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鲁国人对于齐军的行动,还是准备不足。公子鉏起兵的消息传到曲阜,季孙意如才手忙脚乱地从各地调集部队。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仲孙何忌的家臣、成地(孟氏封邑,今山东省境内)大夫公孙朝——主动站出来为国家分忧。他对季孙意如说:“封邑,就是用来保护国家的,请允许我带领成地军民抵御齐军。”
季孙意如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小小成地,怎么挡得住公子鉏的大军?公孙朝请季孙意如支开旁人,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通,然后说:“您如果不放心,我愿意将自己的家人送到曲阜来当人质。”
季孙意如说:“我相信你,不必送人质了。”
公孙朝独自一人跑到齐营,对公子鉏说:“孟氏,不过是鲁国的破落家族,长期以来对成邑横征暴敛,索取无度,我早就不能忍受了,请让我借齐国的肩膀好好休息一下(请息肩于齐)。”
齐军进攻曲阜本无须经过成地,但是有便宜谁不想占?公子鉏马上移师围成。齐军的先头部队刚刚渡过淄水,就受到公孙朝的迎头攻击。齐军刚准备反击,公孙朝已经撤退了,只留下一句话给公子鉏:“我这是在迷惑鲁国人,不让他们知道我已经投降于您。”
公子鉏将信将疑,将部队驻扎在淄水边上停留了一夜,等待公孙朝的消息。第二天早上,探子来报:鲁军已经集结完毕,在炊鼻(地名,今山东省境内,近于成地)严阵以待。公子鉏情知上当,再派人去质问公孙朝,得到答复是:我是很想投降,可是我的部下不听我的话,没办法呀!
双方在炊鼻发生战斗。
齐将子渊捷一马当先,冲入鲁阵,见兵杀兵,见将斩将,如入无人之境。鲁将野泄上前迎战,子渊捷见了,远远的一箭射过来。野泄眼明手快,举起盾牌遮挡。那箭先是穿过车前横木,再射到盾牌上,正中盾脊(盾中突起部位,最厚也最结实)。野泄只觉手震得发麻,仔细看时,那箭头竟然深入盾脊三寸!如若不是此前有横木阻挡其来势,只怕连盾脊都要射穿了。野泄也不是好惹的,当即举弓回射一箭,不射人而直射其马,正中马颈的挽带。那马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将另外三匹马也带倒,身后的战车被掀得飞了起来。
正巧身边有一辆鲁军的战车经过,子渊捷没等战车落地,翻身一跃,跳到鲁军战车上。只听得车上鲁军惨叫连连,如同沙包一般被扔下车。子渊捷的车夫也不是等闲之辈,刚从地上爬起,疾跑几步,也跃上车来,抓过缰绳,不待子渊捷吩咐,掉转车头,认准了野泄所在的位置,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有一小队鲁军战车见到子渊捷车上的旗帜,又看到他的长相很像叔孙氏的司马鬷戾,误以为他就是鬷戾,跟上去想要帮忙。子渊捷大笑道:“你们搞错啦,我是齐国人!”当先的鲁国人一听,举起长戈就刺过来。子渊捷何等敏捷,没等戈到,箭已离弦,正中那人的咽喉。其他几辆战车上的鲁国人被吓着了,只敢远远地跟着他。
子渊捷的车夫说:“再射他几个吧!”
子渊捷:“让他们感到害怕就足够了,不要激起他们的愤怒。”收弓入袋,不再理会他们。子渊捷对鲁国人手下留情,说明他无意大败鲁军,只要能够给后方的齐景公一个交代就完事了。
齐国军中,像子渊捷这样想的大有人在。继子渊捷之后,齐将囊带也遇到了野泄。据《左传》记载和本书作者推测,两个人之间的战斗是这样展开的——
囊带:兀那鲁将,胆敢阻挡我齐国大军,脑子不好使吧,是天生的还是摔坏的?
野泄:我不跟你对骂,两国交兵,都是为了公事,没有个人的私怨。我如果回骂,那就好像是为了我个人了,我才不那么傻呢!但是,你如果继续骂的话,我就要反击你了。
囊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的脑子不是摔坏的?难道是门夹坏的?
野泄:你个瓜娃子,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给我听好了,你的脑子才不好使,敢跑到我鲁国的土地上来撒野,管教你有来无回!
