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力士
高丽平了,值得庆祝,然而,李治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外患,而是自我。接着选才吧!他说。
刑部尚书卢承庆奉命为考功员外郎,卢老师的主要任务是:考核、评论、给分。卢承庆是个喜欢发掘人才的人,从来都是。那一日,正好赶上他考核一位督办漕运遭大风、粮食被损的官员。卢承庆面无表情地对他说:“监运损粮,考中下。”那人听罢,神色自若地退了下去。卢承庆感觉这个人很有意思,又觉得漕运遭大风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控制得了的,于是改注:“非力所及,考中中。”
那人没有感谢国家,更没感谢皇帝龙恩浩荡,只是点了点头,拜了拜,退下去了。七十多岁的卢承庆,年轻的时候,曾和父亲一起迎接李渊的起义军,也曾在贞观年代查办罪恶。可眼前这个人,让他兴趣猛增。
为了这人的心态,他当下改注曰:“宠辱不惊,考中上!”
明朝人感慨于这个小官宠辱不惊的精神,发明了一副对联,道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这位督办漕运的官员,姓名、经历一律没有记载,有人说是曾经遭海风破了运粮船的冯师本。
冯师本,也没有多少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是个大力士。相传他和京城里两位猛人交好,猛人一位名叫彭博通,一位名叫宋令文。三人曾经玩过一个游戏,也酿成了一桩桩的血案。
先说宋令文,宋令文有神力,当年禅定寺有一头公牛,蛮横无比,没人敢拦,只能盖几堵墙挡着。宋令文不信这牛有多大力气,一个人光着膀子就跳进去跟牛决斗。牛牛气冲天地顶向宋令文,宋令文两手抓住牛角往下一掰,但听噼里啪啦脊梁骨碎裂的声音后,牛背被宋令文折断了。
可见,宋令文先生的力气已经很大了。
他声名鹊起,又时常耍些流氓,譬如没酒喝了,就去太学偷人家学生的衣裳,然后一手将讲堂的石柱抬起,把衣裳放在柱子底下。学生找来,宋令文先生就一脸腌臜地要人家请客。学生答应后,他才抬起石柱,把衣裳还给人家。
冯师本、宋令文,因同是力大无穷的猛人而结识,后来参与进来的,就是彭博通。
为了让事情更具有观赏性,那日,彭博通又找来壮士魏弘哲。魏弘哲、宋令文、冯师本,遵照彭博通的指示,要夺下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的彭博通的木枕。三人开始抢,最后床脚折断,枕头依然淡定地躺在彭博通的后脑勺下。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人甚至翻上屋顶,掀开屋瓦往里头瞧。此事过后,主人家的院墙尽坏,屋顶被掀成了马蜂窝。由此,本人可以简单粗暴地论断:宋令文力大无穷,然而彭博通是他的十倍。
而且由此可以看出,这几人中的冯师本,只是个喜欢和宋令文、彭博通在一起厮混的大力士,而不是上面那个宠辱不惊的男主角。这年头,能通过军功混得一官半职,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在没有武举的年代,大家也只能从军,从一名普通的士卒开始自己的奋斗。宋令文和冯师本就是这群人里头的佼佼者,尤其是文武全才宋令文同志。
宋令文力大有比(彭博通比他厉害),他的文采和书法在当时都是令人称道的。宰相张怀瓘称赞他:“令文有三绝,书、画、力。尤于书备兼诸体,偏意在草,志欲究能翰简,翩翩甚得书之媚趣。”宋令文有三个孩子,长子宋之问,文学家;次子宋之逊,书法家;三子宋之悌,猛士。
一家父子四人,都在历史中留下了重彩的一笔。
其余也就这样了,但诸位一定要知道长子宋之问,这个特爱文词,为世人赞誉的文人。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宋之问进士及第,开始了他的仕途。
给我个官儿吧
科举是封建时代最优秀的取士制度,但在隋唐,还都只能是士族(只要祖上有过当官的就可)参加,平民子弟没有资格。考中者被安排当官,每年都要接受考核。朝廷召集官员进行铨选,也是为了提拔优秀人才,让他们各显其能。
铨选之法就是针对这样的情况设计的。
书法、思想类,先进行考试,名曰“注”;语言、外形类,后进行,名曰“铨”。这两类考完,先别忙着高兴,纵然你帅你有才,也不一定能入围,因为你的文章正在接受吏部侍郎的检阅。你们被划分成了几类,当然,你不会知道你到底属于哪个层次,你只知道大堂之上,尚书省的宰相(仆射)都过来考你们了。
宰相各自都有主动权,他们会问你一些不着调的问题,譬如“我犯了错,你会去皇帝那里告我么”,再譬如“你的座右铭是什么”。不过请放心,人家不会问你你的墓志铭是什么,所以不必苦大仇深。
