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发鲜卑当时的确是晋国的一大威胁。
自东汉以来,一直为汉朝头疼的匈奴问题突然得到了彻底的解决,除了汉光武帝对匈奴一直采取怀柔政策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年在匈奴领地发生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这场大旱持续一年多,赤地千里,草木尽枯,匈奴赖以生存的草原变成了焦土。无法生存的匈奴只得离开那里,一部分匈奴南迁归附了汉朝,另一部分西去,给欧洲人带去了长达数百年的噩梦。后来的东欧和中欧都曾被匈奴人征服过,甚至连法国也遭到过匈奴人洗劫。
欧洲人两次将“上帝之鞭”的称号送给来自东方的游牧民族,第一次就是匈奴族,第二次是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族。
匈奴人离开后,大旱结束,草原又恢复了生机。一个生活在鲜卑山的民族来到了那里。鲜卑山大概位于今天的大兴安岭北麓,这一支民族因此称为鲜卑族。鲜卑族以前一直被匈奴所压迫,匈奴离开后,这支民族迅速地强大起来。他们骁勇善战,但由于经常处于诸部林立的分裂状态,才没能对中原北方产生较大的威胁。
被称作秃发鲜卑的部落就是其中的一支。这支鲜卑部落与汉民族的接触较紧密。其实他们已经被曹魏及西晋所统治。他们和羌、胡等民族都被一个叫做“护羌校尉”的最高军政机构所管理,后来则由刺史进行管理。
司马炎派了一个叫胡烈的人担任秦州刺史,交给他最重要的任务是镇抚河陇鲜卑。胡烈“不负”司马炎之望,上任不久就用劫掠鲜卑人为奴、增加赋税、强派民役等方法逼反了鲜卑族。
秃发鲜卑的首领秃发树机能率众造反,设计伏击了胡烈的军队,杀死了胡烈。司马炎听说后立即任命石鉴为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但石鉴同样打了败仗。晋帝又以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结果仍是大败。凉州刺史牵弘也兵败战死。
晋廷连吃败仗,朝野震动,司马炎更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这时侍中任恺和中书令庾纯来到宫中,称他们有消灭秃发树机能的办法。
司马炎急忙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
任恺道:“现在秃发树机能已经占领了西北两个州。皇上您之所以不能打败他,是因为没有选对大将。”
司马炎说:“朝中大臣谁堪胜任?”
任恺和庾纯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人:“贾充!”
贾充虽然靠着拍马溜须,紧跟在司马炎的后面得到重权要职,但他并非庸才。此人擅长法律,当年在廷尉任上处理案件非常有水平,后来又主持修订了《晋律》,很具有实际操作性。但贾充并不懂军事。派法官去领兵打伏,这不是才非所用么?
司马炎也是这样的想法,他问任恺和庾纯:“派他去能行么?没听说他会打仗呀。”
任恺和庾纯其实恨透了贾充。贾充讨好司马氏家族而灭曹氏的做法深为二人所不齿。但两个人知道,以贾充现在的势力以及司马炎对他的宠幸,仅凭他们两个人,用正常的办法是无法扳倒的。于是他们便想出了一条计策,这个计策的名字叫做“捧杀”。
吹捧一个人,也可以杀掉他。这种方法叫做“捧杀”。“捧杀”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当面“捧杀”,把一个人捧得晕晕乎乎,做出蠢事来,然后牺牲了前途甚至性命。古往今来,许多英雄都倒在这种“捧杀”之下。不过当面“捧杀”还是可以防范的,还有一种“捧杀”的方法就让人防不胜防了。
在《官场现形记》中,一个叫周果甫的幕僚在巡抚衙门中被巡抚的心腹师爷戴大理所压制,周果甫虽受打击却不动声色。在戴大理准备外放肥缺的关键时刻,周果甫跑到巡抚面前狠狠地夸了戴大理一通。他说戴大理太有本事了,对巡抚大人太重要了,如果他走了,别人根本无法代替这个人。现在上面对奏折特别挑剔,湖南、广东两省的巡抚就因为折子里有了错字,或者抬头错了,就被上头申饬,影响了官途。这个人您现在可不能放他走啊。巡抚一想也是,便把肥差给了别人。好好的一个能大捞特捞的知县职位就这样泡汤了。戴大理跟随巡抚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这个“捧杀”可真厉害!
