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六年的三月,努尔哈赤再度派出军队攻打乌拉部。
天气暖了,冰雪融了,这正是适合出兵的日子,努尔哈赤在作了一番考量之后,派出了褚英和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一起率领五千人马担任任务。
对于这一次的出兵,他有着全盘的计划,也把心中的想法仔细的说给褚英和阿敏听过:“乌拉是个大部,想要一下子摧毁他们,是件颇不容易的事,我部且需付出极大的代价,因此,要采逐步砍伐之策——”
他作了个比喻:“如砍大树,先翦除其枝叶,再坏其根,就容易拔起了!”
褚英和阿敏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一次出征的目的还不在于消灭乌拉,而是“剪除枝叶”。
目标便订在乌拉部的宜罕阿麟城。
城不大,实力薄弱,而且距离乌拉部的本部有一段距离——估计只要建州军的动作快些,即便布占泰闻讯赶了来救援也来不及。
行前,努尔哈赤特别叮嘱褚英:“要速战速决,不可耽误拖延,得胜之后立即返回!”
阿敏是第一次出征,他尤其多嘱咐几句:“战阵之上,凡事都要小心,一切都听褚英的;若立了战功,回来都有奖赏!”
阿敏虽是舒尔哈齐亲生,却自小做了他的养子,在他身边长大,与他的亲子并无两样——他一向也极为疼爱阿敏,这次派他出去征讨一个实力薄弱的对手,既是给阿敏一个磨链的机会,也是给阿敏一个表现的机会。
同时,在他的心中还存在着一个微妙的想法:“我亲自带大的孩儿,可不会像舒尔哈齐那般的心性——他的表现,必然像我而不像舒尔哈齐!”
对于舒尔哈齐,他的心中也早有另一种打算——这回的派出阿敏,当然也多少有点关联——但是,这个打算是任谁都不能吐露的,他的棋只是一步步的下下去,在他的掌握中进行——
阿敏从小与他亲近,也是握在他手里的一粒棋子。
果然,阿敏在战阵上展现了没有令他失望的成绩——
当五千名建州军到达宜罕阿麟城的时候,阿敏身先士卒的一马当先,挥舞着大刀就向城下冲去。
乌拉军射出了成批的羽箭,阿敏毫不在意,举着盾牌挡了过去,放为直奔。
他身后的建州军当然更是争先恐后的向前冲去,逼进城下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建州军一个个的抛出绳索,攀住城墙,然后沿墙攀爬登城;登上城楼后,一面与敌肉搏,一面去抢开城门。
阿敏武艺超群,身手敏捷,既比任何一名士卒先登上城楼,敌人中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很快的就被他冲到门前,大刀一挥就断了门栓。
城门一开,已经率众逼近城下的褚英当然就一涌而入,展开一场杀戮——战争很快的就结束了,被斩的乌拉首级共一千,其余尽被俘虏。
褚英和阿敏也谨记着努尔哈赤的嘱咐,战争一结束就尽快的清理战场,尽快的启程返回建州。
却在正要离开宜罕阿麟城的时候,负责守候的兵丁来报:“乌拉贝勒布占泰与蒙古科尔沁部贝勒翁阿岱,率人马驻在二十里外——”
褚英连忙问:“有什么动静?”
回答说:“没有——”
这么一来,褚英犹豫了:“他是什么意思?在观望?等待?还是怕了我建州军的威风,傻在那里了?”
而这话是无人能回答的,偏偏,他又必须立刻做决定,以指挥全军。
歪了一下头,想了想之后,他心一横:“不管他了——父汗吩咐说,尽快回建州;咱们这就走吧!”
于是吩咐全军立刻启程返回,但他毕竟已有战争经验,本性也不是粗疏之人;命令下达之后,随即又向阿敏说道:“你率队先行,我殿后——一路上仔细留意讯号,万一布占秦来攻,你听到讯号,立刻转头接应!”
阿敏称是,笑嘻嘻的说:“大哥放心!”
于这,按照褚英的分配,他带头走了,队伍中间则是俘虏们与运截战利品的马队,最后是褚英带着五百军士殿后。
幸好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事故——布占泰自始至终都驻在原地遥望,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整支出征的队伍安然的凯旋而归。
回到建州后,褚英和阿敏便把这一切经过都详细的报告了努尔哈赤,听得努尔哈赤一面在心中研判着布占泰的居心,一面满口的奖励两个孩子:“很好——很好——这一次,你们的功劳都不小,都有赏!”
