你怎能这么说!申甫战死,全军皆战死,无一人逃亡,亦无一人投降!七千人啊!他们为国为民为君父慷慨赴死,壮烈捐躯,你竟如此无礼!”
满桂先是一愣,似被镇住了,想想确是自己无礼了:“嗯,乌合之众,能舍命争敌,一死报国,也是可悯可敬,本镇失言了,这里给金大人谢罪了。金军还有多远?”
“快到永定门了!”
“好,全军列阵于永定门外,列栅置炮,准备迎敌!给金大人备一匹快马,送金大人回城禀报皇上。”
刚在永定门外立住,前队又回报,有一队明军人马迎面而来,但不见主帅大旗,不知是哪路人马。“定是哪路援军到了。”孙祖寿道。
“不管他是哪路,既是王师,一定接到了圣旨,拦住它,与本镇合兵击敌。”半路得一支生力军,满桂心中高兴,催马迎上去。
两军相接,黑云龙高叫:“你们从哪儿来,主帅何在?”
“本帅在此!”一声呼喝,兵分两旁,闪出一条路,一员虎将催马过来,“满将军,久违了!哈哈哈哈!”
一见之下,颇觉眼熟,愣怔一下,“啊!”大叫一声,只觉五雷轰顶,“阿巴泰!”
“不错,正是本将军!”阿巴泰一声“冲”字刚出口,明军装束的金军已掩杀进满桂军。明军被打个措手不及,顿时大乱,又分不出敌友,根本无法还手,只有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皇太极立马高丘,从辰时至酉时看完了这场十几个回合的大战。他亲眼看见满桂身先士卒,陷于重围仍骁勇无比,身被数箭,一把大刀仍旋风般飞舞,碰着的死多活少,无奈金兵里外数层,涌浪般逼着,阿巴泰、豪格两人轮番战他,都是上将之才,满桂如何能持久?终是力不能支,坠落马下,几十条枪一起捅下去,把个满桂捅成了个马蜂窝。
烟消声寂,尸体铺满旷野,滩滩血水流出道道沟渠,晨风刮过,卷来阵阵血腥气。阿巴泰、济尔哈朗、豪格、多尔衮押着两个伤痕累累、五花大绑的人走上山坡:“大汗,满桂和三十余明将战死,这两个兵头儿被擒。”
“松绑!”皇太极大声喝道,随即又挂出胜者之笑,“二位将军是何许人?”
“要杀便杀,何须多问!”
旁边岳托扬起拳头:“败军之将,还敢狂言!”一拳擂在黑云龙胸上,把黑云龙打个趔趄。
“不得无礼!”皇太极阻道。
麻登云一瞪眼:“哼,使诈而已,小人行径!”
皇太极捻髯大笑:“治国在信,治兵在诈,治国无信必亡,治兵无诈必败,古来如此。将军饱读兵书,当然懂得,如今说是小人行径,遮羞而已。哈哈——”说得二人无话可答。
皇太极对阿巴泰道:“明军尸首好生掩埋,做上标记,不许有一具曝尸。满将军和明将的尸首要擦洗干净,装棺,运去京城,交还给大明皇帝或将军的家人。”又扭头对岳托道,“二位将军当是体力耗尽,取马扎来,让二位将军坐下说话,也算你给二位将军赔礼了。”岳托气哼哼去取了来,倒弄得两个被俘之人有些手足无措了。“请坐。”二人也确是疲劳,互相看了一眼,向皇太极浅浅一揖算是告谢,就坐下了。
皇太极也坐下,道:“二位将军有何打算?”麻登云冷冷一笑,目不斜视道:“自然没打算活着。生不能报皇恩,死便死了。”
“朕可没打算取二位性命,也没打算劝降二位,但更不能放二位回去。一则不想放虎归山,留我大金后患;二则明君冷酷多疑,滥刑枉杀,二位回去,凶多吉少,朕不能误了将军性命。”皇太极站起来,“满将军已败过了,崇祯为何还要他出战?为何不派袁将军?”二人低头不语,表情尴尬惶惑。皇太极看在眼里,知道袁崇焕必定出事了,心下大安,回头吩咐道:“就在这儿安营吧,送二位将军去休息,不许慢待,不许搅扰,朕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二人站起就走,济尔哈朗拦住去路:“我大汗待二位比那崇祯如何?”二人不语。济尔哈朗接着道,“满将军以少敌多,遂败不耻,不算无颜。二位连个姓名都如此遮掩,未免心胸忒窄了,像个娘儿们!”
