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颖这一回志得意满,突然想起司马繇曾经劝他出降,于是将司马繇斩首,并斩满门。司马繇的侄子琅琊王司马睿得到消息,急忙冒大雨逃出城去,又到洛阳悄悄地接了母亲夏侯氏,直奔自己的琅琊封国而去。琅琊王司马睿此时还只是一个小角色,他的父亲司马觐是司马炎的亲弟弟,也是几个弟弟中最没地位的一个。夏侯光姬是西晋琅琊王司马觐的王妃,她与小吏牛金私通生下司马睿。司马睿继承王位之后,由于封国小,地位低,一直只能靠依附其他司马王族来保证自己的生存,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大作为。但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此人竟然成为东晋的开国皇帝。
司马越虽然败得惨痛,实力尽消,但他还有个亲弟弟司马腾在军事重镇山西并州(今太原)做宁北将军、并州都督,手握重兵。还有一个人叫做王浚,为安北将军、幽州都督,也拥有数十万边镇重兵,此人素来就看不起司马颖,与司马颖一直互相防范。王浚还与鲜卑族十分交好,他的长女许配给鲜卑辽西公段务勿尘为妻,二女儿嫁给鲜卑宇文素怒延为妻。
司马越失败后,司马腾约王浚一同起兵报仇,王浚又借了几万鲜卑兵,一共聚齐四十万大军,直杀向邺城。
司马颖知道双方实力悬殊,对方兵雄将勇,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便召集群臣商议。有人说战,有人说逃,有人说守,但没有人敢说降,因为曾经说降的司马繇刚刚被满门抄斩。正在乱哄哄的时候,匈奴左贤王、五部大都督刘渊站起来道:“我愿说服匈奴部族前来助战。”司马颖当即任命刘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府军事,立刻回并州借兵,速调五部之众前来助战。刘渊刚刚离去,司徒王戎急劝司马越道:“这个人是人中之杰啊。你放他回去,岂不是纵虎归山,放龙归海,恐怕以后你就驾驭不了他了。”这个王戎就是前番跳茅坑保得一命的那个尚书令王戎,此时已经升到司徒之职。
司马颖反问道:“不放他回去借兵,你还有什么好办法么?”
王戎道:“邺城有十万兵马,加上关中河间王做后援,已经足够了。”
司马颖知道王戎不懂军事,也不理他,仍放刘渊归去。不久,司马腾的晋军和王浚辽军赶到,司马颖派石超迎敌王浚军队,与王浚的前锋祁弘交战,结果大败而归。又派王粹与司马腾大战,结果也败。
司马颖后来再派几名大将去战,皆连连失败。司马颖在邺城剩下的军队听说晋军和辽军还有鲜卑军凶猛异常,早就没有了打仗的决心,竟在一夜之间逃得干干净净。眼看邺城无法再守,司马颖只好领着百十名亲兵带着司马衷匆匆南逃。因为逃得仓促,既没有带粮食,也没有带钱钞。走到半路饿了,才发现个个都是穷光蛋。好在还有一个宦官聪明,带了不少私房钱,司马颖因此请司马衷专门下了一道诏书,向这个宦官借钱。皇帝下诏向太监借钱,这在中华历史上也算是蝎子尾巴———独(毒)一份了!因为钱太少,舍不得住旅店,只好在外边露宿。买吃食也是便宜的,只要能管饱就行。幸亏有百姓听说皇上来了,纷纷献上吃食,有人腾出房屋,晋惠帝才算是没受太大的罪。晋惠帝也不白吃白住,但凡吃了人家的住了人家的,便说要免人家的三年赋税,但晋惠帝自身都难保,这些也只不过是空头支票而已。
一路仓皇,狼狈万分,总算来到了洛阳,张方出城将皇帝接入。王浚、司马腾一路追到城下,见没有追到皇帝,洛阳又很难攻,便班师而还。王浚还师之前,放假七天,纵兵劫掠,抢劫杀人强奸随便干。老百姓死伤无数,家财丧尽,恨极了王浚。鲜卑兵则专抢邺城年轻美貌的妇女。没想到美女抢到手后,王浚突然下令:“不许带妇女回家,违令者斩!”于是鲜卑兵就把八千多名被掠的美女全部淹死在易水。
