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三年春季来临,瘟疫开始得到控制,可人马劳顿,思乡的愁绪笼罩了整个军营。耶律楚材力劝成吉思汗东返蒙古本土。一来军中将士思乡厌战,二来耶律楚材认为西征已告一段落,现在更重要是南图中原,以便最后统一中国。
成吉思汗没有接受耶律楚材的劝告。不除掉札兰丁,将是后患无穷。大军向印度方向挺进,不料行军途中博尔术一病不起。
博尔术始终不像木华黎、速不台、哲别等人那样率领大军东征西讨,声威显赫。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协助成吉思汗处理军中细微事务,表现出极大的牺牲和忍耐精神。他的忠诚和劳苦,只有成吉思汗最能理解。繁琐而重要的后勤事务湮没了他的军事才能,但他从无怨言。
成吉思汗信任博尔术有如信任自己。他还从没有想过世上有哪种力量能将他们分开,然而西征路上的过度操劳使博尔术染上了致命的疾病,病倒后他就再也没能起来。
博尔术永远留在了异国的土地,成吉思汗的心比沙漠更孤寂更冷清。
申河已不远,灼热的空气仿佛能将一切烤焦。进入印度境内时已是夏季,将士们挥汗如雨,喉咙干裂,难耐酷暑。大军经过铁门关时,忽然被一只形状、毛色都十分怪异的动物拦住了去路。那怪物横在道边,咄咄如出人声,然后飞快地跑远了。
闻听出现如此怪事,喜吉忽急忙向成吉思汗做了汇报。成吉思汗将信将疑:“你是否亲眼所见?它是什么模样?”
“全身绿色,形状似鹿,长有马尾,头上有角。”其实这些都是那些声称目睹怪兽的将士们给喜吉忽形容的。
成吉思汗很纳闷:“‘长胡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怪物?”
耶律楚材胸有成竹地回禀:“臣见史书上有记载,此兽名曰‘角端’,是种瑞兽,素喜和平,憎恶杀戮。据传它日行一万八千里,通晓诸国语言。臣想它此时出现,一定是上天派它来劝谏大汗。大汗乃天之骄子,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切勿再造杀孽。如此,上天幸甚,百姓幸甚!”
成吉思汗略一沉思,又问喜吉忽:“你不是说它还说了话吗?它说了些什么?”
喜吉忽飞快地瞟了耶律楚材一眼。
耶律楚材以袖遮面,嘴唇微动。大概也是心有灵犀,喜吉忽干脆地回答:“它说:‘汝主早还’。”
耶律楚材暗暗松了口气。
“果真?”成吉思汗仍似不信。
“或许臣弟未听清,大汗不妨再问问其他将士。”
将士们巴不得早日离开这个大火炉,无不赞同“汝主早还”一说,成吉思汗不再犹豫,即日颁诏回师。全军上下欢呼雀跃。
接受耶律楚材的建议,成吉思汗在巴格兰度夏。这时又传来令他更为震惊和痛苦的消息:木华黎病逝。
刚刚承受了博尔术离去的打击,又永远失去了爱将木华黎,成吉思汗只觉愁肠百结,心如刀割。中原有木华黎坐镇,他才可以高枕无忧,木华黎的才智谋略以及忠诚是他信心的源泉。而今,木华黎病逝,成吉思汗敏感地意识到中原大地又将风浪迭起。
成吉思汗命木华黎的独子宝鲁接替父位,继续完成对金国的征服。
一二二三年的夏季,蒙古大军在忽阑巴失草原度过。为摆脱内心的苦闷,成吉思汗纵马围猎,却更加怀念昔日的朋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身心俱衰。
拖雷始终陪伴在父汗身边。
察合台、窝阔台冬季在不花剌附近驻营,每周派人给父汗送来五十担猎物以示孝心,现在他们也来到忽阑巴失与父汗团聚。唯有天伦之乐还能为成吉思汗的晚年生活增加些欢乐。
只是术赤再未露面。自攻打玉龙杰赤以来,已经有三年成吉思汗没见过儿子了。听说儿子正在垂河下游的草原,他命儿子将猎物驱至忽阑巴失附近。
对术赤来说,这无疑是他会见父亲的最后机会。然而与其让父亲看到病势日沉、只不过在拖延时日的他,还不如不见。
他下定这个决心绝非那么容易。从内心深处来讲,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父亲的思念也在与日俱增,有时甚至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可他仍然不能去见父亲,而是派刚刚回到玉龙杰赤的长子斡尔多去执行父亲的命令,这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尽孝。
成吉思汗很失望。他询问起儿子的近况,斡尔多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做了回答。听说儿子还是旧病复发,成吉思汗十分忧虑。斡尔多见状,只好用谎言安慰祖汗:“已经请大夫给父王看过了,吃了几服药,最近已见好转。不过,大夫一再叮嘱父王要安心静养,不可大动。”
成吉思汗将信将疑,狩猎兴趣锐减。“也罢,你下去吧,去你四叔那里,让他为你安排好住处。”
斡尔多施礼退下。
成吉思汗回到帐中,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他不敢肯定儿子到底是真的病了,还是以生病做借口拒绝与他见面。从攻打玉龙杰赤至今,他数次召见,儿子皆推诿不至。按说怀疑儿子是不应该的,可儿子最后一次说的话总是萦绕耳畔:如若儿臣起来反对您,只怕尚未动手便身首异处。当时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再说儿子那边的传话一会儿说他身体不适不能太过活动,一会儿又说他的病不要紧,那么儿子的病究竟要不要紧?儿子的绝情,深深地刺伤了成吉思汗做父亲的心。成吉思汗忽然想到儿子可能是在为储君一事不满,但是儿子自己也应该清楚,他的身世之疑以及阴郁的性格都决定了他不是继承汗位的合适人选,正是为了弥补对他的亏欠,做父亲的才格外为他选择好了封地,好让他从此远离猜忌、白眼,自由自在地生活。这番苦心,儿子可曾理解?
众所周知,成吉思汗是个自尊心和占有欲都极强的人,绝不放弃视为己有的一切是他性格中最为鲜明显著的特点。当初不计一切代价夺回孛儿帖夫人为此,现在怀疑儿子亦为此。术赤是他的儿子,他宁愿亲手杀掉他,也决不允许儿子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