现在任恺和庾纯也是使的这一招。他们一致赞叹贾充太能干了,“足智多谋,威望素著”,如果派他出兵,下面的人一定服气,大家必能团结一心,不出一年,一定能平定叛乱。
司马炎本来对贾充印象就非常好,如果是有人说贾充的坏话,他倒会考虑一下。但两个人使劲一夸贾充,司马炎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于是下令,贾充带兵西征。
贾充接到命令时吓得倒吸冷气:“这一定是有人害我!”派人一查,果然是任恺和庾纯两个人在搞鬼。贾充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自己带兵出征的问题。
贾充知道自己带兵出征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且自己在朝中的大权也将旁落他人之手。但圣旨不是随便能违抗的,自己和司马炎的关系再好,司马炎也是皇帝。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他请来自己的同党荀勖和冯商量,请两个人替他想主意。
荀勖和冯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决定回家好好想想。贾充则想办法拖延时日,等待两个人想出好办法。
贾充今天肚子疼,明天脖子酸,后天全身痒痒,病完了又开始募兵,募完兵又要训兵,竟然拖了几个月。司马炎终于等得不耐烦了:“难道你要等秃发树机能老死了才肯出兵么?”
贾充再不敢拖延,带着大军出发了。
洛阳城外夕阳亭中。朝中文武摆下百桌大宴,为贾充饯行,一齐预祝贾充旗开得胜,任恺和庾纯也在其中。此时的贾充已经顾不得恨这两个人了,他急得都快要哭了。荀勖和冯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替我想主意么?怎么半年多了还没想出来?
这时荀勖出现了,贾充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冯呢?”
荀勖干脆利落地回答:“他还在家里想办法。”
贾充哭丧着脸又问道:“那你呢?”
荀勖微微一笑:“我要是没有主意,就不会来找你了。”
贾充大喜,急忙把荀勖让到厕所。经常看史书的人都知道,只要一遇到重大的事情,人们就要“更衣”,跑到厕所去商量问题,或者思考问题。“更衣”名为换衣服,其实就是上厕所的委婉说法。
来到厕所,贾充急问荀勖想出了什么好主意。荀勖说:“皇上一直在为太子的婚事操心,您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何不挑个女儿嫁给太子?如果成功的话,婚嫁在即,您也就不需要远行了。”
贾充听了有些犹豫:“此计虽好,恐怕皇上不会看上我的两个女儿。”
贾充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剩下的两个未嫁的女儿长得实在是太难看了,而且其他条件也很不好。贾充曾经想把自己的女儿配给太子,但司马炎却认为卫瓘的女儿更合适。司马炎说:“卫瓘的女儿有五个可娶的理由,贾充的女儿有五个不可娶的理由。卫瓘家族的女子多生男子,贤惠,长得漂亮,身材好,皮肤好;贾充家族的女子少生儿子,性格善妒,长得丑,身材五短,皮肤又黑又糙。”
不过荀勖告诉他,不要没有信心,世界上没有什么办不成的,只要你懂得“走后门”。我们这一次要走的是杨艳皇后的门路。
杨艳皇后与晋武帝司马炎是患难之交,感情十分好。司马炎娶妃子都必须经过杨艳皇后的同意。杨艳皇后性格善妒,后果是司马炎后宫的宫女嫔妃全部是恐龙。后来经过司马炎的极力争取,才娶到一个叫做胡芳的美女,这是后话。
在对待儿子婚姻的问题上,杨艳皇后仍然坚持“丑妻至上”原则。当荀勖向杨艳皇后为贾家提亲时,杨艳皇后当即答应考虑一下。因为贾充的小女儿只有十二岁,姐姐十五岁的女儿贾南风便成为太子妃的人选。贾家女子已经算是官宦家女儿中很丑的了,贾南风在贾氏家族中又是最丑的一个。据说她的眉毛上还长着一颗又大又黑的疣痣。这样的女子真能被杨艳皇后和司马炎看重成为太子妃么?
