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他起来一起庆祝,魏元忠却动了动嘴唇,安稳地说:“真假未知。”魏元忠看了一眼刚才大喊刀下留人的王隐客,说:“大人,我等宣赦呢。”王隐客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慌忙飞奔,却还没宣赦,于是读赦书。这是太后自己的主意,她想通了。
听完,魏元忠起立,像平常上朝一样再拜朝廷的方向,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高兴或者悲伤的神色。老天都没有魏元忠淡定,此时,阴云突然散去,天湛蓝如洗,阳光晴好。(是日,阴云四塞,既释楚金等,天气晴霁。)
周兴们的辛苦没有全白费,他偷偷观察了还在宰相位置上赖着的魏玄同,忽然咯咯冷笑道:“太后老了……”周兴找到了整死魏玄同这只老狐狸的方法,老实讲,他像狗一样,趴在粪坑旁边,等人家拉这泡屎等了很久了。就等某一天太后问起自己,自己就像苍蝇一样飞过去舐犊情深一把。
周兴上奏,“魏玄同和裴炎以前是好友,他还说,太后现在老了,以为奉嗣君(李氏皇子)更好。”这话绝对能触怒武则天,所以武则天赐魏玄同死刑立即执行,让他在家自杀,不必上朝解释什么。
魏玄同死了,周先生大仇得报,也不枉这二年费尽了心机,他至今不能忘记魏玄同劝他回家时候的口气,惺惺作态、笑里藏刀,他这一辈子不能忘!害死宰相后,周兴的胆子是越来越大,接下来受到他残害的人就是夏官侍郎崔察(这个人真该死,以前还挺羡慕周兴),然后是彭州长史刘易从(刘审礼的儿子)。
人生的两个效果出现了:崔察之死,人们欢呼雀跃;刘易从之死,人们扼腕叹息。在市场行刑的时候,方圆百里内的百姓和官吏,能来的都来了。壮丁纷纷解衣投地,膜拜苍天道:“我等为刘长史求福!”呼声震天,群情激奋。有司见群众满腔愤怒,情况甚是不妙,便立刻批准。刘易从,这辈子怎么混的?监斩官湿润了,因为得到求福投钱的讯息后,顷刻间,百姓为刘易从投掷的文钱就达到了十几万之多。
大丈夫生当如是!
一个人,总该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做什么是值得的,做一生的小人,还是做一世的豪杰,全在自己。懂得人心,能为百姓做一点实事,竟然能得到百姓如此的爱戴,我刘易从死得其所!
周兴咯咯笑了,既然我不能得到你这样的民心,我杀了你,你还有吗?他很忙,转身工作去了。畸形变态的心理,让他把目光投向了大唐的左武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呵,一个百济来的夷人,还混上了燕国公,有功很了不起吗?
黑齿常之,周兴咯咯直笑,笑得很瘆人。预见别人惨死,是他周兴最大的乐趣之一。你别看黑齿常之现在这么意气风发,待会儿我给各州县安排好的地痞流氓发信,让他们一起上密信状告,黑齿常之可就百口莫辩啦。
你很厉害吗?你不是大将军吗?瞧瞧是我的人厉害,还是燕国公厉害。
夷子,去死吧!
周兴很快完成了一封罗织罪名的书信,向四面八方分发出去。远在四面八方的流氓地痞收到信息,立刻向东都涌来。永昌元年(公元689年)十月,一代名将黑齿常之,因无法忍受周兴的酷刑,自杀身亡。从此,则天之世,边患无将可守,一直到多年以后,武则天重视武将开始。
愤怒的文人
陈子昂似乎不怕死,他不怕来俊臣,不怕周兴,甚至不怕神皇。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上谏,“愿陛下无伤无辜,宽仁为怀,立刻停止酷吏,停止冤狱,朝野承庆,天下大安!”陈子昂,你不怕死么?
