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方府

第21章

她怎么...怎么就那么冲动呢?!

温瑟捂着脸,从手指缝里悄悄看去。铜镜里倒映出苏子仓颀长的身姿,他拿着毛巾,自上而下,一缕缕擦干她的发,专注仔细。

少年眼睫低垂,澄黄的烛火在眸底明明灭灭,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他不愿意吗?

长久的沉默让温瑟有些惶恐,他却忽然出了声:“为什么,想嫁给我?”

几个字念得生涩,又停顿,似乎其中某个词让他感到极为陌生。

为什么?那自然是...“我喜欢你呀。”

“喜欢?”苏子仓不解地看着少女娇羞的容颜。

温瑟小小吸口气,出门前那口酒的酒劲似乎涌了上来,醺得脑袋晕乎乎的。她捧住脸,感受到微微的热意:“我喜欢你长得好看,也喜欢你会读书烧饭,我和你呆在一起很开心,想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

“一辈子。”她又重复一遍,好似在强调,又像在说服自己。

苏子仓挑起一缕青丝,不自觉绕上指节,一圈又一圈,水意沾上皮肤,激起一阵冰凉的刺激。

温瑟忐忑地等待身后人的答案。

一种无法解释的苍白回荡在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悬坠在半空,底下是一片深沉的黑,一眼望去见不到底。

那根吊着他的丝线什么时候会断开呢?

苏子仓无言地凝视手指上缠绕的青丝,柔软而有光泽,服帖地圈在指骨上,那么纤细,那么脆弱。

就像蛛丝一样。

他问:“你希望我活着吗?”

铜镜里,少女不可思议地微微张大眼睛,似乎在惊讶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随后斩钉截铁地点头道:“那是当然的呀,不然我们怎么能在一起?”

啊,原来是这样...

苏子仓猝然觉出两分索然无味来,他放开手中青丝,淡淡道:“好。”

好什么?温瑟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了。

可是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她捂着胸口,看向铜镜里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的目光晦暗而寒凉,仿佛从某一刻开始,她不再是她,而只是套了一层名为“温瑟”的皮的人偶。

苏子仓眼眸半阖后退两步:“很晚了,睡吧。”

他关上门,温瑟坐在镜子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素面朝天的少女,明明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是夜,温瑟走在一片黑暗里。

耳边传来时断时续的幽幽哭声,她过去,却发现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躲在角落里。

她问:“你哭什么呀?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小姑娘缩成一小团,头埋在手臂间,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双无机质的空洞双眼。眼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似曾相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怜悯。

温瑟呼吸一窒。

她说:“真可怜,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你连自己回去的路都找不到,还妄想帮我找到回家的路吗?”

顾仲恍惚间回到了少年。

三月的怀江梨花融融柳絮纷飞,青砖黛瓦的小院旁,绯色烟罗裙的少女旋转着脚尖点地,笑靥烂漫。

风扬过,大片霜色的梨花颤动着、摇曳着,悠悠荡荡洒了一地,琼堆玉砌,宛如初雪。

她朝他招手:“阿仲,还愣着作甚?快来呀...”

如果那时候做出另一种选择,现在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阴暗的仓库里,身着布衣的一男一女震惊地看着他,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顾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伯父伯母,”他吃力解释:“不过是银鸩香罢了,悄悄卖没关系的,只要做得隐蔽点不让官府发现...”

男人怒喝:“这是官府发不发现的事吗?!银鸩香是什么东西,那是能吃死人的!”

“只是一点点影响不大...”

男人沉默下来,好心规劝道:“阿仲,你虽以前也吃过苦,但你不能这么做。我们不能为谋财而害命,更何况你是一城之主,若叫人知道了...好孩子,及时收手吧。”

他没打算谋害别人性命,银鸩香虽有毒性但只要服食剂量够小不会有大碍,况且他那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能让他们女儿嫁给他后过上好日子!

顾仲不语。

男人看透了他的想法,目露失望:“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两家的婚约就到此结束吧,我廖钰山虽穷也有骨气,暖儿绝不能嫁给心术不正之人...”

