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虽然贵为皇帝,天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也有烦心事。这个烦心事就是他的傻太子。
传说太子司马衷是个大白痴。晋朝天下大旱,百姓多饿死的时候,这位太子说出了“何不食肉糜”的名言。但从后来的历史记录中我们看到司马衷也有思路清楚的时候。综合看来,这个人应当算做是弱智。
一次司马衷在华林园游玩的时候听见蛤蟆叫,立刻向侍从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这蛤蟆为官家叫还是为私家叫?”这个高难度的问题一下子难住了所有的侍从。司马衷一生气,就要吩咐杖责侍从。太子虽然傻,但打人是不需要多大智力的。一名侍从急忙答道:“养在官家池中就是为官家叫,养在私家池中便是为私家叫。”司马衷很是高兴,厚赏了这位“聪明博学”的侍从。
要说司马炎并不缺子嗣,不但不缺,儿子的数量还多达二十六个。可他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最傻的儿子做太子呢?
还是那位杨艳皇后的功劳。
杨艳皇后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司马轨,次子就是司马衷,三子为司马柬。长子司马轨早夭,司马衷遂成了嫡长子。司马炎知道自己的这个嫡长子是个弱智,所以一直不肯立太子,想在其他的儿子中再寻找一个适合的当太子。司马炎选择太子的时候,司马柬已经出生。晋书中称此人不善言辞,但反应敏捷、识量过人、性情仁厚。为什么杨艳不劝司马炎立自己的次子为太子呢?
大多数人认为杨艳作为母亲,对于儿子的天生白痴非常负疚,一定要把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司马衷。但精明的杨艳绝对没有这么愚蠢,她知道小儿子司马柬将来若做了皇帝,自己的大儿子司马衷一定不会吃亏。而司马衷当了皇帝后,权柄却不知会操在何人手中。
司马柬在这次太子争夺中远不如其同胞哥哥司马衷有优势。首先司马柬排位靠后,前面还有几个哥哥,而司马衷则是嫡长子;其次司马柬当时只有两三岁,而且语言能力较弱,可能当时还不会说话。这种情况在生活中多的是,并不代表孩子的智力有问题。但对于已经生了一个弱智儿子的杨艳来说,不能不怀疑这孩子的智力是不是也有点问题。而当时司马衷只有七八岁,智力稍弱于同龄孩子也不会引起人们的过分反感,甚至她还抱有司马衷长大了就会聪明一些的美好期望。
杨艳皇后经过反复对比掂量之后,决定还是以司马衷嫡长子的身份来为他争太子位更稳妥一些。她对司马炎说了两个理由。第一,自古立嫡立长不立贤,你若立他人,是违反古制,恐怕违背天意;第二,孩子还很小,只有八岁,童心未化,大器晚成,你怎么知道他长大后就一定是个傻子?
司马炎本来就与杨艳感情十分深厚,更巧的是他也是长子,也因为父亲司马昭不喜欢他而更喜欢小儿子司马攸而差一点儿没当上晋王。夫妻感情、古制礼法、对儿子的侥幸心理和童年的阴影交织在一起,司马炎终于在泰始三年(267)立九岁的司马衷为皇太子。
但司马衷的个子越来越高了,年龄越来越大了,眼看着已经成为大小伙子,可智力却不见长,一直停留在九岁的水平。朝臣们对这个太子就有了看法。而且司马炎纵欲无度,终于被女色弄得病倒在龙床上,连着两个月不能上朝。谁来继位的问题便提到了日程之上。
有人想请司马炎换个儿子当太子,更有人想让司马炎的同胞弟弟齐王司马攸接替司马炎的皇位。齐王司马攸虽然当年差一点被父亲安排到太子位上,把司马炎给挤下来。但哥俩的感情还是相当好的,司马炎对这个弟弟非常信任。司马攸也表现得谦恭有礼,决不僭越半分。
前文说过,司马攸和荀勖、冯、贾充这一伙是对头。贾充还好,毕竟贾充的大女儿嫁给了司马攸的儿子,还算是亲家。荀勖、冯就和司马攸搭不上什么关系了。如果齐王当了皇帝,哪里能有他们的好。两个人便把这些传言告诉了司马炎。
司马炎虽然信任其弟,不过一提到皇位的事还是触到了他心灵上的旧伤疤。中华五千年历史告诉我们,一旦涉及皇位的问题,历史主角们往往会把所有的亲情都抹杀掉。子杀父,叔杀侄,兄弟相残,同根相煎的事都在皇位争夺的故事中演绎过。司马炎听说司马攸对他的皇位有威胁,虽然他仍然相信司马攸本人不会对自己的皇位有什么想法,但如果自己百年之后百官同心,黄袍加身,未必司马攸就会以坚定的态度断然拒绝。于是他下令让司马攸离开洛阳回到封国去。当然了,他还不能亏待自己的弟弟,司马攸是齐王,又是大司空、侍中,拥有最高的官职和地位,官无可加,封无可封。司马炎便赐他以“假节”之权。什么是“假节”呢?节是一种生杀权力的象征,持节者可以诛杀中级以下官吏,无官职的人和犯军令者。
