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状乃是秦国老臣,资历更在吕不韦之上,现任御史大夫,位居三公。隗状为人威严肃穆、不苟言笑,仪表甚伟,令人望而生畏。隗状拜见赵姬,照例先恭喜一番,赵姬也照例谦谢。
“在。”
“老臣代大王,请大王御玺于太后。望太后恩准。”
当年嬴政继承王位之时,年仅十三,不能亲政,秦王御玺由太后赵姬保管,代为发号施令。今日是嬴政冠礼之日,冠礼完毕,就意味着嬴政将正式亲政,而作为王权象征的御玺,便不能再由赵姬保管,而是到了必须交还之时。
赵姬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于是示意侍女。侍女呈上金匣一只。赵姬掏出贴身的钥匙,取下封条,打开金匣。赵姬望金匣里看了一眼,面色立时大变,苍白如蜡,如遭雷击。赵姬反应还算快,还没等隗状看清金匣里面的状况,已赶紧将金匣合上。赵姬万万想不到的是,金匣里面居然是空的。她在来雍城之前,明明亲手将秦王御玺放进金匣里面,锁好封存的。
赵姬回看侍女。为了防范嫪毐红杏出墙,赵姬所用的侍女皆极为年幼。侍女才十多岁的小女孩,见金匣空了,知道出了大事,吓得直发抖。赵姬一时心乱如麻,秦王御玺怎么会凭空消失?今天,她如果不能交出秦王御玺,她该怎么向嬴政交代,向出席的数百双眼睛交代?不可能是侍女作的手脚,她们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一定是嫪毐偷了。他要秦王御玺作什么用?为了支持他的造反工作,她已经将自己的太后御玺给了他,这就相当于今天的女子把自己银行的密码告诉了男友,她对他是毫无保留的完全信任呀。他有没有替她想过,他将她置于怎样尴尬而危险的境地?他分明是存心的,他居然不顾她的死活!
隗状见赵姬面色惊慌不定,也不说话,便问道:“太后是否贵体违和?”
赵姬勉强一笑,硬着头皮道:“妾身糊涂,大王御玺定是遗忘在咸阳了。且容延迟数日,等回了咸阳,妾身再亲自将御玺交还予秦王,可好?”
隗状一直板着脸,也看不出他的内心情绪。听了赵姬所言,隗状点点头,说道:“迟延数日,亦无大碍。”说完,行礼离去。
隗状这么容易就放过了她,反而让赵姬心里极不踏实。要知道,这次嬴政的冠礼,前后筹备长达半年,便是为了防止在冠礼上出现任何微小的纰漏。交割王玺,乃是冠礼上的重头戏,也是最高潮部分。忽然间,王玺说没了就没了,隗状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应该完全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能说算了就算了?隗状虽然权高位重,在这样的问题上,怕也是没有独自拍板的权力和能力的。他如此笃定地说“亦无大碍”,想来一定是后面还有人在为他撑腰。而那个人,无疑便是还没有露面的嬴政。
赵姬完全迷惑了。昨夜,嬴政刚给她送了两件童装,显然已是恨她入骨,现在却又轻易原谅她的错误,这让赵姬越发觉得不妙起来。她想想嫪毐,想想嬴政,又忧又惧,忍不住抽泣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因为母子情深,见嬴政即将成人,是以情难自禁、热泪纵横呢。
赵姬的眼泪,被一个人悉数看在眼里。是的,这个人就是吕不韦。吕不韦今天也在。他本来以为今日冠礼之宾非他莫属,他是当朝相国,又是嬴政的仲父,还能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呢?他没料到,这份差事最终落到了隗状的头上。所谓的占筮择宾,其实只是个障眼法而已。朝廷官员们心里都清楚得很,谁来作宾,是早在占筮之前便已经确定。这次事件,可以看作是秦国政坛的晴雨表,预示着他吕不韦的太阳已经下山了。
吕不韦尽管心里烦躁,但一看到赵姬,他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一开始,赵姬只是轻蹙娥眉,面容忧郁。吕不韦就想,莫不是赵姬有什么心事?嫪毐没来雍城,难道她在挂念嫪毐那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曾几何时这样地想过我?这世界上有这样的爱情吗?等再见到赵姬和隗状简短交谈了几句之后,很快就抽泣起来,吕不韦又感觉事情应该不止这么简单。这女人他太了解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一定是出了极其严重的状况,这才把她给吓哭的。
吕不韦心中一阵快意。哭吧。赵姬。你已经得意得太久了,是时候该你哭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法伤害赵姬,因为赵姬已视他为死人,不会在他身上浪费任何一丝感情,但当他看到赵姬倒霉和惶惶,明知不是出于自己的手笔,仍然喜不过,激动之下,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却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庄严的礼乐奏起。全场立即安静下来。隗状面朝西方,宏声宣告道:“吉时到。大王登台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