然而,同样的消息听在李成梁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这个消息来报和他听到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消息的时间只相差了一天。
就在前一天,他接到了来自京师的讯息:朝廷已经准他解任了。
他忖度着:“该是那新任的内阁大学士叶向高准了这事的——”
朝廷里的消息他还是灵通的,三名辅臣只有一人任事,叶向高成了实质的内阁首辅;但是,他的心境不同了,对于这件事,他第一个感受就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他衷心的感谢叶向高。
“远离辽东这个是非之地,我才能得善终啊!”
这一夜,他便睡得极其的安稳,再也没有辗转反侧,或竟是想出一身冷汗来的情形。
而到了第二天,他听到了努尔哈赤出兵征讨乌拉,并且大获全胜的消息时,他先是愣愣的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接着却突然的仰天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这一切都与我不相干了呀!呵——呵——呵——”
然而,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笑得太激烈,一时间便呛住了,立刻就咳起嗽来,弄得几个随从连忙伸手为他抚胸拍背,忙了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让他止了咳,他的脸上已然一片模糊——既因笑出了泪水,也引出了鼻涕,两相混在一起,便令他的模样十分狼狈。
侍从们只得忙忙的去打水来给他净脸——但是,他的外貌虽显得狼狈,心中却是清明的;侍从们一面为他净脸,一面便听他在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着:“努尔哈赤果非常人啊——灭哈达,并辉发,这回又打乌拉,迟早,乌拉和叶赫都给他拿去的——也会有那么一天,他要挥军南下的——啊,我这番解任,便尽量的往南方去,离他越远越好——我便移到江南去定居吧!”
而辽东的明方官员的人事异动,倒不是只有李成梁一人。
和李成梁一起解任的,还有辽东巡妩赵楫;造成这次调动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建州与扈伦四部之间的纠纷,而是明朝自己出了问题,主事的主管官员必须背上黑锅,受到处分。
先是辽东前屯卫因为受不了矿税税监高淮的克剥而发生了哗变,军士们齐集抗争,誓食高淮的肉才肯罢休;接着,锦州和松山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一时之间,几成燎原之势。
这当然是大事,赵楫不敢隐瞒,立刻飞书上报大明朝廷。
内阁中虽然只有叶向高任事,他却不比沈一贯等人的奸佞无能——他不但有担当,而且还拿得出处理变故的办法来。
他立刻指示辽东巡抚衙门,要尽可能的缩小兵变的范围,并且尽速安抚生哗的军士,同时贴出晓谕,平息众怒。
在这同时,他极力的透过包括万历皇帝身边的太监的管道,让万历皇帝了解辽东的情况,陈请下诏召回高淮返京。
这样数管齐下,总算让事情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而也因为这次事变的发生,提醒了他注意到辽东这个地方的问题。
头一个,他就发现了,官吏的任用非常不当。
他从旧档中找出了关于李成梁的记录以及多次辞官的文件,刹时间感慨万千:“李成梁年已八十三岁,年迈体衰,怎能再当重任?本朝难道已无半个将才?”
于是,他和兵部作了个仔细的清查,把全国的将帅都逐一的列出;最后,选定了杜松作为接替李成梁的继任者,接着便同意了李成梁的解任。
杜松字来清,崑山人,是名将杜桐的弟弟,从小就有胆智,勇健绝伦,由舍人从军而累功升迁,做过宁夏守备、延绥参将、孤山副总兵、延绥总兵等官,现任蓟州总兵。
这些资历都不错,更兼得年轻力壮,可担辽东的重责大任。
接下来,也选定了李炳为辽东巡抚,取代赵楫;又以张悌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蓟辽总督赛达死,于是,再挑选了王象乾接替——辽东的人事也就整个的一新。
这其中也许有些情况只是因为巧合,但是,无论如何,辽东的人事展开了一个全新的布局,也成为叶向高的政治生涯中第一次整顿、重视辽东。
这一个新的开始,也非但是大明朝廷重新重视辽东问题的作为,还使得辽东的情势变得更加的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竟不亚于昔年的援朝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