诏命一下,满朝大哗。尚书左仆射王浑,光禄大夫李熹,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河南尹向雄,博士秦秀、庾旉,太叔广、刘暾等数十名大臣一齐上疏,请司马炎留下齐王在朝辅政。这其实是帮了司马攸的倒忙。司马炎一看这阵势,更加害怕,赶紧催齐王上路。
齐王本来身体就不好,这回被赶出京城,十分愤懑,竟吐血而亡。司马炎听到这个消息,又想起兄弟情深来,大哭一场,将齐王重礼厚葬。不久贾充也病死,司马炎便命安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张华回京,接替贾充为相。
虽说是齐王司马攸已经故去,但司马衷的太子位仍然不稳固。朝野大臣都认为太子愚笨,根本没有能力胜任皇帝这个工作。但大家也只是私下说些悄悄话而已,尚书令卫瓘则决定冒一次险,劝司马炎换个太子。卫瓘是著名的书法家,他的侄女卫夫人卫铄就是书圣王羲之的书法老师。这位书法家一开始写了几个奏章,但最后还是没有胆子递上去。在几番犹豫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既不会伤害自己,又能劝讽皇上的办法。有一次司马炎在凌云台大宴群臣,卫瓘假装酒醉,借酒盖脸,走到司马炎面前奏道:“臣,臣,有事,启,启奏。”
司马炎问他有什么事。卫瓘还是没有直言,只是手指御座而叹道:“此……座可惜!”
仅仅这么一句话,司马炎已经明白了,他沉下脸道:“你喝醉了,还不回去?”卫瓘见自己达到了目的,急忙以酒醉的借口离开了宴会。宴罢,司马炎回到宫中,细细思想卫瓘的话,对司马衷的能力再一次开始怀疑,把这江山交给这个傻儿子,他到底能不能治理得了呢?即使只做个守成之君,司马衷有这个能力么?
他决定考一考自己的儿子,遂从《尚书》中挑了几道题,让人送到太子那里,让他答卷。这是一次决定太子位的极其重要的考试,但司马炎却做得过于草率,不仅是开卷考试,而且没有监考,时间也很宽裕。这种考试的结果可想而知。
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回过头来佩服一下杨艳皇后,她给儿子挑选的丑太子妃贾南风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太子妃贾南风知道事关重大,急忙让心腹侍从悄悄将考题带出宫外,找了一位很有学问的老儒代为作答。
这个老儒生一听是替太子写卷子,心情无比激动,旁征博引,论古证今,慷慨陈词,洋洋洒洒,着实地卖弄了一回学问。侍从将老枪手写就的卷子带回宫来。贾南风遂让司马衷太子照抄一遍。如果这份考卷交上去,恐怕司马衷的太子位也就保不住了,因为这份卷子完全不是司马衷风格,一看就是“枪手”写的。司马炎可不是司马衷,他没这么好骗。也许是司马衷命中注定要做皇帝,一个叫张泓的人指出了这个大漏洞。
张泓是什么人?史书记载此人的身份是“给使”,就是供人役使的仆人。许多人认为宫中的给使一定是太监,但据史书记载,有很多给使都曾经外放做官,也娶妻生子。像隋文帝的给使李圆通外放后一直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他的儿子叫做李孝常,是唐朝的大功臣。孙权、刘备等人的宫中都有这样的人,也曾有人被外放做官。这样看来,张泓很有可能是贾南风以给使的名义召进宫来的能人,就好像雍正皇帝做亲王时在府中所藏的邬思道一般。
贾南风急向张泓求主意。张泓笑道:“这有何难?就直接用平常的白话来答卷,只要答的还能将就,皇上一定不会怀疑。”
贾南风听了大喜,急忙把卷子双手捧到张泓面前道:“将来的富贵,必与张公共享。”
就这样,中国历史上第一篇白话文就诞生了。经过我国历史学家坚持不懈地研究考证,“白话文”的最早渊源已追溯到唐代,这还多亏一些敦煌史料的帮助。实际上人们忽略了《晋书》中的这句“不如直以意对”。仅仅六个字,便把白话文的起源时间又向前推了四百年。而这本书就经常搁在史学家们的案头上。
司马炎看到了这个白话文,虽然文采相当的差,但中心思想却很正确,表词达意也比较通顺。于是认为司马衷还是有能力守国的,便把换太子的事又搁下了。除了贾南风的努力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在巩固司马衷太子位的政治斗争中出了一把力。此人就是司马衷的长子司马遹。原来,太子司马衷大婚之前,司马炎担心自己的儿子不懂夫妻之事,便把自己的老婆之一,才人谢玖调往东宫侍寝。谢玖是去教司马衷成人之礼的,那谢玖应当是这方面的专家。谢玖又是跟谁学的?那当然是司马炎。太子大婚之后,由于贾南风的排挤,司马炎便让人把谢玖接回宫中来住,回来后竟查出有孕在身。这个儿子到底是司马炎的还是司马衷的,到现在还是一个历史难题。反正太子司马衷的第一个儿子就在这样的复杂情况下出生了。
