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呆了,好半晌才问道:“秦王为何要杀君侯?”
“太后请思。秦王亲政之后,大权独揽,虽太后不能治也。嫪毐诈为宦者,私侍太后,育有二子,罪在不赦。秦王一旦觉察,嫪毐必死也。你我虽两情相悦,无奈国法难容,秦王难容,奈何奈何。与其日后牵连太后,使太后蒙羞,不如嫪毐就此自杀,以报太后宠遇之恩。”说完便拔剑抹脖子。赵姬忙拦住,虽然如此,利剑已在嫪毐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嫪毐释剑,两人相拥而泣。
二儿闻听动静,跑来一看究竟。二小子牵手而立,远远站着不敢近前,老大已经会说话了,道:“阿父阿母因何而泣?莫非是因为我和阿弟淘气?”嫪毐拭泪,强笑道:“不关尔等事,速去。”
二儿被侍女带走之后,赵姬道:“君侯勿忧,容我徐图良策。”
嫪毐泪下如雨,道:“太后何必因嫪毐为难。臣固一死而已。只是秦王刻薄少恩,擅杀毁伤,睚眦之怨,无不报复,二子尚年幼,恐不能保全。早知如此,实不该生他们于人世,受此夭折之苦。与其坐视二子受秦王酷刑,不如一刀成快。万望太后恩准,嫪毐愿先杀二儿,同赴黄泉。太后不必怜惜,我父子三人加起来,也比不得秦王之于太后贵重。秦王悖逆,虽不敢杀太后,太后也当自谋,毋为所害,则臣父子于幽明之下亦可含笑也。”
赵姬疯了般地扑到嫪毐身上,一阵撕扯扭打,道:“不许你胡乱言语。二子乃妾亲出,谁敢害之!”嫪毐也不还手。赵姬打累了,幽幽说道:“如要君侯二子保全,当如何为之?”
“惟有废黜秦王,以二子代之。”
赵姬道:“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废黜秦王,易而代之,岂是儿戏?”
嫪毐道:“易虽功不十倍,不易害则百倍。”赵姬迟疑未决。嫪毐只得再次激将,乃手执其阳,面有悲色,长叹道:“太后不能决,则嫪毐死也。嫪毐将死,留此物无益。太后素爱此物,嫪毐愿割而献之,以为纪念。异日太后睹物思人,暗垂珠泪,则嫪毐死而无憾也。”
赵姬急止之,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须残伤不得。”
嫪毐心里好笑,心想这女人终究露出了荡妇本色,于是愈加沉痛道:“嫪毐别无所长,愿最后一次为太后侍寝。”
我们通常能记住和爱人的初吻,却记不起诀别之吻。当初吻发生之时,我们知道,我们在意,我们珍惜。而当诀别之吻发生之时,我们往往并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彼此的嘴唇呼吸在一起,于是事中并不珍惜,事后追悔痛惜。而如果我们事先知道,那将是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缠绵,乃至于那是我们在人世的最后一天,我们又将会怎样?
赵姬感到绝望,感到亢奋,感到前所未有的需要和激动。她和嫪毐如同两个溺水者,紧紧抱在一起,以为在拯救彼此,却又越发快速地向水底深处坠落下去。赵姬在晕眩之中,意识化为零星的碎片,在脑海中前后漂浮,却无法拼凑:最后一次?但愿时间就此停滞。这个风情万种的男子,怎舍得让他冰冷地死去,葬于虫蛆?此番放手,别君而去,再见已是无期,便纵有爱情三十六计,更找谁使去?
在快乐到达巅峰的刹那,她知道,为了她身边的这个男子,她愿意付出一切。她知道自己会同意的。嬴政和嫪毐,她的两个男人,只能有一个有权利继续陪她在人世走将下去。对她来说,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胜利者、但是有一个失败者的较量。她只盼着那个交锋的日子早点来临。来得越早,走得也就越早。好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四月已经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