……
那天战场上,这样的奇事随处可见。季孙意如的家臣冉竖遇到了齐国的陈开(陈无宇的长子),两个人几乎同时拉弓。冉竖手快,一箭射过去,正中陈开的手臂。陈开忍着剧痛,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人,居然敢射我,活腻了是吗?”
冉竖赶紧灰溜溜地跑逃了!见到季孙意如,冉竖就汇报说:“战场上有一位君子,长得皮肤白嫩,胡子眉毛又黑又密,骂起人来,那叫一个狠!”
季孙意如说:“那肯定是子强(陈开字子强)了,你没回骂他两句吗?”
“咳,不都说了他是君子嘛,我哪敢跟他对骂?”
这都什么事?只能说,双方都把对方的来路摸清楚了,根本就不想好好打一仗。
最离奇的事情发生在两个鲁国人身上,一个叫林雍,一个叫颜鸣。上级分配林雍给颜鸣当车右护卫,林雍以为羞耻,趁着颜鸣不注意,偷偷跳下车,结果被齐将苑何忌逮到。苑何忌也不想大开杀戒,仅仅是割下林雍的一只耳朵,当作纪念。这时看到颜鸣在远处左冲右突,大呼:“林雍在哪里?快上车来!”
苑何忌问道:“你就是林雍吗?”
林雍点了点头。
苑何忌又问:“为什么擅自下车作战?”
林雍说:“这事你管不着。”
苑何忌笑着给了车夫一个眼色,车夫心领神会,对林雍说:“您瞧着下边。”林雍刚一低头,苑何忌运刀如风,又剁下了林雍的一只脚!然后说:“你可以走了。”林雍强忍住剧痛,单脚跳上一辆战车,逃了回来。
这个时候,颜鸣还不知情,驾着战车在齐军阵中三进三出,大喊:“林雍来坐车!”
这一战,史称“炊鼻之战”。双方从早打到晚,战场上却没死几个人,倒是据说有几位老夫子经不起骂而休克了。太阳一下山,双方都鸣金收兵,回去交差。
对于齐景公而言,炊鼻之战的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并不在乎一次战斗的胜负,也不在乎鲁昭公能不能得国,重要的是,他能明确地感受到,晋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弱了,齐国的出头之日不远了。
公元前516年七月,正当雒邑的王子朝之乱如火如荼的时候,齐景公召集莒、邾、纪等各路诸侯,在鄟(zhuān)陵举行会盟,商量帮助鲁昭公回国复位的大事。鲁昭公当然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但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会后,鲁昭公仍然回到郓城居住。
公元前515年秋天,晋国终于在郑国的扈地召开了一次卿大夫级别的国际会议,研究解决鲁国的问题。参加这次会议的有晋国的士鞅、宋国的乐祁、卫国的北宫喜,以及曹、邾、滕等国的代表。总的来说,级别不高,齐景公更是冷眼旁观,没有派代表参加。
在会上,乐祁和北宫喜先后发言,强烈谴责鲁国发生的以下犯上的恶劣事件,要求晋国出面主持公道。士鞅先是一言不发,等他们都说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意见我不敢苟同。季孙意如到底犯了什么罪,人们到现在还不知道,鲁侯在不能定罪的情况下讨伐他,错在鲁侯。而且我听说,季孙意如被围困的时候,先是请求自囚,后是请求流亡,都没有获得批准。鲁侯一心想置其于死地,但是又没那个本事,最后搞到自己逃亡出境。这难道是季孙意如的责任吗?叔孙氏平日里跟季氏水火不容,到了那天却担心国家陷入混乱,自动跟季氏站在一边,这难道不是天存季氏吗?鲁侯逃到齐国已经有三年了,一事无成。而季孙意如在国内甚得民心,实际上已经控制鲁国,等同于诸侯,却不敢另立新君,而且一如继往地侍奉鲁侯,如同他仍然在位。这样的人,要去讨伐他,我认为是很难的。你们两位都是国家的栋梁,想送鲁侯回国,这也是我士鞅的愿望,请让我跟在你们后面。如果事情不成,我愿意以死相报。”
士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乐祁和北宫喜哪里还敢发表意见,都摆手说:“您说得有道理,是我们考虑不周到,这事不再提了。”
士鞅装作惊讶地说:“不提了?”