贾充带着大军和忐忑不安的心磨磨蹭蹭地向西而去,荀勖、冯和贾充的妻子郭槐开始谋划这件皇室的亲事。
首先他们用重金贿赂杨艳皇后身边的人。这些人得到了重贿,自然在杨艳皇后面前猛夸贾南风的好处。这回可不是“捧杀”,而是实实在在的“吹捧”。杨艳皇后听说贾南风这么贤德,这么有才,又是这么的丑,可谓德才貌三全,这样的好女子上哪儿找去?就算是天下并不缺少德才兼备的女子,可像贾南风这么丑的女子也算是稀有动物。于是杨艳皇后向晋武帝司马炎游说,应当娶贾南风为太子妃。
晋武帝一听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心说:“我现在满后宫全部是恐龙,难道还要我儿步我的后尘么?”但杨艳皇后坚持要让贾南风当自己的儿媳,晋武帝又是个“妻管严”,加之郭槐也用重金买通了晋武帝身边的人,天天替贾南风说好话。司马炎终于同意了贾南风和太子司马衷的婚事。
贾充率领大军,以每日十里的速度行军,超过十里地便驻地休息,不再前进。这个速度与乌龟快速爬行的速度大致相同。走到十一月的时候,贾充得到命令:“因婚嫁在即,罢贾充西征之任,仍旧归职朝堂。”
贾充乐滋滋地以急行军速度回到洛阳,速度之快让司马炎都很吃惊。这小子已经走了几个月,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贾充已经成为太子的岳父,未来的国丈。公元272年农历二月,贾南风被册封为太子妃。太子大婚,皇宫相府,彩灯高挂,鼓乐喧天。在一派喜庆气氛中,太子妃贾南风乘着凤辇进宫。晋武帝虽然早就对贾南风的丑陋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乍见了贾南风的样子,仍然心里戈登一下,当时就拉下了脸。虽然心中懊悔万分,但木已成舟,而且贾充和他关系不错,是自己非常依赖的权臣,所以也就这样子了。
太子的婚事一结束,有仇必报的贾充便开始报复任恺。但任恺并不是一个轻易能动得了的人,他在朝中的官职叫做“侍中”,这是一个位列三公的高位,是皇帝身边的高级顾问,或者叫做“皇帝助理”。他在朝中的地位与贾充不相上下,司马炎对他十分信任,丝毫不亚于贾充。许多重要的政务司马炎都要征询他的意见,然后才决定是否施行。要想除掉这样一个人,不下一番心思是不行的。
冯认为,任恺因为担任“皇帝助理”的职位,经常和皇帝在一起,不好下手,要想办法把他调离这个重要职位。贾充于是也采取了“捧杀”的办法,在司马炎面前猛夸任恺的学问大,不当皇帝的老师是可惜了。司马炎一想也是这么一回事,于是让任恺兼任太子太傅的职位。
贾充听到这个任命之后,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本来想给任恺调个工作,没想到司马炎来这么一手,让任恺身兼两职。任恺不但没有和现在的皇帝脱离关系,还傍上了太子这个未来的皇帝。
贾充不甘心,于是又推荐任恺为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也是个位高权重的职位,相当于现在的人事部和组织部的部长。司马炎这一回总算是把任恺调离了身边。任恺在人事部的工作又很忙,因此很少见到司马炎。贾充、荀勖、冯三个人就开始说任恺的坏话。一开始司马炎还替任恺说话,时间长了在心底就对任恺也有了看法。贾充看时机到了,便向司马炎举报说:“任恺吃饭用的是皇家的御食用器,这可是僭越的大罪啊。”