司马炎为自己的太孙取名司马遹。司马遹从小就表现出超过同龄孩子的智慧,这一点和他的父亲司马衷恰恰相反。这又让我们再一次对他生父的身份表示怀疑。司马炎十分喜欢自己的这个孙子,经常带在身边。有一天晚上宫中失火,司马炎登楼观望,五岁的司马遹拽着爷爷的衣袖把他拉到暗处,并说:“黑夜里应当多加防备,不能让火光照到您身上,这样很危险。”这让司马炎对这个孙子刮目相看。
还有一次,司马炎带着孙子司马遹来猪圈参观。司马遹见了膘肥体壮的猪说道:“猪已经长得这么肥了,为什么不杀掉以犒劳诸臣,而让它们在这里浪费粮食呢?”司马炎听了十分舒服,常常对群臣夸赞自己的这个孙子,称这孩子一定能让晋朝兴盛。由于十分喜欢这个孙子,司马炎对太子司马衷也就有了几分好感。
太子的地位就这样稳固了,但贾南风的地位却遭到一次严峻的考验。贾南风生性好妒,这一点和杨艳皇后极为相似,甚至超过了杨艳皇后。谢玖后来带儿子回到东宫,贾南风便把谢玖幽禁到别宫,谢玖不但不能见司马衷,就是儿子司马遹也见不到了。贾南风又命心腹宫婢监视东宫的其他嫔妃,任何人都不得与太子亲近。司马衷虽然对这个丑老婆十分满意,毫不嫌弃,但有时候也要偷一回腥。这方面他还是不傻的。后来就有一个姓郑的嫔妾怀上了司马衷的孩子。贾南风听说后大怒,抄起一把长戟直奔到郑氏宫内,见到郑氏后用戟把郑氏肚子划开,郑氏当即扑地而亡,未成型的孩子从肚中掉出。
这一下可惹了大祸。司马炎闻报大怒,命将贾南风废掉,关在金墉城。金墉城是曹魏在洛阳西北角筑的一个小城,原来建此城是想在洛阳受到威胁的时候构成掎角之势,予以驰援,但是金墉城并没有发挥军事上的作用,却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成了一个关押政治要人的高级监狱。
这时,贾南风平时累积的人脉发挥了作用。贾南风一直在讨好杨家,而作为太子党的杨家也知道贾南风的存在对巩固司马衷的太子位是十分有利的。于是杨家人纷纷到司马炎那里为贾南风求情。皇后杨芷说:“嫉妒是妇人的本性,因为太子妃现在年少,所以脾气火暴,等长大后,肯定会改。”这又是当年杨艳皇后的那一套理论,童心未化,大器晚成。杨家三公也说,贾充是为您立过大功的,贾充刚刚亡去,您就忍心把他的女儿打入冷宫,终身监禁么?
要说司马炎的确是个很讲交情的人,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又将贾南风放了出来,也为自己的江山留下了一个大祸患。其实司马炎为自己江山埋下的定时炸弹还少么?大封同姓王,解散全国军队,让傻儿子当太子,重用杨姓三公,搞死亲弟弟司马攸,带头搞享乐……
晋朝的祸患已经不远了。
司马炎由于过于纵情声色,不久重病,垂死之时下诏,宣其叔父汝南王司马亮回朝,与杨骏共同辅佐司马衷。这是司马炎巩固晋朝的最后一次努力。杨骏把诏书扣下,秘而不宣。直到司马炎弥留之际,皇后杨芷召集亲信中书监华廙、中书令何劭入宫,又重新写了一份诏书。诏书中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也就是说杨骏一个人掌握了晋朝所有的军政财大权,除了没穿一身龙袍,基本上和皇帝没什么区别。
四月中旬的一天,司马炎的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杨芷皇后与华廙、何劭拿着伪诏给司马炎看,劝他答应。这时司马炎已经不能说话,他听何劭念完诏书,艰难地伸出手来。何劭急忙把诏书递上。司马炎接过诏书,紧皱眉头,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将诏书恨恨地摔在地上。这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动作,然后便离开了人世。也许,在司马炎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成功的皇帝,他才突然开始为自己所创的晋朝未来担心,但一切都晚了。
公元290年,农历四月己酉日,司马炎驾崩于含章殿,时年五十五岁。
中华民族两百年乱世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