“不提了。”
“那其他几位呢?”
曹、邾、滕三国的代表本来就是凑数的,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压根就没意见。”
士鞅说:“那我就回去如实向寡君汇报了。”
扈地之会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鲁昭公在郓城翘首以待,得到的又是一场空欢喜。
士鞅为什么这样做?拆穿了,还是一个字——贪。早在会议召开之前,季孙意如便派人给士鞅送去了一大批财宝。士鞅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替季孙意如说话。
这边扈地之会刚刚落下帷幕,那边季孙意如便开始反攻倒算,派仲孙何忌和阳虎带兵入侵郓城。仲孙何忌这一年不到十六岁,阳虎则是季氏的家臣,也就是《论语》里提到过的、人尽皆知的阳货。看得出,这次出征其实是以季氏为主导,孟孙氏不过担任名义上的统帅罢了。
郓城弹丸之地,怎么能够抵挡季氏大军?眼看城将破,鲁昭公被迫再度逃往齐国。
奇怪的是,阳虎得知鲁昭公出逃,又停止了攻击。也许季孙意如的本意,不在于收复郓城,因为那样会得罪齐景公。只要鲁昭公不在鲁国境内,他就放心啦。
齐景公还是一如继往地客气,在临淄设享礼招待鲁昭公。所谓享礼,是当时最隆重的招待,多用于诸侯之间互相访问的场合。子家羁劝鲁昭公:“您在齐国的庇护下生活已经三年了,还有什么好‘享’的?齐侯不过是想叫您去喝酒罢了。您最好推辞了享礼,只接受酒宴。”
子家羁的意思,人贵在自知。你在人家屋檐下呆久了,很难受到尊重。即便人家表面上客气,你也要自觉推辞,免受其辱。
鲁昭公接受了子家羁的意见,向齐景公推辞享礼。齐景公一听乐了:好嘛,就照鲁侯的意思,咱们喝酒叙旧,不来那套虚的!于是将乐队和仪仗撤下,宾主相对而坐,放开肚皮喝。
三五杯酒下肚,齐景公有了醉意,随便指着一位陪客的大夫说:“你,给鲁侯敬酒!”
这事如若发生在现在,不成为问题。但在当时,敬酒是一件很讲究的事,即便是随意喝,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换而言之,国君对卿大夫敬酒,可以派大夫代劳;国君对国君敬酒,那就得自个儿亲自动手,以显尊重。
鲁昭公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但还是强忍着不满,接受了对方的敬酒。没想到,更气人的事还在后边。齐景公又喝了几杯,显然喝高了,抚着脑门说:“寡人不胜酒力,要回后宫去歇息,先告辞了!”
这都什么事!鲁昭公铁青着脸,目送齐景公出去,刚想起身,齐景公又折回来了,满脸堆着笑说:“您继续喝,喝好了再走,寡人派贱妾小重出来陪您喝。”
当年南蒯之乱,公子慭逃亡到齐国,将女儿小重嫁给齐景公为妻。若论辈分,小重乃是鲁昭公的姑母。子家羁一看,这也太不像话了,赶紧拉着鲁昭公告辞出来。
公元前514年春天,自尊心大受打击的鲁昭公在临淄给晋顷公写了一封信,希望晋国能够接纳他。子家羁也同意他离开齐国,但是说:“您现在是有求于人,不能够在这里坐等人家来接,那样的话,谁还会同情您呢?还是先回到我国的边境上等着为好。”
鲁昭公不听,反而又派人去请求晋国来人迎接。等了十多天,等回来的是晋顷公的一封回信。信上半是指责,半是酸溜溜地说:“上天降祸于鲁国,让您滞留国外,寡人对此深表同情。但是您出来那么久了,也不派一个人来屈尊问候寡人,而是心安理得地居住在齐国,难道还要寡人派人到齐国来迎接你吗?”