尚书对你很满意,你就会被领到门下省,接受中书令、中书侍郎和中书舍人的考核。有人会偷偷用眼神告诉你,你比刚才那小伙子差多了。不过你不必气馁,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多,即便很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弼马温一类的官职还是能留给你的。过了中书省这一关,你就可以去门下省报到了。
门下省的给事中负责把获奖者的名字和籍贯念出来,譬如:
子虚州乌有县县尉公孙袅袅,字炊烟,父公孙策,考上下,思维棒,文笔差。
乌托邦象牙塔塔主上官大郎,字炊饼,父上官小,考中上,通法典,有口吃。
门下省的纳言和黄门侍郎最后出现在你的眼前,你究竟合不合格,会由他们做出决断。
这段时间,选官制度带头人主要有三位,其一名曰裴行俭,其二名曰李敬玄,其三名曰马载一。
此三人,以裴行俭最为有名。
裴行俭因当长安令时举着拳头反对武则天,所以在这以前的几年里,他一直在边疆搞建设,没想到竟然建设得很好。西域部落因仰慕裴行俭美名而归附的不在少数,李治终于发现,这个裴行俭,不该仅仅做一个六品的长史。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裴行俭荣任安西都护,掌管整个安西。
总章二年(公元669年),裴行俭被李治召回朝廷,担任吏部侍郎,主持典选。“裴李”和“裴马”,是天下贤人的福气。历史很快在裴行俭身上演绎了一场意外,我们先按下不说,拭目以待就好了。
自贬的智慧
有这样一个人。
他从小出生在富人的家庭,家庭仗义疏财,但他也染上了流氓地痞的习性,无赖、浑蛋,用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分。
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常和好友满大街乱跑,稍有不顺就暴怒杀人,当时的世道乱,而他罪孽深重,乡里人只能暗自发恨。
十四五岁,他练了一身武艺,离开家去当贼,打败天下无敌手,遭武林人士忌恨,却从来不服软。
十七岁,他参加起义军,开始慢慢改变,他只有行军打仗的时候才会去杀人,身旁的战友都愿意追随他。
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当上了骁勇大将,纵马驰骋,无人可挡,救人无数,因此名震天下,备受世人敬仰。
二十六岁,他归顺大唐,为并州镇守,一守就是十六年,这十六年里,并州百姓安居乐业,突厥人怕他,所以不敢骚扰。
三十六岁,他和大将军李靖一起大破突厥,威震北疆,拜光禄大夫,行并州大都督府长史。
四十二岁的时候,他成了兵部尚书。
五十五岁,为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进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参掌机密,授尚书左仆射。
六十岁,特拜司空。
七十三岁,东征高丽,特进太子太师。
他小时候的朋友,名叫单雄信,直到二十五岁,他们见了最后一面。他把自己腿上的肉割给单雄信吃,却换来朋友的冷眼相看。人们只知道,如今已经七十六岁的李绩,风光无限,却没人知道,他也有过浪荡的童年。
谁还没有一个傻不拉几的童年?
李绩很欣慰,如今他老了,卧病在床。
李治召集他家所有在外头工作的子弟火速回家,只为了看李绩最后一眼。
李绩总是说:“人啊,可与人同过,不可与人同功。”
为什么呢?
因为同过是共患难,同功容易相互忌恨。李绩这一辈子,破除身上本有的凶残,留下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生道理。他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统军做事,从来都是顺从人性,让人在这种理所当然中做好每一件事。而不是总是去指责人性的罪恶,然后在自我的崩溃中吃不好,睡不香,浑浑噩噩。
隋唐乱世,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威猛而又安稳地活了下来。
李绩满门都不富裕,有人觉得他冷血,但年老的李绩,也曾亲手给生病的姐姐煮粥。人家问他:“英国公这么老了,让下人去做这些事不就完了吗?”
李绩就抖动胡须,很动情地说:“我不是没人帮着去做,可是姐姐老了,绩也老了,我就是再给姐姐煮粥,还有多少机会啊?”李治、李弘屡次派人送药,李绩家的孩子也都去请大夫。但李绩发了脾气,非不让大夫进来。家里人急哭了,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李绩躺在床上,说:“我本是山东一田夫,适逢明主,位列三公。我年近八十,现在要死了,不是命吗?人的一生,长短都是固定的,还用得着医工?”
几日后,李绩忽然把弟弟李弼叫来,眼神闪烁着一样的光彩。
“我感觉好多了,一起喝一杯吧!”
他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衣冠,让人摆好酒肉,把子孙全部叫来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