这时刘渊的儿子刘聪带一万匈奴精兵赶来,听说司马颖已经弃城南逃,只得撤回左国城(今山西离石北)。刘渊这时已经被公推为匈奴大单于,同时还有四部鲜卑前来投奔,手下很快便有了十万大兵。刘渊早有独立之心,遂决定以左国城为都,自称汉氏外甥,建国为“汉”。但并没有称帝,只是称王,仍尊西晋为宗主。这一年为晋建武元年(304)十月,于是大赦,改易正朔,称为元熙元年。
同在这一年这一月,李雄也统一了四川并称王。
原来李雄与罗尚在四川相持不下,直到李流病逝罗尚派兵偷袭,反中李雄的埋伏,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李雄乘胜攻破成都少城。因成都粮草大都在少城,罗尚在太城无粮为继,坚持数十日后,便弃城而逃。李雄于是自称成都王,大赦境内,建元为建兴。
李雄、刘渊一南一北同月称王。那边晋朝的内乱却仍未平息,根本顾不上剿灭这两股势力。
司马颖逃到洛阳,因手无兵权,朝政由张方独揽,司马颙遥控。司马颖不过与百官相同,只能对司马颙唯命是从。想当年司马颖是何等的雄心壮志,现在却落得个寄人篱下的下场。
司马颙本想去洛阳直接掌握朝政,但尚书仆射荀藩认为,不如把晋惠帝带到自己的长安老巢里更好控制。司马颙认为有道理,晋惠帝在洛阳,就像块谁都想吃的大肥肉,这个也征讨,那个也攻打,不如放在长安更保险一些。于是命张方迁都长安。
张方遂将文武聚齐各带家属,请出司马衷,一路浩浩荡荡向西而去。临走时照例劫掠一番,皇宫中的宝藏,百姓家中的财产全部劫掠一空。抢到无可抢掠的时候,便把皇宫的幔帐,百姓的被褥都拿出来撕破做马鞍垫,行军鞋。张方还想一把火把皇宫烧了,卢志急忙阻拦:“董卓也干过这种事,结果招致天下人的讨伐,恶名流传至今,你可不要学他啊。”张方这才没有放火烧宫。
因为人多马少,百官大都步行。时值隆冬,天寒地冻,呵气为雾,滴水成冰,大臣们冻得是一路走一路跳,很多人冻坏了手脚。司马衷看在眼里,十分伤心,对众人道:“都说我傻,我的确是傻啊。不然怎么会连累你们受这样的罪。”一个弱智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众大臣听了都泪如雨下。
总算到了长安,司马颙早安排好了皇宫。司马衷入宫后按照司马颙的意思下诏:以司马颙为中外大都督,张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兼任京兆太守。一切军国大政,以司马颙为主,张方为副。
晋武帝司马炎共生有二十五个儿子,到现在除了晋惠帝司马衷,其他人死得只剩下三个人了。三人分别是成都王司马颖,吴王司马晏及豫章王司马炽。司马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好控制,当然不能立他为皇太弟。而司马晏有点愚笨,只比晋惠帝强一点儿。只有司马炽,论年纪只有二十岁,又没有任何政治野心,只爱一个人读书写字看史书,从不结交外人,很容易控制,又不像司马晏和晋惠帝那样愚笨。司马颙据此立他为皇太弟。司马颖没当成皇太弟,在长安待得很没意思,便以成都王身份带着大将石超回洛阳整军,重新积聚实力。
这边刚安定下来,司马越便联合幽州王浚、琅琊王司马睿,豫州都督、范阳王司马虓起兵讨伐司马颙。理由是张方无故迁都,挟持皇帝。
司马颙则以张方为大都督,统兵十万于灞上;以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屯守洛阳,建武将军吕朗守荥阳,石超与王粹据河桥;又遣使拜豫州刺史刘乔为假节、镇东大将军,命他迎击山东军队。