话说得明白,你想到晋国不难,但是寡人对你先投靠齐国这件事深感不满,你最好是先回到鲁国,寡人才好派人来接你。
鲁昭公没办法,只好返回齐鲁两国边境,晋国这才派出使者,将他迎接至乾侯(晋国地名,今河北省境内)。
乾侯不是新田,离新田还有很远的距离。鲁昭公在乾侯呆了将近一年,也没见到晋顷公,自觉没趣,于公元前513年春天又回到了郓城。
齐景公倒是殷勤,马上派大夫高张前来慰问。见到鲁昭公,高张便叫他“主君”。所谓主君,是春秋时期卿大夫的家臣对主人的称呼。这样一来,高张算是把鲁昭公降到卿大夫一级来对待了。子家羁说:“齐国明目张胆地轻视您,再和他们打交道,只能自取其辱。”鲁昭公于是又回到乾侯。
往返几次折腾,把鲁昭公一行的盘缠都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他们在乾侯过的日子,可以用“凄惨”二字来形容。本来季孙意如每年都会在国内买几匹好马,准备好随从人员的衣服鞋帽,派人送到鲁昭公的居所去。可是这一年,鲁昭公气急败坏之下,逮捕了季孙意如的使者,将马卖掉去换粮食。自此之后,季孙意如再也没有派人来送物资。
卫灵公为了表示慰问,将自己的乘马“启服”送给了鲁昭公。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启服刚送到乾侯两天,便不小心掉到坑里,摔死了。鲁昭公十分伤感,命人打造棺材,准备给马下葬。子家羁劝阻说:“大伙都饿得不行了,请您让他们把马吃了吧。”
鲁昭公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下来了,说:“你看着办吧!”
同年二月,鲁昭公将身边仅剩的两件宝贝——一张羔羊皮和一块龙纹美玉交给儿子公衍,要他前往齐国跑一趟。羔羊皮就当赏赐给公衍当盘缠,龙纹美玉则是献给齐景公。相比晋顷公的无情,齐景公的奚落就算不得什么了,鲁昭公希望齐景公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够不计前嫌,帮他渡过难关。
公衍是个好小伙子,一路省吃俭用到了临淄,不但献上龙纹美玉,还将羔羊皮也一并献给了齐景公。齐景公很高兴,大笔一挥,将阳谷赏赐给了公衍。
公衍和公为同父异母,两个人出生的时间相差无几。当他们快出生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同在一个产房里待产。公衍先出生,公为的母亲耍了一个滑头,说:“我们情同姐妹,既然一起待产,就一起去报喜,你等等我啊!”过了三天,公为出生,他的母亲却偷偷派人去给鲁昭公报了喜,结果公为就做了哥哥,当上了鲁国的大子。
公衍从齐国回来复命,鲁昭公听说齐景公给了阳谷,高兴得不得了,再想起鲁国的这段往事,说:“如果不是公为,寡人就不会有今天的尴尬。”废除了公为的大子,让公衍接替。
有了阳谷的税收,鲁昭公在乾侯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这期间,晋国也发生了许多事情,韩起和晋顷公先后去世,魏舒接任中军元帅,晋定公即位。关于这些事情,后文即将讲到,在此不提。
新官上任三把火。公元前511年春天,年轻的晋定公提出,鲁侯在晋国呆了好几年了,这事总这么拖着不办,也不是个办法,最好派兵将他送回去。
士鞅说:“那就把季孙意如召到晋国来问个清楚吧。如果他不敢来,说明他心虚,然后再讨伐他,如何?”
晋定公心想,先礼后兵,也有道理,于是宣召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本来不敢去,但是他收到士鞅差人送来的一封信后,又答应了前往晋国对质。
信上只有几个字:你来,我保你无事!
季孙意如于是来到晋国。晋定公派荀跞质问他:“你为什么驱逐自己的国君?周朝的刑律规定,有国君而不侍奉,乃是大罪,你认真考虑一下吧!”
季孙意如早有准备。他去见荀跞的时候,头上戴的是服丧专用的“练冠”,身上穿的是麻衣,脚上也没穿鞋,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伏在地上回答荀跞:“侍奉国君,那是下臣求之不得的,哪里敢逃避刑罚?国君如果认为下臣有罪,请把下臣囚禁在费邑,以待审问,下臣绝对服从。如果顾念先君的恩情,不使季氏断绝香火,那就算要下臣死,下臣也心甘情愿。如果能够跟随国君回去,那本来就是下臣的愿望,求之不得!”