听到这话,顾仲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

等他回过神来,两个老人倒在了地上,仓库里鲜血飞溅。

杀人、抛尸,他处理掉现场,又找了府中几个小厮顶罪。

他戏做得好,廖暖相信了,信他无辜,也信他真心实意地为两位老人伤心,直到灵堂之上,她发现了一切。

他别无他法,只能把她囚禁起来。

只要...只要生下他的孩子...女人都这样,只要有孩子,她就会心软,就会原谅他。他们还能同以前一样,游江垂钓吟诗作赋,在三月的梨花树下欢笑歌舞。

然而即使千防万防小心翼翼,也防不住她的狠绝。谁也没想到,刚刚生下孩子的廖暖竟有气力挥舞匕首,她拼了命要将顾仲送进地狱,然而在重重护卫下,却只能含恨自戕。

他后悔也埋怨,怨她不肯服软,怨她到死都不愿意原谅他。

假如能够重来,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会的,因为不论多少次,他都只会做出同一种选择。

“阿仲,快来呀...”红衣服的女人站在边缘,笑着朝他招手。

粘稠的、赤红的血连成一条线,一端是她,另一端是他。

她愿意原谅他了吗?顾仲跌跌撞撞朝女人奔去,他伸出手,想抱住她,然而靠近的刹那,女人的脸霍地裂开,绵延的血从裂口出淌下,让她整张脸变得扭曲恐怖。

黑色的发伸长,一根根扎入顾仲的身体,她环抱着他,嘻嘻哈哈地笑:“终于...能把你拖进地狱了。”

岚安阁外,明明并非三月竟也有一簇簇的梨花悄然绽放,堆得枝头弯下了腰。小阁内床上,一直昏迷的顾九九眼皮轻颤,交叠于腹部的双手微动。

她舒展笑容,不知梦到什么,睡得愈加香甜了。

春秋妖手中捏着一颗遍体通红的珠子,珠子内部依稀能看见顾仲奔向女人的身影。

花朝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青衣男人:“你杀了他?!”

男人轻轻一捏,珠子碎成齑粉。

花朝面皮抽动,深吸口气,期期艾艾道:“没,没关系的,我也讨厌他,我不怪你,岁珩,你回来吧。”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她仰头,痴迷道:“只要你回来,我就不怪你离开。”

春秋妖冷漠地瞥她一眼,转过身走进黑暗:“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结束,我不杀你,滚吧。”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昭告天下?!”

闻言男人停下脚步,花朝冷笑道:“当年镜阁无尘老祖惊才绝艳却意外身亡,只留下一面春秋镜,后来世人皆传无尘老祖的魂魄与春秋灵木相融而诞生春秋妖,但是岁珩...”

“别人不知道不代表我不知道,春秋妖不是在无尘老祖死后才出现的,在无尘老祖身亡前春秋木就已经孕育出了春秋妖,是你杀死了你的主人。”

“你说若镜阁知道这个消息,那群老不死会无动于衷吗?这些年来若不是靠我帮你,你又怎么能脱离镜阁的视线?”

“你如果不回来,我就把这消息传给镜阁!”她目光死死攫住男人的背影,转而柔声地劝哄:“只要你回来,我就继续帮你保守秘密好吗?况且春秋镜在我手中,你也不能离开春秋镜太久呀,三个月已经是极限,你也快受不了了吧。”

男人沉默不语。

花朝耐心等待,嘴角噙着一抹笑。她有这个信心对方一定会回头,因为她捏住了他所有把柄。

然而,遥遥黑暗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不劳你费心,他不会回去。”

“谁?!”花朝警觉。

春秋妖上前一步,阻断她的视线,他看着她淡淡道:“你若想告知镜阁随你。”想到什么,他眸光骤然变软,能沁出水来:“我已经真正找到了我想找的人。”

她收走了天方府所有镜子,春秋妖应当没有能寄身之物,到底是哪个小贱人?!花朝歇斯底里:“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抛弃我!”

“笑话,”那女声接着道:“你自诩他的主人将他强制锁在镜中,将你对旁人的思念寄托在他身上,可曾问过他的意见?对你来说他不过只是一个工具罢了。阿珩,莫要理她,我们走。”

春秋妖垂眸。

看着他的背影,花朝惶恐,拼了命想追上去,可黑暗却在不断地排斥她,将她挤出这片空间:“不,不行...你到底是谁!”

她的嘶吼终究没有传出去,眼前场景猝然改变,她站在阁楼外,再不能靠近半步。

小阁孤零零地伫立于夜色中,像是活过来一般。

她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花朝目光恶毒,下了决定。他既不愿回到她身边,那就让所有人一起陪葬吧!

黑暗里,春秋妖岁珩拉住身旁人的手,将她揽于怀中:“对不起,若是早发现魔主...此番布置不会如此匆忙。”

他身旁的人整个人松懈下来:“没事,已经够了。”

她掩面轻叹:“已经够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概交代一些剧情吧,至于春秋妖和他旁边的人,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猜出来。

顾仲是个人渣,所以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这一场局是三个月之前就布下的,男女主正好撞上了,如果有看不明白的发评论区,我来解释哦。

过两天等到七万字应该会打算入v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