皇太极道:“这话前半对,后半不对。不过,二位将军不说出身份姓名,朕如何搬来二位眷属?如不取来宝眷,明帝鼠肚鸡肠,怕是有诛族之虞啊!”二人相互看了看,然后黑云龙作了个大揖道:“我乃昌平总兵黑云龙,他是蓟州总兵麻登云,战死的将军中有孙祖寿。”
皇太极笑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多尔衮又说话了:“敢相动问,袁军为何走了?”
皇太极摆摆手:“二位如果不愿,可以不答。”
黑云龙看了眼麻登云,叹口气道:“袁督师下狱了!”
“带军走的是祖大寿。”麻登云说完甩袖而去。
看着他二人背影,皇太极笑道:“他二人已经降了。”
自金兵入犯,明军无敢与争锋者,皇太极知道袁军一走,其他明军是不敢离开京城一步的,所以放心大睡。正酣然入梦,多尔衮闯了进来:“陛下,岳托被偷营了!”
皇太极矍然而起,头一句话是“谁干的?”说着披衣下地,“他们得手了?”
多尔衮道:“是,杀我一千八百余人,夺走牛马无算,明军却不曾损一人一骑。”
“哦?除了袁崇焕,明人还有如此干将?有多少人?”
“偷袭成功立即撤走,想来不会多。”
“有多久了?”
“刚刚接报,不到刻把钟。”
“这要让他们安全撤回,可是大长了明人气焰,灭了我大金威风,明军就会气势陡长,以后就不好对付了。追,你和岳托现在就去,务必追上全歼!”
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多尔衮和岳托就回来了。“追上了,全歼,共是一千二百人。”多尔衮禀报道。
“一千二百人就杀我一千八百人!”
“不止了,我军又损失数百人。”
“哦?又是个厉害的对手,何人领军?”
“不认识,确是个厉害对手,力已竭了,就是不屈,还在挥刀乱砍,只好杀了他,尸首带回来了。”
“让黑云龙、麻登云认一认。”
二人被带到尸首前,一见之下,麻登云面现悲色,扑上去一把抱住:“刘兴祚!”听到这声呼唤,多尔衮倒吃了一惊,问道:“刘兴祚?是那个东江的刘兴祚?”自努尔哈赤至今与东江大小之战数十次,双方将领彼此早已熟悉。
“不是那个刘兴祚,这是孙承宗的标下。”
“嗯,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皇太极感叹道,“厚殓了,与满桂等一起给崇祯送去。立即休息,明日一早攻城!”
第二天一早情况却起了大变化,天未放明,阿巴泰就唤醒了皇太极:“祖大寿回师了!”
“哦?又回来了?”
“是,已经收了永平、遵化,正向京城进发。”
“请范先生。”皇太极边说边穿好衣服。阿巴泰去请,范文程很快来了。皇太极道:“祖大寿夺回了遵化,即是切断了我一条重要退路。先生说该当如何?”
“撤兵。”
皇太极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撤!”跟着进来的豪格、岳托急了,岳托眉毛都立了起来:“不能撤!明军已无大将,祖大寿离此还有二百五十里地,等他赶到,京城早已被我拿下!”
“是啊,”豪格也道,“机不可失,时不我待,陛下,攻城吧!”
皇太极看了眼范文程,深沉而又得意地笑了:“城中痴儿,取之若反掌耳。”随后又收了笑,“但明廷疆域辽阔,就全国而言兵力尚强,拿下京师,也难守住。到那时,便是我们困守孤城了,更何况还有城中百姓的反抗,我们可真是内外受敌了。只有简兵练旅,以待天时。现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