不,我怕死,可我更怕我的死不能换来任何正义。
武则天按下了陈子昂的上书,她想保住这个敢于直言的人,于是没作任何回复。但周兴很高兴,他一口气又害死了六位李唐宗亲,好在他暂时没工夫答理相对不重要的陈子昂,不过,周兴记住了。
陈子昂,你等着!
同时高兴的还有武承嗣,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拥奉武则天驾临万象神宫,并在这天大赦天下。
历法和文字
武则天光临万象神宫,改元、上尊号。年月、年号方面都有表示了,那么,汉字方面有表示不?
有,当然有,凤阁侍郎一行人,为武则天送来了改造版“天”“地”等十二个字。这十二个字,因不好用、不习惯用,人们不予答理。其中,只有一个字还为人们所熟知。这个字,就是武曌的“曌”。日月当空,圣母神皇,果然非比寻常。但这是一个很可怜的字,因为既然是武则天的名字,那就得避讳。所以,这个字刚一生出来就注定被屏蔽,侍郎们想出来一个好办法。
既然“曌”需要避讳,那就用“瞾”代替。双目当空,俯察万物。
随后,武则天对朝廷进行了大调整。天授元年一月,武承嗣顺利升迁为当朝文昌左相,岑长倩升迁为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凤阁侍郎武攸宁当上了纳言,邢文伟守内史,左肃政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王本立罢为地官尚书(户部尚书)。两位宰相,武承嗣是亲属关系,除了给他姑上尊号其他一概不会;岑长倩是岑文本一手带大的,纯属实力派,毕竟朝廷不能真用一帮啥都不会的东西做事。
至于邢文伟等人,则是全国有名的学者。
安排武承嗣在宰相位置,是武则天最大的败笔,因为这家伙除了认冯小宝当亲爹之外。干的最出名的事就是与周兴往来,他喜欢和周兴讨论下一步谁该死的问题,而不是国家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在武则天的首肯下,武承嗣与周兴尽力表现自我,在允许的范围内,公报公仇、公报私仇、私报私仇,其成绩罗列如下:
前任地官尚书(户部尚书)韦方质因藐视武承嗣,被周兴罗织罪名,很快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当中。
四月,春官尚书(礼部尚书)范履冰,因曾举荐过被周兴诬告的谋反者而被杀;
随后,豫章王李亶被杀,横州刺史裴贞满门抄斩;
胜州都督王安仁父子相继被杀;
隋州刺史泽王李上金被杀,肃州刺史许王李素节及其好友全部被杀。
八月,太子少保、纳言裴居道被杀;
几天后,尚书左丞张行廉被杀;
南安王李颍等李姓皇族十二人集体惨遭杀害;
李贤的两个儿子被酷吏用鞭子抽死,李家能活下来的老弱者全部被流放到岭南,并诛灭亲党数百家,几千人。李唐宗室,几乎全被杀光和流放。几十年前的谶语,如今已经完全实现了。那么,还有谁能好好活着呢?
千金公主。
小武则天三四岁的她眼看着其他人被杀,直接跑到宫中给武则天跪下,非要认武则天当娘。武则天很有成就感,赐姓“武”,改“千金公主”为“延安大长公主”。千金公主着实松了一口气,活下来,比什么都好。
博学的酷吏
酷吏迎来了新成员,醴泉人侯思止,原干着和武大郎一样的事业(卖炊饼),人缘奇差,没人愿意买他的饼。他是街面上数得着的泼皮无赖,买卖没得做,只能跑到一个游击将军那里当仆打工。
后来状告裴贞和舒王李元名谋反,于是被拜为游击将军。
侯思止有雄心壮志,他为人诡诈,在游击将军上待烦了,就想弄个御史当当。他对武则天表明自己的心迹,但武则天还是很有准则的,她说还真没见过不识字的人可以当御史。侯思止立刻摆出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辩驳道:“獬豸(音:谢至;一种神兽,《西游记》上判断真假悟空的那个东西)何尝识字?天下人仰赖它呢!”
