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费阿拉城中,努尔哈赤的心情好极了;他先是论功行赏,奖励了所有奋勇杀敌的军士,把所有获得的财物都分给他们;接着更因为安费扬古截杀敌军时的表现英勇,又特别加给了他“硕翁科罗巴图鲁”的封号。
但是,他在高兴之余,并没有因为这场“战前战”的胜利而陶醉在快感中得意忘形——论功行赏完毕之后,他立刻召集了部属们举行会议。
“这一场战,固然是我方大胜,给了纳林布禄一个下马威;但是,这对纳林布禄来说只不过是个小挫,他的实力还是不容忽视的,我们切不可因为胜了这一仗而沾沾自喜,而必须立刻准备迎接下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争!”
他率先发言,第一句话就把会议的主题明白的昭示大家;接着,他做了详细的检讨:“这一次,我方大胜的第一个原因就是消息打听得正确,传来迅速,使我方有备无患,使纳林布禄无法偷袭——战争中情报工作非常重要,一定要多下功夫!”
在这方面,他决定再多加派人手,以便在原有的良好基础上创造更好的成绩;于是,他把心目中已考虑了许久的理想人物叫了出来:“武理堪——”
人群中应声而出,单膝下跪,朗声一声:“武理堪在!”
他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平常人缘很好,做事非常细心,观察和反应、机要的能力都不错,虽然武艺平平,但努尔哈赤却认为侦察、情报的工作与上战场拚敌小有不同,武艺可以放在其次考虑考虑,而以观察和判断方面的能力选中了武理堪:“你去挑两百名弟兄,负责第二线的侦察工作——你这两百人,分十人一组,分散在东路一带,专门注意纳林布禄的动静;十人中又以日夜两班轮流,一定要做到无一刻疏漏的;每天也分早晚两次向我报告你们的侦察所得!”
这个任务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但是武理堪却毫无犹豫之色,信心十足的接受了命令;他先是发出了响亮的一声:“武理堪领命——”
但是,接下来,他反而向努尔哈赤提出了建议:“纳林布禄处在这个时候,一定四处招兵买马,我们这两百弟兄,是不是要分一些人去假意投靠,混入纳林布禄军中?”
努尔哈赤考虑了一下才调整交付给他的使命:“纳林布禄的军中我早有安排——现在需要你们混入的,反而是哈达、辉发、乌拉这几部——唔,你挑选弟兄的时候,先把说话时带着这几部口音的人留下来,等我另有交代!”
武理堪道:“带有蒙古口音的呢?要不要留下来?”
一句话提醒了努尔哈赤,他“啊”的一声发出轻呼:“我怎么险些疏忽了——叶赫本是蒙古族,纳林布禄急切想要联合他部吞并建州的时候,当然会设法拉拢蒙古参加他的阵营——这确实不可不防!”
于是,他问武理堪:“弟兄中有人说话是蒙古口音?是来自蒙古本部的人吗?”
武理堪回答:“我只认识两人,都不是蒙古人,而只是在蒙古部中长期居住、往来过的,因此说起话来是蒙古口音!”
这样看来,两个人原本也不是建州的子民,而是女真的“游民”;但是,努尔哈赤却已经认定了他们“有用”了,于是,他告诉武理堪:“留下来——带他们来见我!”
然后,他结束了这方面的任务分配,而下达其他的命令:“情报工作只是初步,一旦开战,就是真刀真枪的对垒,因此,任何一方面我们都不能疏失!”
他指派了额亦都和安费扬古加紧训练士卒,费英东和何和礼加紧准备武器、粮草,扈尔汉则跟随着他居中指挥度;他并且宣布了一个新的军事训练:“每隔十天,所有的人马分一半轮流外出演习,每次的地点不一样——我们必熟悉每一个可能成为战场的地方!”
他全力的备战,任何一个小环节都尽可能的设想到了,他竭尽全力的做了最周密的准备。
三十五岁的他,心智成熟,战争经验丰富,对这一仗的体认尤其深刻:“纳林布禄的野心在于做女真人的共主——这一仗的胜负所决定的就不只是建州、海西两方势力的消长,而是全体女真人未来的命运!”
