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伯者,生于邯郸巨富之家。少时游手好闲,狂赌滥交,导致家产败尽,这才投奔荀子门下,学儒求道,也算是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浮丘伯来投荀子,正赶上时机。当时,正值李斯和韩非相继离荀子而去。两大得意弟子的离开,让荀子甚是落寞,而浮丘伯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老夫子心中的空缺。浮丘伯天性聪颖,不在李斯韩非之下,荀子甚爱之。荀子已经年老,自知来日无多,他就像一个老迈的艺术家,将浮丘伯看作是自己艺术生涯中的最后一件有待完成的艺术品,倾尽心血,竭力调教。在武侠小说里,一般以关门弟子的武功为最高,以其最能得其师之真传也。这就好比,一个男人可以娶许多任老婆,但能得到他全部遗产的,通常是最后一任老婆。
荀子善教,浮丘伯好学,一晃六年,浮丘伯自度学业已成,这才辞别荀老夫子而去,回归赵国。在荀子门下的六年熏陶,使浮丘伯性情大变,一改旧日的轻浮风流,胸怀宰割天下之志。临别之际,荀子给浮丘伯写了封热情而美誉的荐书,希望他投奔他的学长,或李斯,或韩非。浮丘伯久仰李斯、韩非大名,却并无意借他们的羽翼来庇护自己。他相信自己的天才,不在当今任何人之下。而真正的天才,正如诗人济慈所言,总是自己超度自己。
浮丘伯学成归赵,而赵王不能用,浮丘伯仅有的一点爱国热忱,在这次打击中化为乌有。这次耻辱的经历,也让浮丘伯更加坚信,自己不仅仅属于赵国,更是属于天下。浮丘伯盘留邯郸,正好遇见姚氏,得知其来历之后,他和吕不韦一样,也立即起了奇货可居的念头。浮丘伯于是把姚氏养起来,等待有用之日。
成蟜继任为将军的消息传到邯郸,浮丘伯乐得就和杜甫老先生一样,“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浮丘伯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浮丘伯携姚氏一起,秘密潜入咸阳,直奔成蟜而来。
浮丘伯游说的风格,和李斯颇为相似。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退缩,何为惧怕。他可以和世上任何人进行对话,而且还能确保自己的姿态是居高临下。
而在性格和抱负上,浮丘伯和他的两位学长——李斯和韩非更是有太多的相同之处。慷慨激烈,强悍刚硬,恃才自傲,目空四海,以天下为砧板,以众生为鱼肉。分析他们三人的身世背景,分别为少爷、布衣、公子,却能有如此多的相似,原因无它,只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导师。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一师授九徒,九徒有相似。如此之师,方足为名师。今日培养之学生,千人千面,各行其是,貌似正印证着罗素的那句名言:幸福来自于人生的参差多态。然而,有知者总是相似的,无知者却各有各的无知。一个低层次的参差不同,又怎比得上高层次上的相似?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今之师者,或可受业,或可解惑,而能传道者鲜也。师如此,弟子可知。人们在忘掉所学过的知识之后,常自嘲道,都还给老师了。是啊,都还给老师了。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再重复一遍,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
荀子所教给李斯三人的,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智慧。用荀子自己的话来说,是君子之学,“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对李斯三人而言,荀子不是老师,而是导师。对世人而言,荀子不仅是大师,而竟是大宗师。跻身于这样的大能者乃至全能者之门下,即便愚钝冥顽之徒,也能脱胎换骨,受益终生。正如如来佛前油灯的灯芯,长日久之,也能感其慈悲大能,幻化成精。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为师者,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大学者,可发一叹。
年幼得亲,年少得师,年壮得妻,继而得子。这样,基本上可以算是幸运的一生了吧。这其中,除亲之外,犹以得师为难。李斯能得荀子为师,实乃李斯一生之大幸。微斯人,吾谁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