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温瑟确信自个儿先前没伤到过手腕。
那这伤是哪里来的?
她细细思索,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到她的只有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莫非...她摩挲伤处,心底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此伤许是某种咒术或封印,丹田干涸无法吸纳灵气就是它导致的。
这念头刚一浮出来,她便感觉有些好笑。但凡涉及秘术类的手段都不会如此显眼,况且这道疤痕太普通了,没有一点异样。
想来就是不小心在哪里划到了吧。
她起身,用毛巾擦干头发,披了件衣服后就出去。
越过檀木桌椅,晕红的帐幔拂过地面,在微末的灯火下滤出朦胧的光。天色渐暗,苍青幕布褪去,余下窗外灯火莹莹人声袅袅。
温瑟探头出去。
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两侧张灯结彩,各色各异的灯笼随风浮动,似点点星火,耀耀琼琚,灼灼生辉。
远处鼓声有韵律地一起一伏,和着人声吆喝,气势十足。
她没找到镜子,只凭感觉挽了个髻,收整一番后下楼。
一楼食客大都立在客栈门口张望,掌柜在柜台后眯着眼拨弄算盘珠子。
温瑟点了两盘小菜慰藉自己再次变得空落落的肚子,靠在柜台旁好奇问道:“掌柜的,外头是在干什么那么热闹?”
掌柜瞥了她一眼:“客官刚来天方府不久吧,据说这是在招魂。”
“招魂?”温瑟神色当即正经,随后想到什么,整个人又松散下来。
人世魑魅魍魉不少,但像天方府这种较大的府城,人气荟聚之地,普通的邪物会主动避开,是以她并不担心会出什么特别大的乱子,不过自己作死就另当别论了。
至于招魂此类邪道手法,若没有生祭当然是无法奏效的。
闻言,掌柜放下手中算盘,颇有两分怨怼:“咱们城主的女儿,三月前患上了嗜睡症,突然一睡不起。那时来了个方士,说是罕见的离魂之症,于是每七天举办一次招魂仪式。”
最开始所有人都很好奇,普通人谁见过招魂仪式?可惜连着三月跳大神,城主之女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渐渐的便有人说那方士是来骗钱的。
但城主没发话,寻常人也不敢置喙,现在纯当热闹来看了。
“咱理解城主心疼女儿,但招魂就招魂吧,你说把城里的镜子全部收走了是怎得回事?”掌柜露出一脸肉痛之色:“我们小客栈本身就没多少收益,搞这一出,你说又得亏损多少...”
原来如此,怪不得屋内一面镜子也没有,温瑟了然。
掌柜打开话茬子,一时滔滔不绝,然而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我说吧,咱城主就是人太好了,要知道他女儿是...结果又是招魂又是广招名医,只要能治好城主之女就有至少十金的酬谢,要不是我不会医术,我也定去试试手...”
他语焉不详,还没等温瑟细问,耳边传来某人的声音:“温道友怎么下来了?”
她扭头,看到苏子仓施施然坐到她身侧,理所当然地抽出一双竹箸。
温瑟深吸口气,别过头去不作声。她还是气不顺。
苏子仓也不在意,自顾自吃了两口,便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温道友醒了,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温瑟闻声一瞥,这一眼差点让她从座位上跳起来。
外表素雅精致,隐隐可见强大的光华流转其上。这不是师尊给她装大衍丹的那个木匣吗?!
她遽然将木匣揽过来,大声问道:“你打开看了?”忽意识到自己反应不太正常,又放轻动作。
近日多变故,她差点把这玩意儿给忘了。
“未曾,”苏子仓问:“里面装了什么让道友如此紧张?”
“没什么,”温瑟转移视线,“不过是疗伤丹罢了。”
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来:“明日我会去驿站问问有没有人可以带我们去天南郡,你要不要...一起?”
苏子仓似笑非笑地看少拙劣地转移话题,也没拆穿她,点了点头。
第二日。
驿站人来人往,温瑟问了许多人都言天南郡太远,不去。
这时一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上来搭话:“两位要去天南郡?”
温瑟正愁着,碰上有人救火,当即肯定道:“正是。”
这人一身灰袍子皱巴巴还打了许多补丁,整个人邋里邋遢,旁人对他避之不及,但温瑟看他目中却有透出两分练家子的精神气,作揖道:“先生可去天南郡,能否捎我们一程?”
