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军回撤,双方收兵。吐蕃朝廷上,群臣开始恭贺这次的大捷,这意味着吐蕃能和大唐平起平坐了。唐朝朝廷上,李治加封黑齿常之为左武卫将军,贬李敬玄为衡州刺史。事情该结束了,可恰在此时,忽然从朝外杀出几个书生。这些人被五花大绑着来到大殿,争先恐后地要发言。
李治不解地看着他们,问他们为何会做出这种令人不解的事情。书生开始给李治磕头,在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们都是刘审礼的儿子,争先恐后地要求自缚着去吐蕃换回父亲。一命换一命,甚至两命换一命!李治最欣赏孝顺的孩子,他决定指派刘审礼的次子刘易从前去。
刘易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吐蕃,难度超乎想象,因为吐蕃人根本不答理他。是啊,谁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去管一个外来人的事情呢?
刘易从向大家说明了情况,愿意一命抵一命,只要能让父亲回家,要杀要剐随便。
刘易从开始哭,嘹亮的哭声扰得别人心神不宁,也让人于心不忍,有的官员站在旁边看,竟然也忍不住鼻子的酸楚,流下几滴热泪。终于,一个人受不了这等折磨,他站了出来,告诉了刘易从一个关于刘审礼的消息。
“孩子,你不用等了。”他说,“你也用不着抵命,因为你爹已经死了!”
“死了……”
“是。”
刘易从的父亲是带病出征,走之前就已经病重,可刘审礼非要带兵出征。
刘易从愣在了那里,又开始哭号。
那人也有些不耐烦地问:“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呀,回去吧。”刘易从没听那人的话,依然哀哭不止,从早晨一直哭到晚上,第二天天亮,大家发现他声音嘶哑地瘫软在那里,还一直不停地哭。吐蕃大臣们扭过头去,心里头不是滋味。刘审礼是吐蕃最为得意的战利品,可你看看他的孩子,忍心吗?
最后赞普发话,“人毕竟都死了,别计较那么多了,还给他吧……”
我们看到,刘易从趴在刘审礼的尸体旁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然后,他背起父亲的遗体,不做声地流着泪,光着脚往回走去。
《围炉夜话》说:“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源。常存仁孝心,则天下凡不可为者,皆不忍为,所以孝居百行之先;一起邪淫念,则生平极不欲为者,皆不难为。”这句话到了如今,已经不被人重视,可它究竟对不对呢?不久的将来,刘易从会用自己的一生告诉我们这里面的道理。
动人的一幕到此为止,唐朝方面,李治已经召集好大臣,商议如何对付吐蕃。意见分成了三派,第一派主和,第二派主战,第三派主张看情况办。所谓“人多不下蛋,鸡多瞎胡乱”(或者是“鸡多不下蛋,人多瞎胡乱”,哈哈),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三派扯犊子扯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竟然没能下出任何结论。
最后,李治难过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天这么晚了,都先别回家,在我这儿吃完饭再走。”
太学生的论文
如何对付吐蕃,已经荣升为国家战略。上至天皇天后,下至坊间茶馆儿,都有很多人睡不着觉,看一眼小红炉上茶壶忧郁的小蒸气,苦苦思考吐蕃的未来。太学生魏元忠也是睡不着觉的一员,他拿出文房四宝,写了一篇讨论防御吐蕃的策略,提交给了李治。文章的主要内容如下:
第一,文武并用,强大我们的国家;
第二,选拔人才不能老选官二代,穷人家里也是能出人才的;
第三,赏罚要分明,老百姓眼睛雪亮;
第四,应该把薛仁贵、郭待封等人杀了!
第五,好好养马,因为马是人类的朋友,而且是行军作战的主要交通工具。
这和防御吐蕃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有,太有了!
您老老是忘不了杀死薛仁贵,薛仁贵跟你有仇吗?
