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察部不告而别,在其盟友军中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蒙古军充分利用这一有利态势,向阿谢、高加索二部营地发动了攻击。军心不稳的阿谢和高加索军队一触即溃,仓皇逃回本营。蒙古军并不斩尽杀绝,而是按照既定计划,派出轻骑,押送礼物,在斡罗斯边境追上了乘夜撤离的钦察部。
迦迪延见拔都果真如约送上了另一半礼物,内心十分喜悦。两下相见,拔都与迦迪延简单客套了几句,便提出了再度合作:迦迪延交出受其庇护的篾儿乞人,蒙古军则将此次战胜阿谢军队和高加索军队的所有战利品一并赠送迦迪延。迦迪延一听蒙古军又要他交出篾儿乞残部,勃然大怒,痛斥拔都无信无义。
拔都微微笑道:“首领此言差矣。篾儿乞人原本就是我军长途奔袭的主要目标,岂可轻易放弃!但我军绝不想与迦迪延首领为敌。我可以保证,只要迦迪延首领交出篾儿乞人,我军绝不难为首领以及您的亲眷。只是,篾儿乞人与我蒙古人仇深似海,不能将其歼灭,我们就无法向我祖汗交待。迦迪延首领,您是识大体的人,我们之间又曾有过一次愉快的合作,相信这一次您一定还会选择继续与我们合作。其实,您又何苦为了那些反复无常的篾儿乞人,而与我蒙古军为敌,乃至玉石俱焚呢?”
“呸!好小子,你还敢教训老夫!好,我迦迪延今天就告诉你,你不要得寸进尺!交出篾儿乞人,你今生休想!”
拔都依然微笑着注视着迦迪延:“那么,对不起,我只好得罪了。”
迦迪延抽刀在手,不容分说砍向拔都:“好小子,先吃我一刀!”
拔都敏捷地躲过了迦迪延的马刀,拨马回归本阵。速不台、哲别、兀良合台、蒙哥当即挥令蒙古军分四路冲入钦察军。两军展开了激战,蒙古军直捣中路,越战越勇,迦迪延不敌,被迫逃入斡罗斯境内。
迦迪延被迫派人向女婿求援。
当时的斡罗斯境内被众多公国割据。多年前,迦迪延将亲生女儿中最美丽的一个许配给了这些公国中势力最强大的哈里克斯大公。看在姻亲的分儿上,哈里克斯大公召集各公国大公商议抵御蒙古军队一事,大公们争论不休,但哈里克斯认为,钦察人虽与斡罗斯各公国为敌,可如今大敌当前,如果将钦察人推向蒙古人,只会壮大蒙古人的力量,而那时,斡罗斯各公国势必在本国国土上抗击蒙古人。为今之计,不如在钦察草原与蒙古人决战,将他们挡在国门之外。
哈里克斯说服了部分大公,很快集结起三个公国的力量:基辅、契尔尼戈夫、加利西亚共八万大军,出兵钦察草原。
哲别、速不台无心与斡罗斯各公国的军队为敌,遂向三公国分别派出了十名使者,表示他们没有任何进犯斡罗斯的意图,只是奉命追击仇敌篾儿乞人以及包庇了篾儿乞人的钦察人,他们希望三位大公不要轻信钦察人的挑拨,倒不如与蒙古人联合,趁机除掉为害斡罗斯多年的钦察人。
尽管使者使尽浑身解数,一再晓以利害,三国大公丝毫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他们还杀掉了八名使者,并将另两名使者打得遍体鳞伤放了回去。哲别、速不台怒不可遏。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斡罗斯大公对蒙使非杀即辱,看来不打是不行了。曾几何时,沙王就是因为无故杀害使者而引火烧身,不想今天斡罗斯联军又重蹈覆辙。
历史上著名的伽勒伽河(即卡尔卡河,北顿涅茨河支流,汇入顿河)大会战拉开了序幕。
三个公国出兵八万,迦迪延出兵两万,共十万人。十万对两万,决战双方的兵力可谓众寡悬殊。速不台和哲别连夜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确定了初步的作战方案。次日,拔都、兀良合台率领的蒙古前锋部队首先向联军做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战斗中,兀良合台肩上中了敌人的冷箭,拔都也自知不敌,急忙下令撤退。迦迪延急于报仇,不等与其他公国军队会齐,与女婿哈里克斯一起指挥部队率先渡过第聂伯河,一路对蒙古军穷追不舍。速不台、哲别且战且退,同时派出拔都、兀良合台、蒙哥各率一千人沿途不断袭扰敌军,同时又不正面交锋,而是故意示弱于敌,以期骄纵敌人。
联军大将朱利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见数日来蒙古军退而不乱,便劝说哈里克斯和迦迪延小心从事。他说:“从这几日追击,蒙古军始终进退有度来看,这是一支士兵训练有素、主帅有勇有谋的军队,他们虽然人数远远少于我军,却可能是我们的强敌,大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哈里克斯不以为然,回以哈哈大笑。朱利见无法说服哈里克斯和迦迪延,仰天长叹道:“竖子不足与谋。想我朱利南征北战多年,还没有见过这样骑术谙熟、射技惊人的军队,只怕我们这数万人迟早要折在蒙古军的手中。”
哈里克斯充耳不闻,依旧挥令大军继续追击蒙古军。
整整九天,双方马不停蹄。迦迪延和哈里克斯所率军队将其他两公国的军队越甩越远,当他们在伽勒伽河畔追上蒙古军时,已然筋疲力尽了。
