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杰言而有信,还不等朝廷的批示,他已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调派了五千大军,由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率领,开拔到朝鲜去支援。
祖承训系出辽东将门世家,有一身超群的武艺,也长于征战,以往在几次与土蛮及泰宁等部饺战的时候都立下了大功,因此升到了副总兵之职——选派他率军支援朝鲜,原本是最适当的人选。
却不料,他竟因为不明敌情,贸然进军而被杀了个大败逃归……
祖承训是在七月初率军到达了朝鲜,第一次踏上朝鲜领土的他对于朝鲜的气候、地形一无所知,抵达的时候正迎大雨,山水暴流,他半夜冒雨从顺安进军平壤,而他所率的又全是马车,马足在泥泞中浸泡久了,蹄爪已然受伤,再一登坡岭,足爪都开裂了,作战的能力当然大为减退。而更可怕的是他对敌方的日军一无所知,多少人马,用什么武器,他全不知情。
七月十五日,双方在平壤城中交战;祖承训事先不知道平壤城的地形首建筑结构,一进城才发现城内的道路巷道都非常狭小,马匹连行走都困难,更何况是驰骋;而日军又使用新式的鸟铳,据险放弹,铁丸如雨;祖承训麾下的游击史儒、千总张国忠等部属悉数阵亡,五千兵马只剩下数十人保护着受伤的祖承训,连夜急驰两百里,退到安州城,再渡江退到控江亭;两天后,剩余的这几十人与祖承训一起返回了辽东;朝鲜依旧陷在危难之中。
五千人只剩下几十个人生还,败得如此惨烈的消息很快的传到了朝廷,于是举朝大惊……
万历皇帝再也不能不闻不问的躲在后宫享受福寿膏了,打起了精神来召集了大臣们商议朝鲜的问题,而也在这个时候,朝鲜境内的情况又有了新的有展。
起因是朝鲜的水军缔创了历史性的辉煌战果——名将李舜臣早在一年多前就由柳成龙推荐,任全罗道左水使之要职;他是个有远见的人,对日本的动静也怀着警戒心,因此,上任之后,他就一面积贮粮食、武器,一面积极的训练军队,加强战备,并且亲自设计了战斗力极强的“龟甲船”,船面上覆着弧形的坚固的甲板,甲板四周设了可以发射炮弹的洞口,由藏身在甲板里的战士操作;设计完成后实验成功,他便积极的打造了好几百艘,命军士演练纯熟了备战。
五月间,日本的水军也发动了攻击——丰臣秀吉原先所拟定的战略也就是水、陆并进,陆军分三批北上,海军则绕西、南两方,封锁海面,再与陆军会合,联合北上——先是沿庆尚道海岸前进,没几天就接近了全罗道海岸。
李舜臣所率领的水军立刻迎战,先是在玉浦旗开得胜;接着,他又联合了李亿祺所率领的全罗右水营与庆尚右水营,在泗川、唐浦、唐项浦大败日军,获得了空前的胜利;七月初,日军不甘败绩,发动水军总攻击,却又被李舜臣的舰队在闲山岛前海打了个落花流水,船只沉胤了两百余艘,剩下的残兵败将也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制海权全为李舜臣所掌握,日方的“水陆并进”计划当然也就泡汤了。
而李舜臣歼灭了日本水军的三次大胜的捷报传遍朝鲜全国时,全国的民心大振;于是,百姓们自动自发的在各地纷纷组成了义兵队伍,保卫乡土、抵抗日军——无论日军的战斗力再强,遇到了这样“全民”、“长期”的抗战,军队全被牵制住了,就再也无法继续势如破竹的进军了。而且,由于日军军纪败坏,在占领区内烧杀抢夺,施暴无数,弄得被占领区内的朝鲜人民忍无可忍,一旦有了其他地方义兵得胜的消息传来,原本已经产生反弹的民心立刻团结了起来,凝聚成了一股股的力量,组成多起义兵,逃入深山中,以“游击队”的方式偷袭日军,弄得日军疲于奔命,原本一路大胜的日军便渐渐的显出了疲态。
于是,情势开始有了转变,李昖国王也就不再计划逃入明境避难,而留在义州,号召全国的百姓抵抗日本的侵略……
而当这些消息逐一的传入努尔哈赤的耳中的时候,他先是仔细的听取,然后详加思考、研判,继而与来自明朝的消息做了比对,以做为他拟定建州左卫的因应之道时的参考。
当然,除了理性的思考之外,他的心中也免不了盘旋着几许烦躁的情绪——明朝拒绝了他出兵支援朝鲜的请求,委实的令他的心中感到不快。
他猜不透明朝为什会拒绝他的请求,也无法预估朝鲜战事的结果;但是,身为建州左卫的领导人,他很清楚的确认着,自己的肩上挑着整个建州左卫的安危大任,这一次的朝鲜战事根本就直接的影响着辽东,当然也就影响着建州左卫;而自己却无法做出详细的估算来——为了这点,他竟烦恼得连续好些天,夜里都睡不好!
接着,来自明朝的消息又很明显的显示着,朝廷正要重用李如松,已经派他担任征哱拜的主帅了;也许,等他平定了哱拜之乱后,还会派他负责支援朝鲜呢!
