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伯屿是很有口碑的,但在重阳日宴请宾客,除了一起乐呵乐呵,还有其他原因。
滕王阁刚刚翻新完工,大家正好撮一顿,顺便替阎伯屿的女婿捧场。因为阎伯屿的女婿一直都很有才,但阎公似乎并不想通过自己把他给弄上去,只好趁这个机会提高一下知名度。如果炒作成功,女婿前途无忧。所以,这次宴会,对阎伯屿来说还是很重要的,重要性不亚于女儿改嫁。
女婿一宿没睡,将提前写好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就等明天上场提笔便写,才可显得风流倜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据小说家冯梦龙冯老师说,女婿名曰“吴子章”,也是大千世界中难得的一二等人物。他被安排到了距离名人最近的地方,而王勃同学,则坐在了最末一列的最后一个位置上,情况比较凄惨。
宴会开始,阎伯屿首先致辞。
Good morning gentlemen and gentlemen
这一类当然会有,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此处(也不在吃肉上)。
阎伯屿哔哔了几分钟,宴会终于开始,过一段时间,宴席上有人(是托)开始鼓噪,要求写文章记叙此等盛况。满座高朋都是托,也都知道谦让,等阎伯屿拿出文房四宝,各自推让去了,不敢当不敢当了一片。阎公的属下威武地踱到了王勃这里,可他傻眼了,这个年轻的后生,竟然摸起了笔。
是的,这个恬不知耻的王勃,他这是要干什么?
众人惊讶地瞧着这个毛头小子,再瞧瞧阎伯屿。
阎伯屿拂袖,躲到屏风后头生气去了。
女婿熬了一晚上背诵课文,他容易吗他?
在众人的等待出丑般的注视下,王勃开始了他的写作。而阎公则不甘心,让人盯着看,王勃写一句,他高声念一句。谁都没有想到,一篇旷古绝今的奇文,竟然是在这种众人鄙视的情况中写出来的。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阎伯屿:“此老生常谈尔!”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阎伯屿:“切。”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阎伯屿:“……”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阎伯屿脸突然松弛了下来,他又披上外套,转身走出屏障。
……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满座皆惊,高朋失色,阎伯屿站在旁边,惊叹地点着头。
“天才,天才,天才!”他走到王勃跟前,一面请他放心作序,一面与众人盛赞他的才华。顷刻之间,文成,这篇名动天下,流传千古的《滕王阁序》横空出世了。
嗟乎!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而相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爱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相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呼!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据说,吴子章和王勃成了好友。阎公大喜过望,送给王勃一百段上好的锦缎。
所有人都看到了,王勃,抛却了孤傲和不逊,文章开始变得谦虚,却依然那么让人惊叹。王勃,自称童子何知的子安,你已经明白了很多道理,你懂得坚持到最后,哪怕终老时候,自己一步步走近梦想,也是值得欣慰的。所以我知道,你的未来不可限量。
加油吧,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十一月初七,广州,岭南都督府。
渡过南海,就是交趾了,那里有王福畤,那个一直等着犯了错的孩子来看自己的人。王福畤不知道王勃要来看自己,而王勃也在广州徘徊起来。到底因为什么,我不想去想,我只知道,到了第二年(公元676年)的秋天,王勃才从广州坐上海船,前往父亲的所在。海路并不遥远,也是扶摇可接。
就是在这一段路途中,一场暴风,葬送了王勃的华年,他溺海而死,留下无数遗憾。
这年,他二十七岁。
帝子在干啥
帝子在玩耍。
李贤大概忘记了王勃,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不是南海淹死了一个文学天才,而是如何跟李显斗法。
是的,斗鸡是斗法,搭唱班也是斗法。和斗鸡不同的是,搭唱班是个场面活。李贤和李显两位仁兄各自招来了各路豪杰,分别搭成东、西两棚,两朋对峙,互相对抗。值得庆祝的是,他们的行为得到了父母的大力支持。而东、西两棚的豪杰,为了能让上头人看中,也不惜一切代价展现自我。
两棚成了长安最热闹的风景。
上元元年(公元674年)九月,李治和武皇后竟然光临两棚,在万众瞩目下,东、西两棚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比拼。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可见,李治做事前后矛盾,也没有看出斗鸡和斗气有什么相同之处。但此情此景,惹怒了老臣郝处俊。不知好歹的郝处俊认为,两位皇子正处在年少时期,应该学习一下让梨推枣一类的美好品质,怎可和一帮俳人在一起谩骂。两位言辞无度,两棚互有胜负,有胜负就有不和,有不和就会争斗。他指责李治道:“陛下不去敦睦礼义,还在破坏团结!”
李治被郝处俊的上谏骂得汗流浃背。
果然,就在此封上谏那日,有人因激爽过度猝死过去,引起朝廷轩然大波。而且死的那个人还不一般,正是李绩的弟弟李弼。本来一起看热闹的,却死了人,李治号啕地哭了一把,为李弼斋戒一天,并表示悔过自新。他接受郝处俊的意见,关掉了东、西两棚。为了能让自己干点儿正事儿,李治和武皇后召集百官,商议国家大事。
百官济济一堂,终于商量出来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祭祖!