“并非我不肯臣服于纳林布禄之下,而是他这个人根本不适宜做女真人的共主——他粗直暴躁,只有匹夫之勇,而没有远见,没有智慧,没有气度——如果由他来做女真人的共主,将会把女真人带到一个危险的局面中!”
这些话,他在心里想了无数次,偶尔也向额亦都、安费扬古等几个人说上一说。
实际上,自从纳林布禄的野心和企图逐渐暴露至今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时日了,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早有体认,这一仗是迟早要发生的,却说不出到哪一天要发生;因此,战争的阴影时时的笼罩在眼前,成为一股沉重的压力;反而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明朗了,战争的时间已经逼近到眼前了,这些阴影和压力竟奇迹似的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坚强的意志和信念。
“我们一定要打赢这重要无比的一仗——”
伸出结实、强壮的胳臂,几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一起握住了这个共同的信念。
努尔哈赤居中,环着每一个人的手掌;天气热,他仅穿了一件无领的布衫,颈子上的疤痕便非常清晰的显露在每一个人的眼前;额亦都和安费扬古是亲身经历过翁科洛城一役的人,对于他这道几乎皮命的伤疤知之甚详,一见到他这道鼓起的疤痕,内心中就不由自主的被振起一波波的撼动;费英东、何和礼和扈尔汉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程,却早已耳闻,一见之下,也一样的心口砰砰直跳。
反而是努尔哈赤自己不怎么在意——颈子上的伤痊愈了以后,伤口上留下了一块凸起的肉疤,不经意思时自己的手指常摸到,心里却已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其实,除了颈子以外,身体上留下的伤疤更多,前胸、后背、四肢,连数都懒得去数它了。
他觉得那不是很重要的,肉体上的创伤,外貌的改变,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历经了十年的征战,他的外貌已有着显着的改变;原本黝黑的皮肤晒得更黑了,瘦削结实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皱纹;原本锐利的眼神则多丑了一份深沉和内敛,唇上蓄了须,但整个脸上的线条却变得分外的坚实有力——三十五岁的他,心中的那份顶天立地的气概逐渐具体的渗透过外貌中来了。
因此,他对自己的使命也体认得更加深刻。
“我们要带领全体女真人走向一个康庄大道!”
这是他终生所要奋斗的目标,也是他要倾全力打赢这一仗的目标……
而纳林布禄也在积极的备战,准备吞并整个建州;到了九月里,他的行动展开了。
为了一湔富尔佳齐寨战败之耻,这三个月来,他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好了备战的工作;叶赫毕竟是大部,实力雄厚,动员人马的能力强,在各部之间的号召也大,一个振臂高呼,竟集合了九部之众组成了听命于他的共同体——除了原先已与他共行动的哈达、乌拉、辉发之外,他又拉拢到了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尔察三部,再加上已依附于他的长白山部的朱舍里、讷殷两部,一共九部,结成了联盟——九部的精兵合起来有三万之多,声势实在不能算不浩大了。
他把这三万精兵分成了三路,所采取的战略是三路合围,直扑建州,以“强压”之势一举消灭建州。
由于兵力超过对方许多,这一仗,他有必胜的把握,临出发前,他设宴款待其他八部率军来会的领导人,志得意满的仰天大笑着对每一个人说:“建州三卫,其他的两卫早就名存实亡了,只剩努尔哈赤的左卫,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偏偏他还要妄自尊大,四处征讨,扩大他的领域,还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上次向他要两块地,他居然敢说个不字,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只有让我等这三万大军,踏平了他建州左卫的田舍城楼,他才会把这个‘不’字给咽回去呢!”
他的话里特地跳过了富尔佳齐寨的战败不讲,直接的跨到了这一次战争之后——而且是大获全胜之后最定:“这一次,我等拿下建州左卫,一切所获,无论土地、城寨、财富、人丁、牲畜,都由我等九部均分——”
他说得高兴,倒彷佛战已经打胜了似的,如意算盘拨得叮当响;但是,他这种夸大、战还没打就在分配战利品的狂妄态度却也带来了正面的作用——与会的每一个人受到气氛的感染,人人都产生了“大获全胜”的幻觉,因而使士气大大的提高,斗挚也越发的旺盛了。
于是,三万大军立刻启程,浩浩荡荡的杀向建州而来,第一个进攻的目标锁定了苏克苏浒河南岸的古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