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战役是场硬仗。这场战役,从一二二六年十一月打到十二月,历时一个月,说明了灵州守军抵抗的激烈。
一旦灵州这个离西夏首都兴庆府只有三十公里的重镇陷落,蒙军也就打到了兴庆府的家门口。为一举击溃西夏主力,迫使西夏再无力组织任何有效抵抗,成吉思汗采取了围城打援的战术。
夏末帝得知灵州被困,危在旦夕,急派老将军嵬名令公率五十营前去救援。此一役可谓关乎全局,西夏若胜,尚能保住半壁江山;若败,则是亡国前奏。是以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
成吉思汗只命少数兵马继续围困灵州,不给城中以喘息之机。他自己则亲提大军,在布满池塘的平原上迎住了嵬名令公。
老对手相遇,一场硬仗就在眼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战争当中,有些情况下需要以智取胜,有些情况下则要凭实力和勇气。成吉思汗和嵬名令公都熟悉对方的战法,都不会轻易上对方的当,用计显然多余,而且也无成功的可能,这时最能发挥作用的就只有双方的士气和平时的训练。主帅抱着必胜的信念,将士们以死相拼,战斗的激烈,使日月为之失色。
西夏军在人数上略占优势。成吉思汗不顾手下将士劝阻,亲临正在厮杀的战场。转眼已是第四天,蒙军的损失惊人,差不多达到十分之一,在成吉思汗所指挥的历次大战中,唯以此次伤亡最为惨重。
西夏方面的伤亡则是蒙军的十倍还多。蒙军将士见大汗亲自冲杀于敌阵之中,无不大惊失色,唯恐他有个闪失。成吉思汗全然不知,病魔在这位刚强的马背皇帝面前惭愧地躲开了,蒙军越战越勇,夏军败迹渐显。
冬天太阳落得早,成吉思汗命士兵击鼓,不许收兵。夏军原本缺乏蒙军那种吃苦耐劳、连续作战的体力和毅力,加上整整一天滴水粒米未进,体力不支,伤亡更加惨重。黎明时分,嵬名令公被察罕生俘,余者尽皆请降。
来不及打扫战场,蒙军回师灵州城下。城中守军得知援军战败,军心涣散,蒙军一鼓作气拿下灵州。
此时,西夏首都兴庆府就在黄河对岸。
蒙军移师灵州,众将只顾搜罗珠宝金银。成吉思汗让耶律楚材自取所需,耶律楚材立刻带人去抢救出不少汉文典籍,又在一处废弃物中发现了几车大黄药材,如获至宝,也一并运回府上。众人见耶律楚材只搜集些别人不要的东西,皆不以为然,只有成吉思汗父子深敬耶律楚材洁身自好。
成吉思汗升坐帅帐,命人带上老令公嵬名。十七年不见,嵬名须发皆白,瘦骨嶙峋,成吉思汗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迪格为嵬名除去绑绳,成吉思汗赐座,嵬名令公微微叹息,从命坐下。
四目相对,老令公敏锐地觉察到成吉思汗病势不轻。从容自若的神情,掩不住灰暗消瘦的容色,可是昨天还见他亲身冲杀于阵前,勇武绝伦。
成吉思汗微微一笑:“我与老将军一别十七载,今日重逢,也算有缘。我念故旧之情,必然不会难为于你,你可还有其他要求?”
嵬名令公微闭双目,沉默不语。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当初不顾年老体衰,慨然复出,只为撑起大厦于将倾,谁知天不遂愿,一败至此。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亡国之臣,何颜苟活?有死而已!
“嵬名将军,我敬你忠义无双,决定再放你一条生路,你可以走了。”
嵬名令公蓦然睁开眼,注视着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双目炯炯,疲倦的脸上挂着一丝宽容的微笑。即使是敌人,嵬名令公也仰慕成吉思汗的为人。罢了,罢了!西夏灭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与其做亡国之臣,不如全一世名节。嵬名令公默然站起,转身走出大殿,表情肃穆而严正。
目送嵬名令公离去,成吉思汗吩咐设宴犒赏众将。
仅仅片刻,迪格匆忙入报:“大汗,嵬名令公……死了。”
成吉思汗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盯着迪格。迪格在他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不知怎么竟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气:“他……乘人不备,一头撞在了门外的石狮座上,臣等猝不及防……”
成吉思汗急忙离座,由迪格引着,来到府外。
嵬名令公仰面躺在石狮下,额角上流出的鲜血在地上凝成一片。他双目微闭,似有些许留恋,唯脸色异常严峻。
成吉思汗的目光落到了那块发黑的血土上,忽然产生了一种作呕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他想。
“父汗。”拖雷匆忙来到父汗身边,不放心地问。父汗的脸色十分难看。
成吉思汗的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半晌才勉强说了句:“厚葬嵬名!”
“嗯。父汗,我还是先送您回去吧。”
成吉思汗转身就走。再呆下去,他恐怕真的要忍不住了。
成吉思汗没有参加酒宴。
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没同大家共庆胜利。虽然酒食丰盛,歌舞齐备,一如往昔,然众人索然无味,默坐一会儿后,便各自散去了。成吉思汗是蒙古将士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就意味着团结和胜利,人们不敢想象一旦他去了情形会是怎样?在蒙古君臣的心目中,成吉思汗根本是无人可以替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