荀跞一听,这个季孙意如还真会说话,没法问罪啊!那就让他求仁得仁,带着鲁昭公这个宝贝回去吧。于是将季孙意如带到乾侯,让他面见鲁昭公。
自公元前517年至今,这是鲁昭公和季孙意如六年来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没真正相见,是季孙意如跪在屋子外头,向鲁昭公发出了回国的邀请。
荀跞也说:“寡君派下臣责备意如,意如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请您跟着他回去吧。”
鲁昭公此时感慨万千,同时也是纠结万分。回到鲁国,是他做梦都想的事,但不是杀回去,而是被季孙意如请回去,对他来说又是一种耻辱。子家羁劝他:“回去吧,一次耻辱不能忍受,呆在这里终身耻辱反而能忍受吗?”
鲁昭公心想,是啊,回去自然是耻辱,可总比一辈子寄人篱下强。但是其他人显然误判了形势,也不愿意跟着鲁昭公回国,对鲁昭公说:“能不能打倒季氏,就在您一句话,请您千万不要犯糊涂!”
大伙这么一起哄,鲁昭公还真犯了糊涂,以为只要自己说一句话,晋国人就会主持公道,将季孙意如抓起来问罪。于是对荀跞说:“感谢晋侯的恩惠,如果真的打算让我回国扫除宗庙来侍奉他,我就不能见那个人。我和季孙意如势不两立,请河神作证——我如果见他一面,就请河神降罪于我。”
荀跞完全没有料到鲁昭公会来这么一招,赶紧捂上耳朵,说:“寡君诚惶诚恐地想办好您的事,哪里知道反而会引起鲁国的内乱!下臣这就回去复命。”说着退了出去,对季孙意如说:“国君还在生你的气呢,别跪了,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吧!”
季孙意如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强忍着心中的狂喜,大声说:“既然是这样,下臣不敢违逆国君的意思,先行告退了。”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跟着荀跞走了。
鲁昭公君臣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子家羁偷偷对鲁昭公说:“您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驾一辆车追上季孙意如的队伍,他还是得带您回去。”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鲁昭公马上起来,走到院子里,吩咐内侍备车。马还没牵过来,群臣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您这是想干什么?”
“要把我们这些人都丢在这里吗?”
更有人拔出剑来,虚指着鲁昭公说:“谁也不许走,谁走谁就是罪人!”
鲁昭公吓得脸色发白,偷偷地看了一眼子家羁。子家羁摇了摇头,意思是,算了吧,走不成了。
公元前510年,《春秋》记载:“公在乾侯。”《左传》解释,鲁昭公既不能得到诸侯的承认,又不能得到国内的支持,还不能听取正确的意见,所以只能呆在乾侯虚度时日。屈指算来,这已经是他流亡国外的第八个年头了。
同年十二月,鲁昭公病逝。临终之前,将所有财物拿出来赠送给列位大夫,但是谁都不敢接受。赠给子家羁一对玉虎、一片玉环、一块玉璧和几件衣服,子家羁接受了。其他人这才敢接受。鲁昭公死后,子家羁又将这些东西还给库房,说:“我接受这些,是不敢违抗国君的命令。”其他人见状,也交还了赏赐的东西。
鲁昭公被季孙意如驱逐,最终客死他乡,将一百多年来的“三桓专鲁”推到了高潮。后世对季孙意如的评价,多持谴责的态度,认为他以下犯上,以臣逐君,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但是在当时,人们显然不这么看。晋国的赵鞅曾就此事问大夫史墨:“季孙意如以臣逐君,国内的老百姓都服他,诸侯也接受他,国君客死他乡而不问其罪,这是为什么?”史墨回答很玄妙,但也不难懂:“天下万物的数理,有二,有三,有五。所以天上有日、月、星,谓之三辰;地上有金、木、水、火、土,叫做五行;物体有左右,互为依存。天子有公,诸侯有卿,便是这种关系。老天生了季氏,命他辅佐鲁侯,已经很长时间了。老百姓服他,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几代鲁侯都耽于享乐,而几代季孙都勤于政务,老百姓早将国君忘记了,就算他死在外面,又有谁会觉得悲伤?所谓社稷,不是一家人的社稷,君臣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古来如此。古代那些帝王的子孙,如今还有几个富贵,早都成为庶人了。诗上说,‘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地尚且如此多变,何况人世?您如果要问我从这件事中能够得到什么教训,只有一点——国君必须慎重对待器与名,不可以假借给别人。”
由此可见,器即礼器,名即名分,这两样东西都是国君专有的,也就是国君统治国家的合法性依据,千万不可让人家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