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雪离开兰容的帐子,径直返回自己的住处。在帐门前,她与刚刚打完马球回来的忽察撞了个正着。
“怎么啦,夫人?”忽察见雪雪一脸怒气,慌忙问道。
雪雪冷漠地瞟了一眼忽察,没有立刻回答。忽察比雪雪小好几岁,但忽察从情窦初开时就迷恋雪雪,这种迷恋在他与雪雪成婚四年后依然有增无减,所以,他特别怕惹雪雪生气。
“到底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雪雪白了他一眼:“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我倒不信了。这草原上还有我忽察‘不敢把他怎样’的人!你说吧,是谁?”
“是你母后。你敢再说一遍找她算账吗?”
忽察立刻蔫了。
“不敢了吧?哼!”
“雪,我母后怎么惹你不高兴啦?”忽察赶忙软下口气,说道。
“你是没看到她那副飞扬跋扈的样子。她干吗总欺负兰容婶婶?看兰容婶婶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兰容婶婶已经够可怜的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又生着病,她就不能对兰容婶婶好些吗?”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有一次母后和父汗吵架,我听他们的意思,父汗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兰容婶婶。”
“蒙古有她这样的皇后,真是不幸。也不怨大家都不喜欢她,心里对她不服气,自从她当了皇后,我就没见她做过什么正事。不是罢这个的官,要那个的命,就是成天跟尔鲁混在一起,鼓捣些什么喝了可以长寿的符水。我看你父汗不喝还好,越喝身体越虚弱……”
忽察吓坏了,一把堵住了雪雪的嘴。他的眼睛迅速地四下溜了一遍,见周围没有人,这才稍稍定了定心神:“我的心肝,你不要命了吗?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快回帐去,这些话可乱说不得,小心让人听了去,告诉母后。”
“怕什么!她最好让你把我休了,我立刻就回苏如夫人身边。再大不了,一条命给她。我死都不怕,还怕她听见不成。”
“你不怕我怕。她要真把你休了,我怎么办?再说,我可不能让你被她杀死,我舍不得。”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若真舍不得我,以后就收收心,别每天就知道疯玩傻乐。你已经二十一岁,是个成年人了,也该学着如何处理处理政务什么的,别总让我瞧不起你。”
“行,听你的。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雪,别生气了,如果我的毛病都改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呗。”
“什么呀?”
忽察拉着雪雪的手,撒娇般地往她身上腻:“你看,你姐修眉都生了三个孩子了,你也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雪雪真是无语了。天哪,这是她丈夫吗?他倒像是她的儿子。
“如果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忽察欲言又止:“算了,你不知道也好。”
“讨厌!你不愿意说我还不愿意听呢。”
“你跟我回帐里,我再告诉你。不过,我的姑奶奶,这是件绝对机密的事,你听了可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啊。”
雪雪不理他,扭身进了帐子。
忽察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小心地关上了帐门。“雪,我跟你说,这件事情确实透着点古怪,父汗说,他要组织第三次西征,征服整个欧洲。”
雪雪不再耍脾气说话,她敏锐地望着忽察。如此大规模的征战,为何不提前通知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呢?这岂是一件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事情!
忽察说得对,这件事情的确透着古怪。
晚上,雪雪睡得一点也不踏实,天快亮的时候,她梦到兰容吐血,猛然惊醒过来。
忽察睡得像一头猪,呼噜打得震天响。雪雪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决定先去看望兰容,梦里的情景记忆犹新,她实在放心不下。
兰容的一个贴身侍女正倚立在帐门前,见她走近,立刻为她打开了帐门。
帐中空无一人,雪雪感到十分奇怪,环顾了毡帐一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突然,她的脑中电光一闪,这个帐中少了一样兰容最珍视的宝贝,就是那幅名画——《睡》,其他的陈设依然如故。
“兰容夫人呢?”
侍女流着泪指了指桌上。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苏如夫人亲启,字体娟秀,分明是兰容笔迹。
“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人走了。”
“走了?去哪里?”
“不知道。夫人没有说,她只说,她要去她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雪雪夫人,我好害怕。”
“别怕。告诉我,兰容夫人再没有交代你什么吗?”