司马炎一听就火了,皇帝的东西你任恺也敢私用?当即就下令免了任恺的官职,并命人去核查他的罪行。去的人回来报告说:“任恺所用的御食用器,是魏明帝所赐,与本朝无关,并非僭越。”司马炎这才恍然大悟。因为任恺的妻子是魏明帝的女儿齐长公主,家里有魏帝用过的东西当然就不奇怪了。司马炎这时又想起任恺的好来,想把任恺官复原职。但贾充哪里肯放弃这个打击任恺的机会,他急忙道:“就算任恺没有僭越的罪行,可他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家的天下?他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拿着魏帝赐给他的东西来用呢?他分明是怀念魏朝,看不起晋朝。”
司马炎听了果然很不高兴,随便安排了任恺一个闲职,后来再也没有重用任恺。
打击完了任恺,下一个就是庾纯了。这一年七月晋帝加封贾充为司空。这是晋朝最高的八大官职之一。这个官职并没有实权,但拥有这一官职意味着其在朝中显赫的地位。当然,贾充的其他官职仍然保留,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贾充在府中大摆宴席庆贺,朝中百官都早早地携重礼赶来庆贺。唯独中书令庾纯空着手姗姗来迟。贾充本来就很讨厌这个人,又见这个人不上礼来吃霸王餐,更加的不高兴。所以席间庾纯向贾充敬酒时,贾充把庾纯拿酒杯的手一推道:“我醉了,不能再饮。”
庾纯是个直脾气,当时就火了:“论年龄我是你的长辈,你竟敢不喝我敬你的酒?”
贾充也火了,回敬道:“既然你也知道尊重长辈,你就该回去供养你九十多岁的老父亲。父老而不归养,你还有脸在这里充长者?”
庾纯借着酒意大骂:“贾充,其实天下最坏的人就是你,你没资格说我。”
贾充得意道:“我辅佐司马家族两世,荡平巴蜀之地,为晋朝立下汗马功劳。我怎么会是天下最坏的人?”
庾纯冷笑道:“是啊,你是为晋朝立下了大功。不然高贵乡公曹髦怎么会死呢?”说完,把手中的酒杯一扬,一杯酒全泼到了贾充的脸上。
这下子全场的人都懵了,音乐立停,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贾充和他朝中的同党们一齐冲上去捉庾纯。庾纯在朝中当然也有死党,两下里就在宴会厅当场干起仗来。只见碗碟乱飞,酒壶乱撞,椅倒桌翻,珍馐美味竟成了打人的武器,每个人身上都油花花的。
毕竟是在贾充的地盘,庾纯等人很快落了下风。这时侍中裴楷、中护军羊琇、驸马王济、中书侍郎张华等平时就看不惯贾充的重臣一齐上前,把庾纯护出府外。
贾充席间受辱,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加上以前庾纯和任恺联手,差一点把他给弄到西北做炮灰,于是他和荀勖、冯等同党联名上表,劾奏庾纯。司马炎也觉得庾纯太不像话,又在席间提到曹髦的事,当着百官揭他父亲司马昭的旧丑,当即免去庾纯的官职。不过庾纯和任恺不同,他是有后台的,他的后台是齐王司马攸。司马攸是晋武帝活着的唯一的同胞兄弟,在朝廷官居侍中、司空两个要职。这两个职位上文已经讲过,一个是“皇帝助理”,一个相当于重要的封号。论身份那是高得不能再高了;论和司马炎的交情,两人本是同胞兄弟,当然是亲密无间。司马攸很是替庾纯说了不少好话,于是司马炎不久又让庾纯官复原职。但是司马炎下诏申饬了庾纯一回,算是全国性的通报批评,这场风争才算下去。
但朝中的倒贾派和拥贾派两大派别的斗争却依然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