李治激动地放下上书,召见魏元忠,一番对话后,他被魏元忠的排比句震惊了。李治让他直接到中书省上班,在仗内供奉(在皇帝身边儿负责琴棋书画诗酒花之类的某一项陪玩儿)。李治这种举动,我只能表示同情,魏元忠和武将有着刻骨的仇恨,倒也没什么错。可在未来,他也会让李治吃尽苦头。
李治,一位想要向尧、舜看齐的好皇帝,你就等着吧!
仪凤三年(公元678年)十二月,因种种事情不顺,天皇、天后下定决心改年号。
说起来,什么不顺,要怨就怨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年初的时候,为了顺应天帝的号召,天后决心改年号为“通乾”,意为通天,也就是欲与天公试比高,我和天公同妖娆的意思。
年号下发以后,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首先是人民群众方面,百姓认为这两个字的发音简直是太不吉利了。其次是群臣,群臣也都唧唧喳喳,越是不想想那意思,那意思就越自动往外跳。有人很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读音究竟坏在哪里?我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其实原因却很简单,因为我们的读音变了。
在此,本人要普及一下唐音小知识。
古代官话是变迁的,但只要是汉字和汉字读音的语言,就是华夏语言,只不过腔调受影响很大(如雅言、扬州话、汴梁话、南京话、长安话、北京话等)。举个例子,zh、ch、sh前面的u,在古代一些地方的发音都是i,那么,你试着读“蜀绣”二字,就会发出“屎臭”的读音。“猪”,也就可以称为“彘”。所以,“小猪猪”,极有可能读作“小治治”。(不过本人要说明一下,彘是大猪,豚是小猪)
既然如此,那么,摆在李治面前的问题就很严重了。“通乾”二字,发音如下:
“通”,读作“ten”(类似于英文“十”的发音);
“乾”,读作“晴”(将“穷”和“晴”混淆,便是这个读音)。
各位同学,跟我用唐朝口音大声朗读一遍——“ten——晴”。百姓们,多读几遍吧,多读几遍,问题就跳出来了,百姓们哈哈大笑,是啊,到底是“通乾”还是“天穷”?这个“天穷”,会不会让“天”皇“天”后很没面子啊?更离谱的是,就在此时,史书也不失时机地记载下了发生在最近的奇异场景。
一,泾州有一家人生出了一对连体婴儿,心口窝长到了一起,大家认为这和通乾有点儿关系;二,百姓都收到了通知,说就从现在开始用通乾年号,大家哈哈大笑,一口一个天穷,一口一个玩完,给了天皇天后很大的压力;三,吐蕃赢了大唐,就连薛仁贵也惨败而归,就很能说明问题。
你看看吧,还天穷,你俩天皇天后这是要死吗?于是到了年底,二人赶紧下诏,宣布来年废掉通乾之号。
调露元年(公元679年)的春天,右仆射戴至德薨。那日,李治上朝,捏着戴至德的谏言,对着群臣哭,非说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于直言上谏、不徇私情了。李治哭得伤心,其他人也只能跟着难受,一直到了二月,朝廷上下还没有一件事能让李治高兴起来(太痛苦了)。戴至德对吐蕃的意见不一般,李治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大臣又没完没了地争论,谁也不让谁。
有一天,西南方向来了奏报,送来了一个让满朝上下停止争论的消息——吐蕃的赞普死了。继承赞普的,是一个刚满八岁的孩子,名曰器弩悉弄。李治表示沉痛的哀悼,然后手指头欢乐地跳动着。
满肚子坏水
究竟要不要趁着吐蕃赞普新死出兵呢?
不可。早在八个月前,裴行俭就上书以为不可,他明确地告诉李治,现在的吐蕃根本就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赞普当政,现在却是神将钦陵当政,大臣比以往和睦,打也是白打。李治曾经很失望,但现在,他想起了裴行俭还说过的一句话:“等着吧,不久之后,吐蕃会派人来求和的!”
裴行俭说对了,八个月后的今天,吐蕃使者来报丧,顺便带来了一封修好的书信。这封书信的作者,是大唐的文成公主。
陛下,还打吗?