刘乔率军一路向东,先克许昌,又设伏打援把带援兵来救的司马虓击败,司马越急忙来救,但连战不克,其手下陈敏见晋室操戈,北刘渊和南李雄已经据地称王,也有了回老家割据江东的想法,遂借口说回江东征兵,也一走了之。
陈敏一回到江东便扯起旗来造反,欲割据江东。周处之子周玘和江东世族顾荣等也起兵,不过不是响应陈敏,而是帮助西晋,最后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击败陈敏,平定了江南。
司马虓来到邺城,冀州刺史太原温羡遂让出冀州,司马虓便以此为根据地,一方面募兵,一方面让手下大将刘琨向王浚借了八百鲜卑突骑。恢复元气之后,司马虓派刘琨率精兵,先败王粹,再败石超,将二人杀死后再攻荥阳的吕朗。吕朗抵挡不住,称刘琨的父亲被刘乔关在考城。刘琨立刻放弃攻打荥阳,直奔考城,因为城内有刘琨旧部做内应,将刘乔击败,攻入城内。
刘琨救了父亲,乘胜再追刘乔,追到谯地。正好刘乔刚和司马越打完一仗,司马越被打败,刘乔率军从后追来。刘琨亲自带兵杀入,一番恶战,直杀到深夜,刘乔终于抵挡不住,再次败逃。
前方打得热闹,只有张方按兵不动,司马颙令张方出兵,张方称:与其出战,不如守战。等敌人来到关内,再决一死战不迟。司马颙又说干脆投降算了,张方也不同意。因为张方知道自己是迁都首恶,司马颙又是人家司马家族的人,投降后大不了丢了藩地,自己却百分之百要丢性命。司马颙很不高兴。这时,司马颙手下的参军毕垣进言:“殿下,张方眼看着您的军队一点点被蚕食,最后只剩下他唯一一支生力军,这是要谋反独占关中的意思啊。”毕垣是个无能之辈,曾经多次被张方侮辱,但无能之人有时候却在别的地方很有本事,比如挑拨是非。
司马颙果然有些怀疑,这时缪播、缪胤也出来说:“只要您把张方杀了以谢天下,然后宣布拥帝还都洛阳,造反军队没了口实,自然会撤退。”缪播、缪胤是两个忠臣,兄弟两个一直追随在晋惠帝左右,曾经激烈反对迁都。
司马颙犹豫不定,他知道长安首富郅辅和张方是好朋友,遂让人将郅辅召进府来询问。郅辅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走到宫门,毕垣一把将郅辅拉到一边,悄声道:“你要有大祸了,张方想要谋反,人们都说你和他共谋。”
郅辅吓了一大跳:“冤枉!我不知道张方谋反啊!”
毕垣道:“你只有揭发张方,才能保住自己。”又教郅辅说了许多话。郅辅真的被毕垣吓住了,见到司马颙后,便揭发张方谋反,并且表示愿意取他首级,还向司马颙献上一计,由司马颙亲自写一信封,上写“交中领军张方亲启”,里面只放一张白纸,打上铅印,交给郅辅。
郅辅拿了信来到灞上,天色已晚,日落西山,侍卫见是张方的密友,并不将郅辅身上的佩刀除去,径自让他走进去。张方见是好朋友来了,也不防备。郅辅说司马颙有亲笔信要交给你。张方便接来放在油灯下,小心地把封印打开。这时郅辅已经在暗处悄悄抽出刀来。张方从封中取出信来,却见是一张白纸,正在纳闷。这时郅辅已经举刀劈来,张方人头被砍落在地。张方和郅辅之所以能成为好友,张方是看重了郅辅的富有,郅辅是看重了张方的权势。这样的友情,一旦遇到生死利害,当然就会变质。
郅辅一手持张方人头,一手持司马颙手令,出营大喊:“张方谋反,我是奉命杀贼!”毕垣也带了士兵过来增援。张方的手下见张方已死,而且是司马颙亲自下的命令,都不敢反抗,任凭司马颙收了兵权。
司马颙立刻派人把张方的人头送到司马越那里,并称将送皇帝回洛阳,请司马越收兵。哪知道司马越不但不收兵,反而把张方的脑袋当成了通行证,每到一个关口便拿出张方的脑袋说:“这是张方的首级,你们还不投降么?”