这一天正是一二二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哈里克斯和迦迪延商议后分成南北两路大军沿伽勒伽河畔安营扎寨,哲别派拔都率六千骑兵伪装进攻钦察阵地,不久又佯退,迦迪延不辨真伪,率北路军抢先渡过伽勒伽河,却正好投入了蒙古军布下的罗网中。哲别、速不台派拔都、兀良合台、蒙哥统率一万人充当右翼,直冲钦察军营阵,二将则率左翼部队切断了钦察军的后路。钦察军哪里抵挡得住蒙古军的凌厉攻势,全线溃退。哈里克斯急派南路军增援,却被溃败中的钦察军将战斗队形冲得七零八落,哲别、速不台乘势渡过伽勒伽河攻打斡罗斯联军各部,大获全胜。迦迪延率领残兵败将退回了钦察草原自己的主营地。
是役,斡罗斯联军损兵七万余人,有七十位贵族阵亡,在蒙古军强大的攻势下,斡罗斯联军的大公被迫请降。
哲别、速不台原也无意与斡罗斯各公国为敌。大公既降,他们率领大军沿伽勒伽河顺流而下,取道进至康里部。康里部首领举部来战,兵败后投降。考虑到远征军已经教训了钦察部,歼灭了篾儿乞人,圆满完成了成吉思汗交给他们的任务,二将萌生了回师的念头。长期远离主力孤军作战,孤力无援的忧虑弥漫于整个军营,远征的疲劳及思乡厌战的情绪甚至影响到哲别、速不台本人。可是在没有接到成吉思汗回师的命令前,二将以及拔都等人对下一步的行动也有些茫然。
一二二四年,成吉思汗自河中班师,并召哲别、速不台二将率军东归。不久,信差到达,传令远征军班师,全军闻讯一片欢腾。速不台长长地吐了口气,即便胜利也未让他如此舒畅。
“总算可以回去了。”他轻松地对哲别说。
哲别微微笑了一下,脸色十分难看。
“哲别,你怎么……”速不台上前握住哲别的手,又急忙缩了回来。哲别的手心像烧红的烙铁一般滚烫。
“近日常觉身上不适,或许生了病。”哲别轻描淡写地说。
速不台急请随军大夫为哲别诊治,大军开始缓缓班师。
哲别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一日重似一日。兰容忧心如焚,每日端汤喂药,服侍父亲于病榻前。速不台、拔都、兀良合台、蒙哥天天都来看望哲别,尤其速不台,唯恐哲别有个好歹。多年的并肩战斗,哲别、速不台二人早已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他们彼此信赖,心心相印,正是靠了他们的默契配合,才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军事奇迹。速不台甚至一次又一次问自己,经过几年艰苦卓绝的征战,哲别你真的就不想再看看魂牵梦绕的蒙古草原了吗?
哲别病入膏肓,唯头脑依旧清醒。一次从昏睡中醒来,他拉住正坐在他的身边忧虑地俯视着他的速不台,平静地最后一次吐露心曲:“速不台,我恐怕看不到故乡的草地了。来时没觉得这段路如此漫长,回去却觉得它没了尽头。其实,我多想再看一眼草原,再上不儿罕山狩一次猎。我更想念大汗。二十三年了,我时刻不曾忘记从我手中射出的那罪恶的一箭,每当想起,我都会追悔莫及。”
当年,哲别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的阔亦田大战中,一箭射中成吉思汗的脖颈,致使成吉思汗陷入危险,几乎与死神擦肩而过。然而,当战斗结束后,哲别却投降了成吉思汗。他并没有隐瞒自己就是射伤成吉思汗的人,正是因为他的坦诚,成吉思汗非但没做任何计较,反而将他置于左右,委以重任。为了回报成吉思汗的知遇之恩,哲别从此南征北战、东伐西讨,马不停蹄地奋斗了二十三年,创造了众多的军事奇迹,他本人亦成为蒙古历史上名垂千古的常胜将军。
“那时各为其主,大汗何曾计较过你的过失?他始终很信任你。”
“我知道。大汗给了我所有的一切,我却再不能有所回报。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此后不能在他麾下效力了。”
“不!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只要安心养病,一定会康复的。”速不台再也掩不住满腔痛苦,揪心地背过脸去。
拔都、兀良合台、蒙哥也来看望哲别,这一天他们陪了哲别很久。夜深了,哲别屏退众人,他还有些话想单独对拔都和兰容说。
拔都握住了哲别伸向他的手,这只手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滚烫了,倒是汗涔涔、凉津津的,那张病倒后就一直显得灰暗的脸上也呈现出反常的红润和生气,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攥住了拔都的心,使他甚至无法强作欢颜。
“小王爷……”
“是,我在。”
“兰容……”
“阿爸……”
“小王爷,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您说。”
“我只有兰容这一个女儿,我想请你替我照看好她。”
“我会的。一定。”
“不,阿爸,我不要听您这么说,不要!”