天下无事,真是闲的。
不是闲的
祭祖,俗称扫墓,为亲人扫墓,不在人多,而在心诚;但为领导的亲戚扫墓,不在心诚,而在人多。
所以说,武皇后组织大家去祭祖,也不必心诚,但人数却越多越好。这是武皇后展现手段的好机会,也是弘扬传统美德的大好时机。上元元年(公元674年)八月,由二圣倡议的祭祖活动拉开了帷幕。两人把祖先统统搬出来,武皇后建议,原被称作太武皇帝的李渊改称神尧皇帝,太穆窦皇后则改称太穆神皇后。至于李世民,原被称作是文皇帝,如今却成了太宗文武圣皇帝。长孙皇后,原为文德皇后,现在被尊为文德圣皇后。
那么,单单在名头前面加“神”“圣”二字,又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这都是给活人用的。
一个孝顺的孩子,在给自己加称号之前,肯定会给祖上争取名头。所以,李治同学和武珝同志共同完成了对祖上的孝敬,然后堂而皇之地把“皇”的称号改成了“天”。天皇、天后,就是这么诞生的。等祭祖祭完,死去的先人爱谁谁去,自己成了天后,才是武皇后想要的结果。
见李治不反对自己这么做,武皇后开始鼓动李治改变天下书生的必读书目。
她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将《道德经》列为士人必读的书籍。
我们知道,《道德经》,俗称《老子》,是太上老君李耳写成的一本经典。以武皇后的性格,她绝不会去干对自己没有用处的事情,那么,她又为何非要把《道德经》搬出来呢?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包括天下的读书人。
然而,历史正在一步一步为我们揭开答案。
天后最讨厌的,就是最想除去的。
《道德经》上位,肯定会有其他书籍下位,而《道德经》,并没有礼仪道德的说教,而是无为而治的点化。所以,当道家的图书占据了人们的思想,儒家的那一套,也就无所谓了。儒生最讨厌的就是女人主政,把儒生变成满脑子《老子》的道士,不是很好吗?能改变女性的地位,不也是很好吗?
李治尚处于混沌期,天后却已经将《孝经》和《道德经》变成了论策的基本书目。
《道德经》的遭遇告诉我们,天后是很有心计的。那么,看起来和天后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孝经》,又是如何为广大女性,尤其是天后做出贡献的呢?天后自有天后的道理,在上表中,天后一再指出十月怀胎的不易,所以,她时常和李治提起长孙皇后。
最后一句话点明主旨:天下百姓,家里母亲死了,而父亲健在,可齐衰三年。
天后的意见在朝廷上又引发了一场大的辩论。
最后,有的大臣怒斥反方,大概意思就是你妈养你容易吗,你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总之,百官很快就达成了统一意见,接受了天后的第一个条件。天皇李治同志那里是没有阻力的,他总是为武则天的做法感到惊奇和欢喜。作为回报,天后请求李治给京城八品以上的官员加薪(在京城,是个官就八品以上)。
天后是可爱的,完成第一轮轰击后,她着手准备下一轮攻势。
她要去祭先蚕。先蚕,又名嫘祖,女,黄帝的老婆(不知道吧),因发明种桑、养蚕、抽丝、剥茧的技术而造福人类。一帮中宫女,带着朝廷里头的一帮大老爷们儿去给嫘祖祭奠,按照天后的说法,没有嫘祖,我们到现在还都没有衣服,早就该感激她老人家了。百官知道,天后正在一层一层剥落李治的权力,直到让所有人都相信,让她主政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天后在等,她知道李治身体不好。
这一天来了,而且来得很突然。
李治脑袋昏沉,又(这个字要重读)干净利落地病倒了。
他坚强地召集大臣开会,说自己这样子也没有办法办公,只能将这一大堆摊子交给天后。侍臣一阵沉默,见大家都不肯表态,李治有些尴尬。大家是不敢说话的,让中宫把持朝政,外戚一旦干涉,整个大唐必然乱套。可如果反对,天后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你可以去跟阎王爷讲道理。
郝处俊站了出来,“天子理外,天后理内,这是天道。再说,太子都这么大了,陛下想要传政,为何不传给子孙,却要传给天后呢?”
李治被郝处俊问住了,呆呆地坐在那里。
“卿等还有什么意见吗?”
“处俊之言至忠,陛下宜听之。”
“此事明日再议!”
明日,李治下诏,让李弘主政,天后辅政。
武皇后恨郝处俊,恨得咬牙切齿。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会找到郝处俊的错误,并把他碎尸万段。只可惜,郝处俊和李治关系要好,李治也十分信任这个人。更可惜的是,郝处俊为人完美,想要通过他的缺点找碴,天后还是省省吧。
天后真的没有找到这老头的任何失误,直到他老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