张方本是西晋名将,勇猛异常。张方在军心尚稳,张方不在,军心便散了,于是沿途纷纷开关让路。吕朗、司马颖等人则纷纷弃城而去,司马颙得到情报,司马越兵不血刃一路西进,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天下最大的傻事,杀了自己最得力的大将不说,还把大将的人头送去让人家当通行证。司马颙把郅辅抓起来审问,才知是毕垣陷害张方,遂怒斩二人。但已经晚了,司马越和幽州王浚派来的祁弘五万兵马合兵一处,以二十万大军杀入关中。司马颙先后派彭随、刁默、马瞻、郭伟带兵抵挡,全部大败。司马颙见大势已去,扔下晋惠帝独自逃了。
祁弘一马当先,率先杀入长安,他知道自己迟早要回去,长安不过是借住之地。于是纵兵抢掠,凡男子皆杀,凡女子皆奸,不过三日,死者数万。祁弘手下士兵一直杀到皇宫里去,把皇宫抢了个遍,宫女淫了个遍。司马衷跑出来阻拦,祁弘手下这些兵都是鲜卑、乌恒兵,哪里认得天子,摁住天子就打。幸好司马越也带兵入宫,才把司马衷救下。
司马越进城之后,让祁弘收了抢掠的命令,有继续抢掠者,格杀勿论,又派人到城外的荒郊野地寻找躲起来的百官,一个一个全部揪回到城中,一齐拜见了晋惠帝,然后于永兴三年五月,带着晋惠帝及百官又出发向洛阳而去。
一个月后,众人回到洛阳,只见老宫旧殿中的灰尘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蛇鼠出没,荒草遍地,门窗破败,真是恍如隔世。收拾宫殿住下之后,照例又是大赦天下,改元光熙,论功行赏。这一回司马越为太傅、录尚书事,又成了晋朝的新掌门人;范阳王司马虓为司空,镇守司马颖的老家邺城;司马越的弟弟平昌公司马模为镇东大将军,镇守许昌;司马越的哥哥司马腾为东燕王;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兼任幽州刺史。琅琊王司马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在众功臣中,琅琊王司马睿所受封赏最少,所授权力也最小。可是买彩票再多,头奖也只有一个。司马睿被封的这个地方下邳虽然比起别人所封的地方来毫不起眼,可正是下邳这个地方,却让司马睿中了大奖,最终成就了大业。
再说司马颙和司马颖两个人,虽然大败,仍具有一定的军事实力。司马颙等司马越带大军出了陕西后,又收集旧部,潜入长安,突然兵变,将守将梁柳杀死。然后以长安为根据地向外发展,一时间关中地区,尽皆收复。司马越派贾疋、裴廙、贾龛等带兵前往。司马颙再一次连连失败,最后只能困守长安一城,关中地区又被司马越夺回。
贾疋围攻长安快一年了也不能攻下,司马越便请皇帝下了一道诏书,封司马颙为司徒,让其入朝辅政。司马颙手下的明白人都说这是一计,劝他一定不能出城。司马颙说:“我难不成要一辈子被他困在长安不成?干脆冒一次险吧。”遂出城,来到贾疋、裴廙、贾龛等人的军营。贾疋等人对司马颙十分客气,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走还奉送金银。司马颙十分满意,以为司马越说出来的话还是可信的,哪知道行到半路,突然杀出一支人马,人人蒙面,也不说话,上去砍瓜切菜一般,把司马颙及其儿子老婆侍卫等全部杀死。
司马颖有一名大将叫做公师籓,在冀北有几万兵马,司马颖遂北上投奔,经过邺城时被范阳王司马虓捉住。司马虓总算顾及亲情,并未将司马颖杀害,只是软禁了起来。
公师籓听说成都王被司马虓关在邺城,便领兵来攻邺城。公师籓手下有两名大将,一个叫做汲桑,一个叫做石勒。石勒后来也成为开国皇帝,而且一度统一了北方。当然,这个时候的石勒也是一个小人物。石勒是羯人,小时候跟邻居到洛阳做生意,遇见了王衍。王衍见了石勒的相貌,大奇道:“这个人必为天下之患。”遂让人去捉,石勒慌忙逃跑,后来司马腾劫掠胡人为奴,卖往山东和河北做奴隶。石勒也被捉卖到山东茌平,给一个叫师欢的人做耕奴。师欢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不但吃的好穿的好,而且来去自由不加监视。师欢还有个放马的牧奴叫做汲桑,此人和石勒十分要好,都胸怀大志。后来天下大乱,石勒遂与汲桑招了十几个人上山为盗,后又投到公师籓军队里,并得到重用。
这回汲桑和石勒随公师籓来攻邺城,不防兖州刺史苟晞率军抄了后路。公师籓大败,死于乱军之中,汲桑与石勒也随溃军逃散,又落草为寇去了。司马颖虽然仍被拘在邺城,但日子过得还不错,有吃有喝有人侍候着,除了行动不自由外,其他方面很受优待。但范阳王司马虓不久病死,刘舆知道邺城原来是司马颖的地盘,怕司马颖的旧部趁机作乱,不敢贸然发丧,先派田徽来杀司马颖。
司马颖见田徽突然来了,立刻就明白了,问他道:“范阳王去世了么?”
田徽回答:“不知道。”
司马颖又问:“你多大了?”
田徽道:“五十岁。”
“噢,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你可知道你的天命么?”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死之后,天下就能得安宁么?”
“不知道。”
司马颖听罢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肯定是难逃一死了,遂请田徽派人烧洗澡水,好好地洗了一个澡,然后从容地让田徽将他缢死。这位一度为皇太弟,曾经把持西晋朝政的年轻人,死时只有二十八岁。
至此,八王之乱的一场大戏结束。新的历史人物又要登场了,新的剧情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