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了之后,徐阶托人告诉海瑞:让他再退地,没有可能了。他这才知道海瑞的难缠,所有的政治智慧、政治规则到他这儿都不管用了,看来只有一个办法:硬着头皮顶住,看他海瑞还真能拿了他去坐大牢吗?
海瑞也自有海瑞的做法。他给徐阶写了一封信,用他一贯的做法,做徐阶的思想政治工作。他觉得别人觉悟低可以理解,你一个做过高级干部并且位居首辅的人怎么会没有觉悟呢?圣人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我就不相信我开导不了你,不能唤醒你的良知:
昔人改父之政,七星之金,须臾而散。公以父改子,无所不可。
并且多次去徐阶家,当面做他的工作。按海瑞的逻辑,他觉得这是在救徐阶,从根本上说是为徐阶好。在给朋友的信中,他提到了这件事:
存翁(徐阶)近为群小所苦太甚,产业之多,令人骇异,亦自取也。若不退之过半,民风刁险可得而止之耶!为富不仁,有损无益,可为后车之戒。区区欲存翁退产过半,为此公百年之后得安静计也,幸勿以为讶。
海瑞说,他的做法是为徐阶做长远打算。为富不仁,有损无益,如果这样积累田产,败坏道德,徐阶迟早会吃更大苦头。
然而,徐阶这回是花岗岩脑袋,不为所动了。他知道再退下去,一生的积累就付之东流。老丞相此时也实在狼狈了。在海瑞的支持下,那些要求退田的贫民成天围着徐阶的宅第游行示威,大声呼号,弄得徐阶痛不欲生。
时刁民皆囚服破帽,率以五六十为群,沿街攘臂,叫喊号呼。而元辅(徐阶)之第,前后左右,日不下千余人。徐人计无所出,第取自泥粪贮积于厅,见拥入者,辄泼污之。
贫民千人要拥入徐家算账,徐阶无法,只好令下人担了几担粪放在大厅里,见人进来,就往他们身上泼。谁能想到,昔日的首辅今天居然出此下策!
没有办法,徐阶只好放下架子请和了。
不过,他并不是向海瑞请和。他知道海瑞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他向当朝首辅高拱发出了降表,表示了自己的悔意,表示在政治斗争中彻底认输,表示以后不再纠集势力谋求东山再起。
高拱笑了。他的目的圆满达到了。既然对手败得这样惨,他也就大度起来。他幡然一变脸,对徐阶笑脸相迎,给徐氏回了一封信,表示前嫌尽释,希望徐氏今后多捧他的场。然后,他又轻轻暗示,他也觉得海瑞做得太过分了,不过他作为当朝宰相,没法直接出手。在海瑞修吴淞江后,他的政治声望达到了顶点,朝廷上一片称颂之声。然而,在退田令开始后,官场静下来了,赞扬海瑞的声音消失了,不少人已经蠢蠢欲动,要扳倒海瑞,只是摸不准高拱的心思,不敢贸然动手。
徐氏对这些政治暗语当然一读就懂。得了高拱指示,他立刻利用自己的故旧,找御史奏了海瑞一本。高拱在奏本上批准同意。海瑞被取消巡抚衔,调任南京总督粮储。于是,海瑞最风光的一段政治生涯就干脆利索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