武则天大喜,认为此人机智聪敏,加拜朝散大夫、侍御史。
侯思止的故事影响了一大群人,对衡水人王弘义的触动也是相当的大。
王弘义当官之前也是个泼皮,某日,他在大街上觉得口渴,又不想喝白开水,就跑到邻居家要瓜。邻居老头一看见他就来气,撵他赶紧滚蛋。王弘义赌气出走,直奔县衙。他击鼓鸣冤,到了大堂,王弘义给县令讲述了一个神奇的故事,故事的中心意思就是:“我邻居家的瓜田里有一只小白兔!”
县令大喜,白兔,求之不得的白兔,小白兔,月宫掉下来的小白兔!县令立即想到了太后,他下令:“废话少说,全体人员给我去搜!”
于是,邻居家的瓜地全毁了。
报仇以后,王弘义喜滋滋地跑到赵州、贝州等地闲逛,游览风光的时候,他发现很多人在县里头的庙上做斋祷告。王弘义见吧,高兴得哈哈大笑,跑到驿站要了匹马便往洛阳跑去,状告两百乡亲聚众谋反。
武则天感喟王弘义的举报,才拜他为游击将军,随后,王弘义又升任殿中侍御史,和侯思止成了同僚。
这下玩大发了。
周兴、万国俊、来俊臣、索元礼、王弘义、侯思止等人,为武则天的酷吏政策平添了许多残忍和血腥。司刑人员中,酷吏占到大多数,只有司刑丞徐有功、杜景俭二人还算公道。被告者中,流传这么一句话:“遇来、侯必死,遇徐、杜必生。”碰见酷吏,要么赶紧交代后事,要么赶紧交代罪行,然后再交代后事。
徐有功、杜景俭,对这帮酷吏也无可奈何,就连把薛绍弄死他们也无可奈何。薛绍的死,武则天还是关心了一下的,因为他是女儿的丈夫,谋反斩首,女儿却成了寡妇。武则天决心给太平安排下一轮亲事。
武则天想好了,就找自己侄子辈的亲戚武攸暨,让他娶自己的女儿。
诸位宰相学士:人家武攸暨有老婆!
武则天大笑:我还不知道他有老婆?太平嫁给他,做小总可以吧,诸位?
诸位宰相学士:公主做小,好像不好吧?
武则天笑了笑:你们会懂的。
大家懂得太晚了。
几天后,武攸暨的元配暴死,太平公主成了正室。
酷吏和酷吏
周兴罗织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的罪状,案件已经告破,这是诛杀全族的大罪。
秋官郎中(刑部郎中)徐有功据理力争,周兴又罗织徐有功的罪状。
武则天没杀李行褒,也没杀徐有功,而是把他贬到外地。不久以后,她再度启用徐有功,并任命他为侍御史。徐有功听到消息后,跪拜在地,老泪纵横地说:“臣知道,鹿整日在山林里快活,却不免有人想要杀它,这就是命。陛下让臣当法官,臣不敢欺君枉法,以后肯定会死在这个官位上!”
可从武则天的眼神中,徐有功似乎看到了一种清澈。她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武则天看着徐有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必须接受,这是命令。”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的眼睛里忽然绽放出无比绚烂的光彩。这个朝廷,还是有救的,徐有功,看你的了。
眼睛放光者,周兴除外,来俊臣除外。
来俊臣最近比较烦,他很讨厌周兴那雷人的办事效率。于是他努力再努力,先后陷害同僚史务滋(也是个酷吏,业绩不佳)和将军丘神绩(这人真该死)。不过,和周兴比起来,来俊臣同志的案子实在太少。于是,本着谦虚认真的态度,来俊臣请了周兴一顿,喝酒吃菜,让周兴畅谈一下整人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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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兴:你说是我酷还是蚂蚁酷?
来俊臣:蚁酷!
周兴:你能不给咱酷吏丢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