李治摇了摇头。
现在,先简要介绍一下裴行俭先生。
苏定方大师,战功赫赫的大将,满脑子计谋,只烦无人领悟,好在有裴行俭。所以他把所有的兵法和战略统统传授给了这位书生出身的人,苏定方说,我总以为这个世界上无人可教了,但自从有了你,世界变得好美丽。(吾用兵,世无可教者,今子也贤。)裴行俭就是用来当牛人的,他的兵法暂且不提,他的书法就已经能让李治喜欢到疯狂的地步。
在李治心中,虞世南、褚遂良、裴行俭,这些人是能够相提并论的,可能让他着迷的只有裴行俭的书法。李治平日里的动作很可爱,他有一些手帕,每日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地看,这不是因为他女性化,而是因为他太喜欢裴行俭的字了,所以专门让裴行俭把诗文写在手帕上头。
裴行俭精通玄学,也是继袁天罡以来,众人最服气的预言家。
他喜欢搞什么预言,曾和李敬玄一起铨选人才,评论:“苏味道、王剧二人,日后必然是宰相。”有一回,李敬玄曾举荐四位贤人,分别为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这四人,是垂名千古的“初唐四杰”。裴行俭面试后,也不顾什么四杰不四杰,先把王勃怒斥了一通,说王勃浮躁炫耀,肯定没有官爵俸禄。
至于杨炯,此人深沉不语,可以当个地方长官,再往上走,不可能。然后,他开始评论卢照邻和骆宾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说:“这两个人,颇有才华,却不能把控自己,他们的下场就是不得好死。”
裴行俭是对的,所以众人觉得,裴行俭这个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不过裴行俭终究还是错了一回,朝廷百官开始戳他脊梁骨。事情的起因是西突厥与吐蕃联合,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以及别帅李遮匐二人,联络各部落和吐蕃,一度领兵威逼安西都护府。吐蕃求和,也只是怕手忙脚乱没能力阻止大唐进攻而已。现在,真相出来了。李治决定开个大会,集体讨论如何对付他们。
百官认为,一定要整死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
李治说:“然。”
此时,大家最鄙视的裴行俭站了出来,摆了个令人作呕的Pose,反对大家暴躁的分析。他慢吞吞地说道:“吐蕃入寇,审礼都死了,干戈未消,怎么又开始讨论打西方呢?”裴行俭又说了一大堆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波斯王不是刚死么?他儿子在京师当人质,我们应该派人护送他归国了。护送波斯王子回国,要路过吐蕃和西突厥,到时候趁机拿下,可以兵不血刃。”
裴行俭,这么说你很有办法,你去吧!
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眼光中,裴行俭领命了,李治派裴行俭为波斯册封大使,去波斯册封新波斯王,顺便去大食国安抚一下。众人也许忘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裴行俭被贬西州十几年,早已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他闭上眼睛都能清楚每个区域会发生什么变故。事情正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来到西州,裴行俭歇息了好一阵时间,他召集西州子弟一千多人,描述了自己的孤单,让他们陪自己在帐下聊聊。阿史那都支派了很多斥候去刺探军情,斥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唐朝大使,除了文书和粮食,其他的几乎啥都没带,还和一帮浪荡子弟吃酒作乐。这样看来,他根本就不会对西突厥和吐蕃产生任何威胁。
在西州子弟的簇拥下,裴行俭继续描述自己的孤单,讲述自己的故事,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问:“大使啥时候走?”裴行俭说:“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天太热了,坐在石头上都烫得腚疼,等凉快一些,我们就出发。(扬言天时方热,未可涉远,须稍凉乃西上。)”裴行俭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凉快了很多天,四镇的酋长和领袖都听说大使来了,于是也来到这里和裴行俭聊天、吃饭、看喜剧。裴行俭做出一副纨绔的样子,“我当年也是在西州混过的,西州真他妈的没意思。不过我感觉打猎太带劲了,今日,要找我以前的朋友一起打猎,谁愿意跟我去?”
西祠胡同
李敬玄:人生苦短,必须性感!
裴行俭:其实从你跟刘仁轨作对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性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