“她说你一定会来的,让我等着你。她还说,等我见了你后,就把信交给你,然后跟你去见苏如夫人,苏如夫人一定会照顾好我的。”侍女语无伦次地哭述着,显然,兰容的突然离开让她完全乱了方寸。
雪雪眉头微蹙:“好了,别哭了。来,告诉我,昨天从海迷失皇后来之后到兰容夫人离开的这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我想想。昨天,海迷失皇后来这里看望夫人,您一走开,她就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夫人没回什么,我感觉夫人也不是特别在意。晚上我正侍候夫人就寝,夫人说她心里闷得慌,要到帐外站一站。我不放心,跟着夫人出去了。不一会儿,夫人呕吐起来,外面天很黑,我没看到夫人吐的是什么。等夫人回到帐中,我发现夫人的嘴唇上都是血迹,才知道夫人吐了血。我吓坏了,就要去找大夫,夫人说什么也不让我,她跟我说,她的病,找大夫没有用的,她自己知道。她让我给她倒杯水来,然后就坐下来写信。写好了信,她穿戴整齐,把画从帐壁取下来,和一些衣物手饰打在一个包裹里。她对我说,她要去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一年四季天都是蓝蓝的,水都是清清的,她只有去那里静养,病才能好,等她的病好了,她再来看望我们。我问她那是哪里?她说,很远。说完,她到马厩牵马,然后向我挥了挥手,就走了。”
雪雪的脑子里乱乱的,追问道:“你看见夫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侍女向西一指。
“你跟我去见苏如夫人,带上信。”
苏如夫人得知兰容突然出走,也是吃惊不小。她急忙展开信笺,信的内容一目了然:一幅图,两行字。图中画的是一座山,山上有树,山顶有湖,寥寥数笔,极有神韵。图下是一行字:去一个我向往已久的地方,不要为我的离去担心,我会珍惜自己的。兰容。
苏如夫人凝神深思着。
“额吉,怎么办?”修眉担忧地问。
“要不要派人找她?”雪雪也问。
“试试吧。先去哲别将军的墓地,如果她不在那里,就把这件事通知拔都汗。”
“您说拔都汗,我想起一件事来。昨天,忽察告诉我,大汗正准备进行第三次西征,他还让我千万保密。”
“第三次西征?”
“是啊。我也觉得这件事有点离奇。”
“不对头!阿都合,你进来。”
阿都合应声而入。
苏如夫人简短地向阿都合交待道:“你准备一下,今夜秘密离开,火速前往萨莱城。记住,你此行须十分谨慎,尽量不要让驿站的人认出你。你走之前,我让蒙哥把金牌给你,这样你一路上就可以畅通无阻了。到了萨莱城,见到拔都汗,你就把贵由汗准备西征的事告诉他。兰容的这封信,你也一并交给他,然后,你速速返回。我会告诉别人我派你去寻找兰容,现在的事还没到特别紧急的地步,不会有人起太大的疑心。”
“喳!”
“长生天保佑!但愿贵由汗不要做出同室操戈的蠢事,否则,那将是我们蒙古国的灾难!”
海迷失第二天就得知了兰容出走之事。一开始,她以为这件事与苏如夫人有关,后来发现苏如夫人也正派人四处寻找兰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贵由听雪雪说兰容离开的前一天海迷失曾去探望过她,敏感地意识到一定是海迷失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兰容才放弃了阔出遗下的家业,抱病出走。
海迷失向贵由提议赶紧接收原阔出属下的部众,贵由没好气地回道:“这件事急什么!还是先找回兰容要紧。她不止是阔出的遗孀,还是我父汗生前最信任的人。如果别人怀疑是我们将她排挤走了,一定会小瞧我们的,说我们连个女人都容不下。”
海迷失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在指责我吗?”
“你还是给我省点心吧,凡事别太过分了。”
“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难道你忘了你是怎么当上大汗的?这才多久,你就翻脸无情了?好,好!我知道了,你大概对你那位弟媳还是旧情难忘吧?寻了她回来,这个皇后位子你要给她去坐,对吧?”海迷失指着贵由的鼻子,又哭又骂,唾沫星子四溅。
贵由十分反感,铁青着脸拂袖而去,他走到门前站了站,抛下了一句话:“不可理喻!”
海迷失见失去了发泄的对象,更气得发疯,顺手操起一个青瓷花瓶,向门口扔去。这个名贵的青瓷花瓶,还是不久前宋帝派使臣出使蒙古时,作为礼物进贡的。
阿勒赤带刚刚走进帐中,见有个东西向他砸来,急忙双手接住。这个阿勒赤带是贵由和海迷失身边的红人。
“怎么啦,皇后?”阿勒赤带爱不释手地玩赏着花瓶。花瓶质地细腻,白间夹蓝,花纹均匀,绝对是瓷器中的极品。
“你来得正好。”海迷失不想告诉阿勒赤带她与贵由发生争吵之事,招了招手,示意阿勒赤带走近些。
阿勒赤带赶忙将花瓶放回了原处。
“皇后有何吩咐?”
“你一会儿出发,去找一个人。”
“谁?”
“兰容。”
“阔出妃,她怎么啦?”
“她不见了。”
“不见了?她能去哪里?”
“我担心她已经知道了大汗准备西征的计划。刚才我本来想提醒大汗,他却不肯听我说。如果兰容把消息告诉了拔都,拔都一定会起疑心的,这对大汗不利。”
“我说呢。刚才我来时,与大汗打了个照面,他气冲冲的,跟我一句话没说就骑马走了。”
“先不管他。你安排一些人手,从四个方向去追兰容。你带人向西去,沿驿站一直走,到拔都的地界再返回。我想,如果兰容是去找拔都,她一个女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你的马快。重要的是,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绝不能让她把秘密泄露出去。”
“好。追上她怎么办?带回来?”
海迷失的眼睛里倏然闪过一道凶光:“好蠢!带她回来做什么!把她就地解决掉,别人问起,就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勒赤带吓了一跳:“她可是阔出王爷的宠妃。”
“阔出?阔出早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万一追不到呢?”
“那就探听一下拔都的动静,回来报我!”
“喳。”阿勒赤带躬身而退,心中却想,但愿不要让他追到兰容,如果有一天让拔都汗知道了兰容的死因,那他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到时候,别说海迷失皇后,就是大汗本人也保不住他。
而且,他们也未必会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