这个消息令他升起的感慨更多——在李成梁家中待过长达六年的时间,他对李成梁的九个儿子的一切都了解得很透彻,这九个兄弟比起李成梁本人是差得太远了;也许在外表和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是“将门虎子”,但是,在实质上,这九个兄弟根本是“虎父鼠子”,而且一个不如一个,加起来都不及半个李成梁!
他想不通明朝为什么会重用那个在自己眼中是脓包的李如松……
“是昧于无知?被他父亲的威名唬住了?还是他父亲运用了人际关系运作的?或者,竟是明朝已经没有可以担负大任的将才了?”
几个疑点反覆的在心中游走,只苦于想不出答案来,而且越想心情越烦躁,却又因为这是与建州左卫的安危休戚相关的大事,比不得一般闲杂小事,想不出来可以索性丢开不想;因此,才不过短短的几天下来,他的头上竟有几根头发因此而翻白了。
当然,他所忧虑的重点无论如何都只限于建州左卫的安危——在他的心中,根本没有以明朝的子民自居,思绪连上李如松,也不过是因为“熟悉”而已;因此,他对石星所做的其他的错误决策并不清楚,也就无从忧虑起;更想不到石星又重用了一个比李如松还要脓包的人。
这人名叫沈惟敬,本是出身浙江沿海嘉兴、平湖一带的市井无赖,在家乡混得待不下去了,独自跑到京师去谋生;但他既无学问,也无本领,想餬口就只能做些下等的工作,于是就在妓院里帮衬打点;幸好他虽然无学无术的,却天生的一张巧嘴,吹牛拍马的很会讨人欢心,因此而博得了班子里的姑娘吴澹如的青睐,倒也消受了不少美人恩。
而吴澹如的身边有个名叫郑四的跟班,穷途末路之际曾经跟倭寇挂过钩,也在对马岛上住过几年,因而懂得日语,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日本的风土民情,茶余饭后之际便俨然“日本问题专家”,的把听来的传闻吹嘘给嫖客们听;由于新鲜,爱听的人还不少;更因为听众们既没有去过日本,听来也不过是“消遣”,也就没有人去追究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因此,他的这些“日本知识”就卖弄得越起劲了。
沈惟敬原本也是郑四的听众之一,但是本性灵巧的他却不像其他的人,听过就算了;他先是听了几回之后就了然于胸了,对于郑四所提过的人名地名全都记得一清二楚;过了不久,竟然可以一搭一档的和郑四一起卖弄“日本知识”了,而且由于他口才好,说起话来比郑四更动听,唬得来逛窑子的嫖客们全以为他是个日本通,竟已开始有人托他弄几个日本姑娘来开开眼界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嫖客中一个名叫袁茂的人在听过他的谈话之后,暗暗的留上了意,并且私下把他请到家里去谈话。
袁茂自己也是个混混,但是,他的女儿却嫁了石星做小妾;因此,他平常就以“邱部尚书的老丈人”自居,自吹自擂、混吃混喝;而自从朝鲜的战事起后,他眼看着石星每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彷佛挑了千钧重担似的,再一听到沈惟敬口沫横飞式的谈话,心里头立刻闪过一道灵光——他觉得自己替“女婿”分忧解劳的机会来了。
于是,在他的安排下,沈惟敬被推荐给了石星。
石星正愁手下没有懂得日本方面的人才——他自己对日本也一窍不通,一见沈惟敬,竟然被他的“日本知识”唬得晕陶陶的,认为他是稀世奇才,于是立刻又去禀奏万历皇帝,大力保荐沈惟敬。
几下折腾下来,沈惟敬身负重任的以“神机三营游击将军”的名义到平壤去与日方交涉——由于石星的心中是只想求个表面上的和平,而不欲进行他所外行的战争,因此,沈惟敬此行最大的任务其实就是谈和——昧于外情的明朝君臣,对于日本的认识除了倭寇之以外就是零,观念中也以为只要比照明成祖时代,给一个“日本国王”的虚名和封号,并且恢复贸易就可以摆平这次的问题了。
在这样错误的认识和策略下,沈惟敬此行的失败已是必然的了——万历二十八年八月三十日,沈惟敬到了平壤,和日方的将领小西行长举行了长达二十天的和谈。
沈惟敬此行所受到的指示既是以完成和谈,使日方退军为第一目标,因此,他全部的努力都放在“和谈”这个重点上;对于“和谈的条件”就无力兼顾了。
而尽管他是个脓包,几句日语是转手学来,什么是“国际性谈判”,日本的企图是什么,朝鲜的江山、国界是从哪里到哪里,全都一无所知;但是,他所要谈判的对象小西行长却不是脓包,于是开出了和谈的条件:“以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画归朝鲜。”
按照这个条件,朝鲜本土的面积十之八、九都归日本了;但是,沈惟敬对“国界”本来就没概念,一听日本肯退兵,只不过画些土地给日方而已,他还以为是天大的好消息,立刻就欣然同意了;消息奏报到朝廷,石星也和他一样的,根本不懂“国界”为何物,竟然大加赞扬,向万历皇帝上疏说他辛苦完成和谈的使命,为他向万历皇帝请赏。
幸好,就在这当儿,李如松在宁夏平定了哱拜之乱,明朝的政策又有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