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吕不韦回到相府,已是夜久无云天练净,月华如水正三更。吕不韦不理会时辰,即刻派人去请李斯。李斯一请就到,他根本就没睡下,他知道吕不韦从太后处回来,一定会照例找他闲谈,而且,今日的闲谈定然和往日大不相同。
李斯与吕不韦对坐,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迅即用手掩住。
吕不韦精神却极旺盛,道:“先生来已多时,不韦日就先生请益,获教良多。先生之才,不韦欲用之久也。不韦视先生为心腹,今有一事相托,非先生而不可为,愿先生勿辞。此事若成,不韦将深感先生大德,必于秦王面前力保先生为上卿。”
李斯面对吕不韦开出的巨额支票,不动声色。他知道吕不韦所托之事定和嫪毐有关,吕不韦想让他来操办将嫪毐送入太后宫中一事。这事一点都不难,然而办不得。胆敢给太后拉皮条,在任何朝代都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死罪。事办成了,就算秦王不杀他,吕不韦也绝不会容他再活下去,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足以置吕不韦于死地的秘密。没有足够的腕力,别人的把柄最好还是不抓为宜。上卿距宰相仅一步之遥,位不可谓不高,然而,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吾命之为我有,论其贵贱,爵为天子,尚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尚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可复得,能不慎乎。再多再大的荣华富贵,就像是数字0,若没有性命这个1加在前面,也就是如露如电、梦幻泡影而已。所以,无论如何,李斯也要推脱掉这桩差事,保住性命要紧。当然,直接拒绝是不行的,得找到替罪羊才行。李斯于是说道:“敢问是家事还是国事?”
“家事如何?国事又如何?”
“若是国事,李斯自当责无旁贷,勉力强行。若是相国之家事,李斯身为外人,不便与预。”
吕不韦还真不好回答。倘说是国事,又举不出哪条法律规定了每个公民有给太后拉皮条的光荣义务。倘说是家事,太后分明是一国之母,与他吕家又有何干。吕不韦只得道:“既非国事,也非家事。先生安坐,此事事关重大,容不韦慢慢道来。不韦……”
李斯也顾不得“长者不及.毋儳言”的礼节,急忙打断吕不韦的话头,道:“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即为重大之事,则舍主事之人,不当再入二耳。愿相国惜言,李斯不敢闻也。”李斯知道,只要让吕不韦一抖开包袱,他横竖都难逃一死。不该听的秘密,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一个字也不能听。
吕不韦面色一沉,道:“本相待先生不薄,本相如今有事相求,先生奈何袖手?”
“李斯非敢袖手。眼下便有一人,其才胜李斯百倍,与相国之亲更远非李斯所能及。相国莫非忘了?”
“谁?”
“甘罗雄才天授,况又为相国庶子,天下皆道,相国养士三千,不如养子一人。甘罗甫自赵国而返。为相国分忧,舍甘罗而谁?”
吕不韦猛省道:“若非先生言,吾几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