“女儿,不要打断阿爸,让阿爸把话说完。小王爷,你是我唯一想到和希望托付兰容的人。让她做你的妹妹吧,照顾她,行吗?等她出嫁的时候,请小王爷作为她娘家的哥哥送她出嫁。”
拔都与兰容默默对望,兰容哭得红肿的眼中闪现出点点充满着深沉眷恋的泪光。
“请您放心,从今以后兰容就是我的妹妹。”拔都更紧地握住哲别的手,庄重地许诺。
哲别的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久久凝视着女儿。兰容的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抽打着,那种独自面对死亡无助的感觉又出现了。她知道父亲这么做,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最后一次报答大汗对他父女的恩德。可是,这一刻她宁愿父亲永远不要再说下去了。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四年前,窝阔台三太子在一次酒宴上向大汗提出,希望能将兰容许配给他的爱子阔出,大汗同意了,还说到时他会亲自为兰容和阔出小王爷主持婚礼。这是大汗和三太子的格外恩典,我哲别当真无以为报。这些年来,我一直征战在外,又遇上兰容的额吉病故,否则,他们的婚事或许早该办了。遗憾的是,我恐怕看不到大汗为我的兰容主婚了。我希望小王爷你能代我完成这个心愿,代我将兰容送上白帐牛车。”
“好!”
哲别似乎累了,慢慢合上了眼睛。拔都和兰容守候在哲别的身边,这天,哲别终究没能再看一眼他深深眷恋的蒙古草原。
入殓那天,全军悲悼哭泣。哲别戎马一生,以他的智慧、谦逊和勇敢赢得了全军将士的尊敬与爱戴,奈何他过早逝去,徒为生者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夏季,成吉思汗率领的蒙古大军在额尔齐斯河畔驻营,等待哲别、速不台二将的归来。夏往秋至,爽爽清风,悠悠白云,都在等待欢迎远征归来的勇士。成吉思汗早早候在行帐前,翘首期盼着阔别三年的远征将士,期盼着他的“猎鹰”、他的“利箭”。
远征军徐徐开进营地,主营沸腾了。拥抱、欢笑、泪水,说不尽的离别思念,道不完的重逢喜悦。成吉思汗受这种热烈气氛的感染,越发焦急地用目光搜寻着那两个他所熟悉的身影。
是速不台吗?骑着黑骏马,英姿焕发,正催马向他飞驰而来。是速不台!成吉思汗拍马迎了上去,马头相撞时,两人同时跳下马背。
“大汗……”不等速不台见礼,成吉思汗已与风尘仆仆的爱将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大汗,”待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速不台百感交集地凝视着已见苍老的大汗,如梦似醒,“您身体还好吗?”
“好。好。速不台,哲别呢?你们俩怎么没在一起?”
速不台隐忍的悲哀再也掩藏不住:“哲别他……他……”
如同骤然掉入冰窟,成吉思汗由于内心的剧痛而显得麻木了。喧闹的军营骤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哲别的灵柩在环绕的人群中被缓缓推动。成吉思汗热泪盈眶。这就是哲别吗?他才只有四十二岁,真的就这么匆匆而去?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故乡的草原?成吉思汗扶棺痛哭,所有的将士都跪伏于地,环绕着哲别的灵车,悲戚声四起。
许久,成吉思汗强忍住痛苦问道:“哲别是不是阵亡?”
“不。”速不台流着泪回答,“战神永远垂青他,他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哲别被埋葬在额尔齐斯河河畔。额尔齐斯河河水忧伤地拍打着河岸,似为将星早殒而伤悼不已。成吉思汗亲自洒酒祭奠英灵。杯杯苦酒渗入泥土,为哲别,为博尔术,为木华黎,为他的孙子、女婿,为忽兰,为所有那些倒在了征途上的将士们。时光如水岁月无情,西征缩短生离死别的距离,假如没有思念没有情谊,便不会这般悲伤这般叹息。
大军休息几日,徐徐东返。拔都遣军队先回玉龙杰赤向父王报告远征的消息,他自己则随着祖汗回返蒙古主营。或许是预感到此次一别他将很难再见到祖汗,拔都格外珍惜在祖汗身边的日子。成吉思汗也舍不得孙子离去。自从攻打玉龙杰赤开始,成吉思汗就再没有见到过长子术赤,因此,能与爱孙朝夕相处,对年事已高、精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的成吉思汗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回师途中,成吉思汗单独召见了老将速不台。速不台向成吉思汗汇报了他们远征钦察草原及斡罗斯各公国的详细经过。哲别、速不台的远征可谓硕果累累,在近三年的转战里,他们扫荡了高加索山脉南北,征服十四国,破城七十余座,行程五千余公里,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不仅如此,当成吉思汗得知两位孙子拔都、蒙哥,年轻的将领兀良合台都在远征中表现出色,他心里不由既宽慰又自得。
事实上,速不台带回的关于欧洲各国的情报远比胜利本身更为重要,此次远征为十年后拔都征服欧洲开了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