“去的,”中年人踌躇,片刻后才艰涩开口:“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需有酬劳。”
“那是自然,不知先生走一趟要多少钱?”她兜里虽不宽裕,但还是有一些钱。
那中年人似乎极不擅长此类打交道的事情,他观两人的衣着,虽不华贵但面料瞧上去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料子,再加上他现在确实急需用钱,斟酌半天后道:
“天南郡不近,最快的马也需七天才能赶到,一路开销定然不少,再加上我有一定功夫在身,可保护二位行路上不受山贼困扰,此次走镖...哦不,行程需三金。”
温瑟刚想果不其然这人是个江湖汉子,然后就被价格震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三金?!”
她当即伸手摸到兜里,却只摸出二两碎银。稀碎的银子躺在手心,显得可怜巴巴。
“这傻子竟狮子大开口要三金!”驿站里传来嗤笑声,有人高声劝他们:“两位别被骗了,天南郡虽然远,但走一次哪需三金呦。”
“这人不知打哪来的,在驿站游走多日,逢人就要钱,硬说自己有功夫在身,被轰出去多次还有脸回来。”
“他这瘦竹竿的模样哪像练家子,估计连城东孙要饭的都打不过。”
“哈哈哈哈...”
中年人仿佛已经习惯被嘲讽,他脸色黯然,垂于身侧的手掌不可察觉地微微颤抖。
温瑟没在意他们,只拽住苏子仓,对中年人歉意笑笑,拉着他走到角落:“苏道友,你身边还有多少银子,能不能...”那个字极难说出口,她老脸一红,小声咬牙道:“能不能先借我点,我回去还你。”
苏子仓顺从地任由她拽,眸中翕动,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下摊开手心。
温瑟一看,三枚铜板整齐地排排坐,她木然抬头,眼神询问。
他戳戳她略显婴儿肥的侧颊,无奈道:“这几日住客栈开销都花得差不多了。”
一文钱难死好汉。
温瑟躲开,扶额长叹,这时,客栈老板的话不期然滑过脑海。她思忖半晌,回到中年人跟前:“先生可否等我十日?”
中年人一怔,不解问道:“十日?”
少女郑重点头:“若先生信我,十日后在此地我会拿着三金来见你。就麻烦先生带我们去天南郡了。”
中年人脑子刹时空白,许久才回过神,忍不住道:“你们没听到他们的话吗?”
“三金是狮子大开口,我...我...”他说着,老目中泪光闪烁,嘴唇开开合合却说不出话来。
对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温瑟没问,等着他平复心情。末了,中年人深吸口气,道:“不论十日后两位能否带来十金,我钱德先在此谢过两位!”
他面上写满岁月的沧桑与世事的苦痛,钱德抱拳,随后离去,等待十日之约的来临。
“竟然真的有这种傻子...”
“还不如把钱给我呢。”
驿站里有人嘀嘀咕咕,温瑟没理会他们,对身旁人道:“走了。”
“道友去哪?”苏子仓歪头。
“搞钱!”她义正严词。
飞檐反宇、层楼叠榭,黄绒丝绦垂于气派的正门两侧,两只石狮子怒目而视,古朴的门匾上书铁画银钩几个大字:
顾府
两个着深衣的年轻人守卫门侧,温瑟上前行礼:“两位大哥,我们是过路医者,听闻城主正为爱女广招天下名医,我们自认有些能耐,不知道两位大哥能不能帮忙通报下?”
那两人闻言狐疑地审视他们。
寻常医者都会背个医箱,眼前两个人行装一个比一个轻便,再者这些天他们着实见过不少自称“名医”的骗子...
但为保险起见,他们还是道:“两位若没有熟人引荐,不知有没有医方之类的供我等一观?”
也是,城主府哪是说进就能进的?
她扭头:“苏道友,你有没有匕首之类的用具?”
匕首?!守卫一惊,作出防备姿态:“你们想干什么?!”
温瑟安抚道:“两位大哥莫慌。”
她接过匕首,苏子仓也好奇她想做什么,撇过头专注看她。
暖融融的日光洒落,少女眸光沉静,捋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手臂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显出几分柔软来,让人不由得想捏一捏。
她亮出匕首,于手臂上轻轻划一刀。
红痕刹时浮现,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处溢出来。
鲜艳的红与玉色的白,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
温瑟又拿出一枚药丸,捏碎了涂在伤口上,左右轻抹两下,不出一秒,伤口顿时消失不见。
守卫呆了,眼皮子底下,他们一分不落地全看了,对方自然不可能有出千的机会。天下当真有这般神奇的药?
“两位大哥,”一句话唤回他们的神智,只见少女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不去通报么?”
“麻烦稍等。”其中一个守卫慌张拱手,飞快跑进去。
温瑟维持高深姿态,然背于身后的手忽感知到某种微凉的触感,不由得瑟缩一下。
“别动。”苏子仓附到她耳畔:“何必真的伤到自己。”